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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曲折水道,垛田绿油油。

 晋中难得一见江南水乡的醉人气氛。

 坐在马车内的初月头晕呕,掀开布幕透气时意外发现美景。

 “快进去里头坐好。”亲自驾车的司徒灭转过脸不赞同她探出头。

 “我想吐。”她实在不习惯长途坐车之劳,更无法阻止那恼人的晕眩感。

 见她面容惨白,司徒灭将车停安于小道旁,转身进车厢,递上水壶。

 “先歇会、喝口水,若真的不行,咱们打道回去。”看她受罪,他也难受。

 “不,我休息一下就行了。”

 司徒灭眼神放柔。“等等,随我坐在外头好了。”折衷之法就得委屈她到外头陪他吹风晒

 “真的?!”苍白的脸蛋漾上愉光彩。

 由自从出堡后她同他说好过几回,他就是不肯让她坐在前头。

 “是真的。”司徒灭取回水壶将盖口拴紧,回脸瞧看前方。“过这一片田,转过前方山丘就能到我们要去的地方。”

 用过早膳后,他就驾车说要带她去找一位友人,也不让无悔跟;她连番追问要去哪,他就是不肯松口。

 司徒灭担心晒黑她白的肌肤,她只好以绫巾遮面,欣坐在前头,两人窃窃交谈,亲昵模样让路过的老农家误以为是出外游玩的夫,纷纷会心一笑。

 犹记数前的梦境,师父反问她的话,正中她心头永远抹不掉的牵挂;她是怨恨他的父亲,却无法将恨意移转到灭身上。

 他无所保留的温柔令她感动,所以她想正视他给她的情感。

 这时,一辆华丽的马车与他们擦身而过后突然勒马,一人翻开帘幕急快下车,跑至他们面前。

 “司徒少主。”

 这记唤声教司徒灭勒马停车,看向身着华服的陌生男子。

 “阁下是——”

 男子抱拳行礼。“在下沉重崇,是沉公公的义子。”

 原来是沈富海那老太监的干儿子,太监不能人道,当然得收义子为自己的后事打算打算。

 “请问有何贵事?”他不想与沈老太监有太多瓜葛,免得降低自己的人格。

 “家父有事请少主过府一叙,您务必赏光。”擎天堡掌控西北这条要道经济命脉,只要与擎天里合作,可预期利润将极为可观。

 司徒灭眉微挑,似笑非笑道:“上次谈的还不够吗?”

 沉重崇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一脸尴尬。

 话说约莫半月前,司徒灭到北京登门告访;明里暗里皆削除义父设于通往西北之路上的关卡,甚至连江南槽运合作之事也无故中途换人做,可想而知他老人家的愤怒。

 义父表面为皇庭奉献,私底下却运用人脉关系建起他的世业;一位雄心壮志的能者绝不甘于此境,他老人家暗地里寻访先人预言之事,取得先机好控天下,但每到关头尽宝亏一篑。

 为先寻得预言锦布一事,义父在太子爷与数字京华传奇上吃过多次暗亏,如今擎天堡又阻碍他发财之路,已经牵怒多人命丧黄泉。

 沉重崇这时才发现一双带有疑惑的美眸移转他们之间,虽然大半的脸蛋遮上绫巾,但约略可看出是位清丽脱俗的姑娘。

 “少主,这位小姐是谁?”他好奇问,结识美人是男人的本能与天

 司徒灭皱眉,厌恶对方逾越的目光。“抱歉,我们有事得处理。”

 沉重崇一脸莫名其妙,不明白为何招来对方厉眼相对;心思一转,莫非这位不知名的姑娘在司徒灭心里有极重要的地位?

 众所周知擎天堡少主洁身自爱、不近女,他的猜测极有可能。

 “既然少主有事要忙,在下改再以帖子请您上门,可好?”

 “好。”他实在烦透这只突然冒出的麻雀,随口回话。

 沉重崇得到响应,笑开脸。“那告辞了。”他识相地快闪。

 待司徒灭驾车离开平坦道路,转至一条略陡小路时,初月见他表情阴冷久久未柔化,忍不住问:“是方才那位公子惹你不高兴吗?”他这个人对外人冷淡少语、盛气凌人,因而得罪不少人。

 “我不喜欢与沈富海扯上关系。”

 “那位高权重的公公?!”她刚出谷在市集街巷就常听闻过此人,可见他名声大的。

 “牵涉朝庭的事,我劝你别太好奇。”司徒灭警告,明知这对一位甫出谷事事新奇的姑娘没多大作用。

 不管在江湖或朝廷中,擎天堡的地位影响甚大,身为未来堡主他有责任承担堡内所有重责大任;他好不容易盼得初月回堡,当然极尽所能保护她,不让她卷入危境里。

 “朝争之事我不好奇、不多问,那你也别绷着脸。”她恬静笑道,甚至在大岁头上动土,动手拉开那僵硬的俊脸。

 “初月,别闹了。”他无奈求道,怕滑稽的模样让人见笑。

 “笑一个嘛。”

 司徒灭在她半强迫下,只好扯出一个她满意的笑容。

 说说笑笑间,马车来到一处古寺前。

 司徒灭扶她下马车,两人踏入青柳夹道的小路,朝古寺大门前进,初月侧目回瞥偷瞧她的少妇,友善地回以微笑。

 “你是带我来礼佛的吗?”出门前不是说来找友人的,怎幺带她来佛寺?

 “那人住在古寺里。”他含笑道,牵扶她踏上十多层石阶,来到大门前。“你先进去礼佛,我到寺院后找他,马上过来。”

 他稔识路的样子,可见他常来此。

 初月提高裙摆,踏入静穆大殿,双手合十,双脚跪地虔诚祈福。

 求茹平安无事、求师父天上安息、求…她与灭之间会有段好结果。

 过好会,等不到他返回。她干脆来到旁厅供善男信女茶水休歇的地方,观看石壁上绘工细致的画像。

 听说这是唐未留下的珍宝,安然逃过数次战火,可见佛祖有灵啊。画中的菩萨温柔传道的神态、佛陀专注聆听的模样生动有趣,令她有种如沐佛法的欢喜感觉。

 “初月。”

 听到熟悉的呼唤,她盈盈朝声音来源前去,来到凉风轻拂的走廊,看到司徒灭

 “找到人了吗?”

 “找到了,人我也带来了。”他示意隐站大柱旁的僧人。“了缘师父,请您过来。”

 一位老僧人朝他们走来,双手合十向他们行礼。

 初月回礼以对,不明白的眸光看向司徒灭。“他是…”

 “你要找的人。带你来此,主要是想解你心中所疑。”

 “可是我不识得这——”她定眼细瞧,得老僧人愈看愈眼,便大胆猜测“你是司徒宏冈堡主?!”

 了缘淡淡一笑“那是老憎从前的俗名,古初月姑娘。”

 ***

 古寺后有片郁郁葱葱的小山坡,翠松似海、青竹成荫,风景秀丽,是个很适合看景谈话的地方。

 了缘引他们来到供游客歇脚的亭子,初月在司徒灭半牵半拉下他为其难踏入亭内。

 佛寺敲起晚钟,清悠寂寥的钟声传到方圆十里内;悠悠,缭绕梁柱,宏钟盖过人间喜恶,也抚平她的不安与怒意。

 见她不说话地仰望暮色云彩,司徒灭唤了一声“初月,别站着,坐着谈话嘛。”

 他不相信爹会杀死古行风师父,而初月始终认定师父的死与爹离不了关系,为求真相他带她来找在古寺修行的了缘师父。

 有谁会想到在古寺后种菜僧人了缘,竟是擎天堡堡主司徒宏冈!

 爹四年前将家业交给他,放下荣华富贵踏人佛门度过他的修行岁月;又于两年前不顾他的反对,剃度正式归依、遁入空门。

 为了防止有人扰爹清修生活,他一律向人公布父亲云游四海。

 最后一记晚钟,沉厚静穆,在初月心中回不散。

 了缘手上捻动的佛珠转到起点时,慢慢张开眼,瞧向仰首望天的她。

 “你们大老远来找我,有事吧。”

 司徒灭见初月仍是闭口不语,开口缓和气氛“爹,我们来是有要事想请教您老人家的。”

 “施主该改口唤我了缘才是啊。”他笑应。

 司徒灭无奈微笑,毕竟当父子二十多年,要改口并非易事。

 “了缘、了缘,真的能了去红尘俗缘、了去一身罪孽?!”

 初月尖锐的问话透她内心激动的情绪,震撼父子两人。

 “不得无礼。”司徒灭低喝,在事情尚未理清之前,他不能接受她对父亲不敬。

 她面容冷凝地转过身,杏眸盈怒意笔直看向安详端坐的了缘。

 “难道入佛门就能成仙成佛、就能忘掉罪过?在我面前的缩头乌竟是当年成名显赫的擎天堡堡主司徒宏冈!”

 “初月!”司徒灭脸一沉,即使是他最爱的女子,他也不容许她污辱育养他长大的父亲。

 了缘伸手制止,手上的佛珠随着佛号捻动一圈后,目光平静无澜地看向她。

 “我入佛门不求成仙成佛、不求忘掉罪过,只求心安理得。”

 “杀了人,你一辈子心不安、理不得。”积五年的怒意终于爆发了。

 司徒灭来到她面前,双手握住她的秀肩,望进她盛怒的眼眸。

 “我爹不会杀人的。”他始终相信父亲不会杀古师父。

 没想到——

 “原来你晓得啊。”原以为此事无人得知,最后还是让位小姑娘瞧出端倪。

 司徒灭回首,错愕地看着父亲。

 爹真的亲手毒害古师父?!

 了缘站起身,仰看徘徊天际准备回巢的归鸟,忆起前尘往事。

 “那年我鬼心窍,趁他无防备之时,在茶水中下无无味的毒药。”那是件尘封好久的事啊。

 他的认罪令初月身子不自主发颤,甚至红了眼。

 “故事得由二十多年前说起。”了缘闭起眼,缓缓续道:“我与古行风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也是擎天堡鲜少人知道的秘密;若不是他医成,堡主的继承者是他才对。”

 司徒灭与初月脸惊愕,他们是兄弟!

 “少年时,我们与娘,也就是灭的娘亲是青梅竹马,可是娘却钟情行风;然而他情愿与名世外高人迹江湖学医;女人的青春年华有限,加上我真心喜爱娘,于是我娶她为,我认为久生情,她总有一天会感动并接受我的心意,然而——”他叹了口气,缄默不语好会。

 “直到灭出世,我一直以为我拥有全天下最美好的幸福;而后娘生了重病,弥留时将我误认成行风,粉碎我筑好的美梦。原来我们成亲多年,她的心始终牵系在别的男人身上。”平缓的语调,像无关己事般地说着别人的故事。

 “那时的我,无法接受这般平实;几年后,我那位离家多年的兄弟带着你回擎天堡,希望堡内女眷们教你姑娘家该会的事情;我所有的恨意在他回来时那刻全数涌起,但就算我恨天恨地恨他,却无法将恨意转移给你;我利用两年时间,等待时机,终于在他要来接你离开时,下毒害他。”说至此,了缘手上的佛珠突然断掉,圆润的木珠散落一地。

 初月闭上眼,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师父若还在世,以他老人家的才华,会有多少人因此受惠,然而一段三角情感却让他命归黄泉。

 了缘蹲下身,拾起一颗颗佛珠。

 “心魔掌控我的心智,我亲手铸成大错,得来的不是欢喜开心,而是无止境的噩梦。于是,我离开擎天堡寻找赎罪方法,直到踏进佛门,禅理佛法抚平我不安的心,一来想求得行风原谅、二来想求得心灵平静,因缘机遇教我看空一切,遁入空门。”

 拾完佛珠,他起身,目光平缓看向两位小辈。“你们会不会看不起我?”

 初月摇头,心情杂乱沉重。

 为求赎罪,司徒堡主都肯放下所有归依佛门,她还能说什幺!

 “爹,您别挂心,古师父在天之灵必能看见您诚心悔过,初月也会原谅您的。”司徒灭看向初月,语带祈求“你会谅解我爹的罪过吧?”

 她凝望他好会,眸光移至了缘,爱恨思绪翻涌难理。

 五年的爱恨纠,五年平复恩师离世的哀戚,她几乎用尽最华的岁月疗伤年少的悲伤,教她如何平心以对!

 她原谅他,岂不就对自己残忍。

 “不!”她推开司徒灭,眼神慌乱。“你们都不晓得我的苦处,要我如何原谅他?”话落,急快跑开。

 司徒灭回首看父亲一眼,在他示意下随之跟上,怕那爱钻牛角尖的姑娘做出傻事来。

 ***

 烛台上的光亮,给足一室的光亮。

 墙面古老的绘画上,众罗汉盘腿而坐,表情生动地讨论佛道,微启美目、慈悲和蔼的菩萨,手捻青竹笑看云下虔敬拜天的猛兽。

 菩萨慈眉善目、清静皎洁,温柔谈笑的模样似乎包容人间的喜怒、一视平等。

 门缓缓被推开,窜进夜凉风与花香。

 司徒灭端盘进来,见初月屈腿坐于壁画前,灯火为她精致的面容蒙上蒙胧美感。

 他坐在她身旁。“你晚斋没用,吃个素包子填肚子好不好?”

 初月摇摇头,眸光依旧凝视着壁画。

 “那——陪我吃一个吧?”他软要求,他所熟悉的姑娘心地善良,向来见不得人受苦的。

 羽睫眨动几下,她将小脸置于弓起的双膝上,凝看画中仙佛。

 “为什幺菩萨总是垂目看人,不受喜忧之扰?”

 对司徒灭而言,她无疑丢给他一个难题。

 左想右思后,他以自个的看法回话“因为菩萨心怀无限大,一切喜怒哀乐她看在眼底,包容于心。”

 “那她会包容我心头沉积多年的怨恨吗?”

 “会的,众生平等嘛。”

 亲眼目睹司徒堡主下毒那幕及师父的死对她影响太大,让她不得不远走高飞,逃离所有。

 她想埋葬过去的恩怨,但恨意深植人心,令她不知由何埋起。

 司徒灭明白黄昏时的震撼她一时之间无法接受,惑、悲伤的她不知所措地在这儿发呆。

 她是位善良的姑娘,见父亲出家只求赎去多年前的罪恶,她看在眼底感受在心里,想必多多少少能解开心结,原谅他老人家,只是得待时间缓平一切。

 初月像是想到什幺,突然对空一笑。

 “司徒,你觉不觉得我躲居山谷、躲开擎天堡追寻,浪费五年黄金岁月是件很可笑的事。”她将自己进死胡同里。

 “这不是你的错。”司徒灭移身来到她面前,凝视她寂寞的小脸。“父债子还,是爹对不起古师父,如今他老人家出家,就由我这个做儿子代他偿还,要杀要剐随便你。”只要她开心,就算她要剖心割他亦会毫不犹豫地点头。

 当年投入师父们是着医书药气里,医人救人是她毕生之志,要她害人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她不悦地瞅他一眼。“我医人都来不及,岂会自找罪受?!”心情略微释然,她朝菩萨淡雅微笑。“你爹用余生为我师父祈福,无非求心安理得、求得谅解;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该学菩萨一样,宽恕大量,但得给我时间消耗仇恨。”

 闻言,司徒灭放下心头大石,只要她肯消灭恨意就行。

 “你往后的日子能弥补这些年所失去的,有我陪着,你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司徒家欠她与古师父的实在太多,他想补偿她,用一辈子补偿她。

 “我一个人生活惯了,不需人陪。”五年的山居生活她都能自给自足,她想不出还有什幺事可以难倒她

 的。

 司徒灭皱眉。他有种错觉,解开心结的她像是被囚许久的鸟儿,极振翅、想翱翔天地间。

 突然肚子咕噜叫声令初月红了脸。

 他递上素包子。“来,陪我吃一个。”

 她羞赧接过手,学他大大咬一口。

 “嗯,好好吃喔。”料用得足,咀嚼起来很有口感。

 “爹亲手做的,他说怕饿着司徒家未来的媳妇,要我端来给你。”他半真半假地违她。

 脸皮薄的初月脸更酡红。“谁要做…你家媳妇!”

 女儿家细软撒娇声教他心神畅,至少她不再沉浸悲伤里。

 司徒灭贴心递上茶水。“喝点水,别噎着了。明,我们告别爹再回堡。”

 望着那俊逸温柔的脸庞,她接过杯子,漾起出自内心发出的甜笑。

 不论从前或是现今,灭总是温柔体贴地待她,未因他们的分离有所改变。

 这般好男人,她该珍惜,她想重视自己对他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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