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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可偏偏明白
 “我…”季寒初嗓音低哑。只说了这句,像陷进了柔软的回忆里,他深深低头,其实,那个女孩,并没有那么坏,她明亮、自由、热烈。爱也坦然,恨也坦然,她是苍茫雪原上的擎风与烈,纯真浪漫,光芒万丈。季寒初喜欢极了和她在一起的感觉。

 她让他感到了生命原始的冲动,横冲直撞,不用遵循任何礼教礼法,野蛮生长,他垂下眼睛,声音里有种决绝,惨烈又坚定。

 “我不悔。”***夜风阴冷,吹拂起枯叶,旋着落到地上。天很黑,没有半点星子,从紧闭的殷家大门里,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被风一吹,似有凄怨哀鸣传来,如生灵叹,如鬼夜哭…

 “你欠别人的命,到了该还的时候了。”…这一夜,有人情深不渝费尽心机,有人以牙还牙报仇雪恨,有人遍体鳞伤百死不悔。所有的一切,在此刻做出了结。也开启了新的轮回。***

 到后半夜了。季家的小祠堂里,上一辈长子和其夫人的牌位供在第三位正方,后头高处是一座金身佛像。

 淡淡的香烛味和檀香里,季寒初跪立在软垫上,煞白,额虚汗,周身不住颤抖。身上的衣衫是新换上的,旧衫下时不住滴血,粘着在伤口上。幸好血未干,没和皮连在一块。季寒初看着佛祖,佛祖也看着他,如此温柔,如此悲悯,他问佛祖:“你说,她今晚成功了吗?”

 佛回不了话。季寒初:“这是最后一个了。”佛还是安安静静。季寒初低头,喃喃道:“我觉得我可能疯了…”他完全可以告诉所有人,今晚红妆要杀殷芳川,可是他没有,他彻彻底底成了她的帮凶。越了礼教规矩,逆了正道大义。季家家训“明心净礼,克己自律”他一样都没做到。

 季寒初低低地问:“你告诉我,到底是谁错了?”顿了一会儿,又摇摇头,自嘲道:“也许最错的人是我。”他跪在佛像前,请求佛祖宽恕。

 但又忍不住在想,总是有罪的人才需要宽恕,他却不觉得自己有罪。可若不觉得自己有罪,那便成了真的罪。

 因为他护着一个杀人无数的女魔头,纵容了她最后一次的屠戮,小医仙做出这种事情,还死不悔改,多么惊世骇俗。

 季寒初弯磕头,起身道:“你去救苦救难,普度众生吧,如果她真的罪无可赦,那么所有的报应也都请只报应到我一个人身上。”以后你守众生,我守她。

 佛祖看着他,眼神遗憾又惋惜。惋惜他座下小仙叛了正途,就这么头也不回地堕了红尘。佛祖问,用一身盛名换了离经叛道,你真的愿意?季寒初闭了闭眼“愿意。”这一去,叛族、叛道。永远再回不了江南,他会和她一样。

 欺世盗名、臭名昭彰,成为正道人士口诛笔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他不悔。季寒初看着佛祖的眼,感到一丝悲凉,他转身,走到父母的牌位前,再次跪下,磕头。“对不起。”他说“您不必宽恕我。”***

 季寒初出了祠堂,门口站着谢离忧,他看着他走出来,嘴翕合,言又止。整个季氏,整个五扇门,最了解季寒初的不是别人,而是这个被季家长子收养、与季寒初一同长大的第二门门主。从那句“不悔”

 开始,谢离忧已经察觉到什么了,他走到季寒初身边,望着祠堂大门,声音平静:“季三,不走行不行?”季寒初没有讲话。

 谢离忧抱手,靠在树上,喃喃道:“就为了个女人…”他很少有这样情绪外的时候,因为他活得很自我,几乎不去关注除己身外的人事。可季寒初今天让他撑不住了。

 他唯一的兄弟,唯一的亲人,如今要走上叛族的不归路。季寒初低声说:“对不起。”谢离忧偏头:“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

 季寒初蹒跚着走近“二叔呢?”谢离忧:“接了新的任务去洛京了。你不等他回来吗?”毕竟季靖晟可以算他半个养父。季寒初摇摇头。

 来不及了,等天亮了殷家人就会发现殷芳川的尸体,到时候恐怕会麻烦,他不想让事情变得棘手。季寒初:“你替我和二叔说声‘对不起’。”

 “怎么又是这个?”谢离忧嗤笑“季三,你没对不起任何人,你只是选择了你自己想要的,无愧于心就好。”顿了顿,又问:“以后还回来吗?”季寒初静默一会儿,轻轻摇头。谢离忧弯起嘴角,苦涩:“那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要去哪里。”

 情报门要对宗主直接负责,绝不隐瞒,这是历来的死规定。季寒初点头,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我走了。你保重。”谢离忧很低落,面容隐在树影下,看不太清。

 他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袋子,丢给季寒初。季寒初接过,打开一看,一袋的金叶子。谢离忧背过身去,冲他挥挥手“我把五扇门的人都调了些开,趁着天还没亮,赶快走吧。”季寒初愣了愣“谢谢。”

 谢离忧挥手,直到他离去,脚步声消失,也不曾回头。挽留不住的,就不留了。人活一世,生命太短,这辈子见不到了。下辈子、下下辈子总能见到的。

 ***天亮了。季寒初走了。谢离忧坐在屋顶,疲倦地往后躺下。头带着凉意,照在他丰硕的躯体上,他眯起眼睛,想到了记忆里自己的养父,季家早逝长子,他已经很久没想到他了。也很久没这么消极了。

 “唉,都走了…”他抬手遮住眼睛,心里难受到极点,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的,他是真的想不明白,能让季寒初家也不要了。

 正道也不要了。名声和地位都不要了。谢离忧闭着眼,感受阳光盖在脸上,脑子里都是季寒初。

 他看着医书,半天翻不过去一页,怔怔地坐几个时辰,偶尔勾微笑,偶尔低头沉思,虽然不说,但谢离忧知道他是在想红妆,他问过他“人的杀孽太重,死后还能不能进入六道轮回?”谢离忧不信佛不信道。

 当然也不知道答案,可他偏偏明白,季寒初隐在这个问题下的真实心意…他还想着祈求来世。“这个疯子…”谢离忧笑着骂出来“这辈子都过不明白了。还想着下辈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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