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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缓声阿姐
 他将半口未饮的茶盏放在桌上,力道有些重,盏底磕在木桌上,发出闷响“纯妃娘娘事事都在为你考量,且你我皆瞧得出圣上有多倚重和属意三皇子。

 她对裴筠庭出手,一是不想你为情所困,耽误大局,二是为制衡三皇子。”“倘若要我杀了阿裴和三弟才能坐上龙椅,那我宁弃之。”

 “王爷,慎言!”韩逋斥责道“你这么说。就不怕娘娘因此难过失望吗?”他冷笑一声:“那是母妃的愿望,不是我的志向,我固然想与三弟争个高下,向父皇证明自己,却并非一定要成为储君,甚至坐上龙椅。”

 “你以为这样想,三皇子继位后会好心的放过你吗?”韩逋那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几乎与纯妃如出一辙“当夜他敢找到丞相府来,不仅是在警告我,同样也在警告娘娘和你,他根本没打算手下留情。对敌人心软,那后的下场可想而知王爷,望你三思!”

 “韩相。”房门外挂着的风铃在此刻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像跃入江水的鱼,冲破表象的沉静后,再次陷入无边的静谧。

 燕怀泽缓缓抬眼,收起了往日润玉般的温和,眸光深沉:“我有眼睛,人也不傻,能察觉出你与母妃的关系,自然能看出他燕怀瑾是怎样的人。”

 “你…”韩逋被他一番咄咄人的话语气得一噎,同时也在为话中的内容感到心惊。燕怀泽很少出带有锋芒的一面,大多数时候,他在外人眼中皆是谦谦公子,温和有礼的。

 只是触及逆鳞,就是另一回事了。大概是觉得他朽木不可雕也,韩逋没再多说旁的话,茶都未喝完便起身告辞。

 人走茶凉,无人知晓他内心的煎熬。自从裴筠庭被乌戈尔重伤清醒后,燕怀泽便没再见过她,一则愧疚,二则不知该以何种表情面对她,面对燕怀瑾,即便坏事做尽,却依旧不想在她心中留下不好的一面。

 她会受伤,有一半原因是由他造成的,是他任由母妃和乌戈尔联手,若非如此风铃清脆的响声不绝于耳。

 那是某年裴筠庭送予他的生辰礼物。物是人非事事休。思及此,燕怀泽不长叹一口气,哪怕有几分意兴阑珊,也仍端出棋盘,企图以往常的方法寻求内心的平静飞鸿杳霭天涯,近黄昏,金黄和黛赭都纯净得毫无斑驳。燕怀泽趴在桌上,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无人前来打扰,故也无人叫醒他,他动作极缓地坐起身,呆滞的凝视桌上只下到一半的棋盘,似乎尚未从那个美好的梦境中走出来。

 他梦见自己在钟粹宫的梅树下睡得很,醒来睁眼时发现裴筠庭正撑着下巴,笑眯眯地望着他,面容甜美又憨态可掬。

 只见她朱轻启,唤他阿泽哥哥,挽起他的手,央求他陪自己下棋,还信誓旦旦地说今天一定会赢,而燕怀泽笑着答应了,然而才堪堪落下一子,眼前瞬间换了副景象。

 彼时模样尚年幼的弟弟,正拉着燕怀泽的手,不停朝前奔跑,脸上尽是掩盖不住的笑意。头顶是大片大片,难以形容和记忆的云朵,他们一直未停下,少年的精力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一大群侍候的宫人面惶恐地追在身后,生怕两位金贵的皇子殿下出了什么闪失,唯独这两位殿下自己毫不顾忌。

 直到跑上宫里最高的城楼上,一行人才气吁吁地停下。“我要做…大将军!”不过十岁左右的燕怀瑾,个子还未拔高,双手撑在阑干上,朝远处高呼,眉眼间是属于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我要做她的盖世英雄…”燕怀泽瞳孔骤然一缩。

 当残梦从臂弯飞走时,泪也随之垂落。回忆里旧时的场景疯了一般闪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眼泪肆决堤,一颗一颗,掉进身下锦袍的花纹中,晕染出一小块痕迹。淮临,阿裴,若我们还能再回到过去,该有多好。

 故欹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多年来隐忍不发的情绪在此时姗姗来迟。为何人与人一定要走到这种地步呢,为何他们始终不能维持曾经的模样,一如母妃头上的白发,即便用再多的方法去挽回,皆无济于事,皆是徒劳罢了日子如水一般在眼前逝去,纵然发生诸多改变,一切依在有条不紊的继续前行。

 近些日子燕怀瑾很忙,裴筠庭也无从知晓他都在忙些什么,偶尔从旁人口中听闻只言片语,倒没真的放在心上,因为不论如何,燕怀瑾都会出时间来见她,风雨无阻。

 她进宫的时候也愈来愈少,闲余之时,除去对远在边关征战之人挂怀,以及裴瑶笙的身孕,另一桩要紧的事,便是她的书院。

 陆时逸和玉鼎真人没能寻到哥哥,却有意想在燕京扎,她觉得这也算个不错的选择,其实之前早在偶然的机会下,她就从玉鼎真人口中得知陆时逸能文会武一事,裴筠庭抱着怀疑的态度试探过他,结果令人十分惊喜。于是在他出宫后,裴筠庭便邀他去了趟茶楼,正式询问陆时逸是否愿意到自己的书院来做教书先生。

 闻言,陆时逸颇为意外地扬起眉头:“二小姐的书院?”“是。”裴筠庭承认道“此乃我自己的主意,与侯府、燕怀瑾皆无关联。你若不肯,我也不会勉强。”

 他摸了摸下巴,似乎对她创办的书院很感兴趣,追着问了许多事后,点头道:“可以,工钱你随意开,我唯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你尽管说,能足的我一定足。”陆时逸浅浅一笑,身上那股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散去些许:“把玉鼎这家伙带上,随便给他安排个活打杂就好。”

 裴筠庭有些懵,望向玉鼎时,玉鼎也在望着她。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一阵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回道:“行,这倒没问题。”

 “那便好。”陆时逸轻点了下头,而后话锋一转“对了。如果哪得空,二小姐不妨倒三殿下的书房看看,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天气由秋燥渐渐转凉,边关战事却仍未见任何捷报传来,裴筠庭心下不安,左等右等,最后只等来了燕怀泽的一纸邀约。

 轶儿将信递到她手上时,裴筠庭正在国公府陪裴瑶笙说话,瞥见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信上说,有事想请教裴筠庭,寻求帮助。另也要对她道个歉。信中字句诚恳,瞧着并未作假。

 燕怀泽出宫立府,按理说,两人能见面的机会应是少之又少了。偏偏再次了收到他递来的信。

 不论他怀的是什么心思,裴筠庭如今已没有再多见他的打算,倒是裴瑶笙一反常态劝她去见一见,不管是何事,信上说的是幌子抑或是旁的,也许只有去赴了约,方能彻了,毕竟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摆在那。

 她到底是说不出诸如此类的狠话,以及她确实想从燕怀泽口中套取一些有关乌戈尔和二皇子的消息,踌躇片刻后点头答应下来。这应当也会是他们两人最后一次私下见面。燕怀瑾这个醋,平虽然嘴上不说,心中却万般介意她与燕怀泽走得近。

 是以,此刻裴筠庭便坐在房中,浅啜一小口后,缓声道:“阿姐,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当真脆弱至极。”裴瑶笙有几分忧心,便提出要随她一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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