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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难以尽述
 即开了中门,宾主四人,慢慢的走进来,又走了两进,才是恩庆堂。萧次贤是初次登堂,便留心观望。这恩庆堂极为壮丽,崇轮巍奂,峻宇雕墙,铺设得华美庄严,五成采。

 堂基深敞,中间靠外是三面阑干,上挂彩幔,下铺绒毯,便是戏台,两边退室通着戏房。宾主重新叙礼,将要坐时,魏聘才同着张仲雨出来,一一相见了礼,遂即叙齿坐下,讲了些寒温,献过了三道茶。

 只见两个六品服饰的,领着四个人上来,铺设桌面,摆了两席。戏房便作起乐来,随后银盘金碗,玉琼浆献上来。

 华公子起身安席,子云、文泽等推让,要并作一席,也换个圆桌,华公子执定不肯,遂让次贤首坐,文泽次之,那一桌子云首坐,仲雨次之,聘才与自己作陪。

 今是五大名班合演,拿牙笏的上来叩头请点戏,各人点了一出,就依次而唱。冲场的无非是那几出,看官也都知道,只得略了,主人让酒,四客饮了几杯,上过了几样肴馔,正是罗列着海错山珍,说不尽腥浓肥脆。清谈妙语,佐以诙谐。那边席上,聘才问次贤怡园的光景。次贤略述了几处。

 随后即见宝珠、蕙芳、素兰、漱芳、玉林、兰保、桂保,喜、琪官等九个,又凑上一个,作了一出《秦淮河看花大会》,有幽闲的,有妖冶的,有静婉的,有风的,极尽靡之致,众人尽皆喝彩。

 子云、次贤等就于此出中间放了赏。华公子对着笑道:“此系抄袭吾兄旧文,殊觉数见不鲜。”

 子云道:“唱的甚好,贞静的却极贞静,放的却极放,没有一人雷同。”文泽道:“这出戏我倒没有见他们唱过。”

 次贤道:“如今秦淮河也冷落了,就是从前马湘兰的相貌,也只中等,并有金莲不称之说。”子云道:“湘兰小像我却见过,文采丰韵却是有的。”

 聘才、仲雨也随声附和,讲了一阵。华公子酒兴便发起来,便劝诸人畅饮了几杯。子云留心今不见琴言,便问道:“我闻得琴言近在尊府,今何以不见?”

 华公子道:“这孩子脾气虽有些古怪,却还老实,如今派在内书房,少刻就出来的。”子云又留心看去,却又不见林珊枝与那八龄班,心内思想,今如此盛举,为何又不见这些人?难道都在戏房里扮戏么?这出戏唱完了,华公子就传十旦上来敬酒。

 众人一齐上来,肥瘦纤浓,各极其妙。子云看九人之外添了一个全福班的全贵,也很娇娆丽,风致动人。

 都请过了安,齐齐的手捧金杯,分头敬酒。蕙芳敬到子云面前,子云问起航场中文字得意么,蕙芳道:“前史竹君说他的很好,是必中的。”

 文泽在那席听了笑道:“我听得你在家,天天的焚香祷告,湘帆就文章不佳,也是必要中的。”蕙芳笑道:“谁说的?中举可以祷告得来,我倒愿替众人祷告了。”

 华公子问道:“你们说的什么?”子云正要回言,蕙芳忙斟了一杯酒来劝子云,子云被他住,却不能说。华公子呆呆的看着蕙芳,等着子云说来,文泽见了便道:“待我说罢。”

 蕙芳对着文泽丢了个眼色,这边张仲雨笑道:“媚香,今人多嘴杂,你就要掩人的口,也掩不住这许多。”蕙芳道:“要掩人口作什么?我也没有怕说的,你们爱说就说罢。”

 笑着走到那边来敬文泽。那边宝珠,华公子赏了一杯酒,他吃过谢了,华公子道:“今这出戏也唱得好,淡装浓抹,各有所宜。”宝珠微笑不言,华公子即问蕙芳之事,宝珠笑道:“我不晓得。”

 华公子笑道:“你们自相卫护,这般可恶,将来总问得出来,”便又叫过蕙芳来,蕙芳只得过来,华公子道:“我是急,又听不得糊涂事。你有什么隐情,定要瞒着我作什么?”

 蕙芳低下头说道:“公子别听他们的话,他们是取笑我的。”子云笑道:“媚香,你们的事,城外是全知道。

 就是城里,只怕也有人知道的。何不说与公子听听呢?”蕙芳道:“我有什么说的?”仲雨忽然笑道:“你事急,就借着人作护身符,如今你又忘恩负义了。”说得众人不解,蕙芳怔了一怔,脸上不觉红起来,华公子看了,想起前的话,动了些怜念,料有些隐情不好讲,慢慢的问度香罢了,便倒把别的话支开,当下谈笑间,饮了许多酒,戏唱过了好几出,吃过了两道点心。

 华公子起身道:“请到园中散散罢。”次贤、子云道:“甚好,本来酒已多了。”诸客一同起身,就有四五个家人,急忙从廊下近路抄入,通知园门伺候。却说东西两园,在正厅两旁,处处有门户通入。

 当下华公子引着众人,即从游廊内绕过了几处庭院,又到一个回廊,见壁间嵌着一块祝枝山草书木刻,约有六尺多高。众人正待看时,只见一个跟班的走来一推,却是一扇门作成的,当面便是绿目,水声潺潺。

 大家推让进园,走过红桥,是一个青石台,三面也有白石短阑,支了一个小绿绸幔子。左边是山石,土坡上有丛桂数十株。右边是曲水湾环,沿边竹树蒙葺,隔断眼界。上面是三间小榭,内书”潭水房山”四字,却极幽雅。

 子云等要坐下,华公子让到里面去,从屏后走进,便见一个所在,里窄外宽,三面如扇面。绮窗雕!

 ,中间用乌木、象牙、紫檀、黄杨作成极细的花样。此中隔作五六处,前面不用帘子,是一带碧纱栊。众人到阁前看时,底下是一道清溪,有两个小画舫泊着。

 对面也是水阁,却通垂了湘帘。华公子就命在碧纱栊前摆了一个长桌,室中焚了几炉好香,献上香茗。众人坐了,正觉秋光如画,清洗心脾。子云偶回头时,又只见珊枝同着琴言上来,对着子云等请了安。子云等忙招呼了,子云见了琴言,此时低眉垂首,不像从前高傲神气。

 且隔了两月,从前是朝亲夕见的,如今倒像是相逢陌路,对面无言,未免有些感慨。即叫他走近,问了些话,要问起子玉来,却又缩祝次贤、文泽也问了几句,当下众人清谈了好一回。已是申正时候,华公子便命摆了几个果碟,几样小吃,小酌起来。

 又叫了群旦进来伺候。对面水阁上却安放了一班十锦杂耍,便上起场来,说了好些笑话,作了一回像声,又说了一回《龙图公案》。

 次贤等不甚喜听,便与群旦猜枚行令,彼此传觞。华公子又叫了一档变戏法儿的,耍了一回。

 堪堪月将上,又撤了席,在园中散步了一回。便有十数对的红灯笼前来引道,华公子与诸客都更了衣,随着红灯笼步出了园,仍从恩庆堂来,却见明灯灿烂,霞彩云蒸的一般。

 从屏后迤东而行,处处笙歌盈耳,灯彩如虹。进了一个月亮门,门前扎起一个五彩绸绫的大牌坊,挂着几百盏玻璃画花的灯,中间玻璃镶成一匾,两旁一副长联。

 进了牌坊,月光之下,见庭心内八枝锡地照,打成各种花卉,花心里都点着灯,出火来,真觉火树银花一样。

 前面又是一个灯棚,才到了戏台,更为朗耀,两厢清歌妙曲,兰麝氤氲。对面就是留青舍。于是让众客进去,入了坐,主人定了席,重新开了戏,这番畅饮欢呼难以描写。

 饮到二更,主客皆有醉意,便停了菜,换上果品,散坐一回。忽见伺候的上来,说门上回话:说冯少爷来了,要进来。华公子怔了一怔,道:“好,就请进来,却无生客在此。”

 聘才道:“缘何三更半夜的才来?”华公子道:“想必关在城里,无歇处了。”候了好一回,才听得脚步声,两盏小明角灯引路,冯子佩抢步上前,与华公子见了礼,又与众人相见了,却也都为识。华公子即令其坐在聘才之上,将要问话,子佩便笑道:“好!

 如此热闹请客,却不来叫我一声,要我闯上门来。”刘文泽道:“恐怕你应酬忙。知道空闲,我早上就带了你来了。”说得众人笑了。

 子佩也不理会,便把那些个相公看了一看,即让合席饮了两杯酒,才又自己吃了几箸菜。华公子见他光景饿了,便问道:“你今在何处?怎么这时候才来?”子佩摇摇头道:“不要说起。”

 才又吃了一块苹果,接着说道:“绝好一局,得不而散。”说到此,却又懒说下去。华公子道:“为何不而散?你且说来。”子佩道:“今和我舅归自荣,同到他的舅乌大傻家替他婶娘祝寿。”

 仲雨听了要笑,子云道:“有了乌大傻,自然就不妥了。”文泽点点头道:“这套话倒必定可听,快说罢。”

 子佩道:“归自荣并约了他小丈人,带了那四个档子。大傻也请了两桌客,并些南边朋友。”

 有几个会串戏的在内,大家公议:“每人凑钱十吊,共得九十吊,遂叫了全福班演戏。归自荣高兴,与一个姓吕的串了一出《独占》。”

 文泽道:“归自荣本生得好,就是不该同小老婆另住在城外。听说仍旧窘迫得很。”子佩丢个眼色,文泽不说了,萧次贤冷笑一声,聘才像要说话又不说。子佩道:“他们爱串戏罢了,偏又拉上我。”

 华公子道:“不错,你的戏是唱得最好的,我看比他们还强些。今串的是什么呢?”子佩道:“和别人串也好,偏偏大傻子死住了。

 要与他唱《活捉》,本来戏名就不吉利,大傻生得又呆又笨,种种不在行,难以尽述,看的人也不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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