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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左右凝思
 正到进场的时候,我将帕子套住了他,忽然走进了一群人来,不论皂白,拿出刑部一张票子,给众人瞧了瞧,就一条链子,把大傻子拉了出去。

 里头们急得哭号起来,众人不晓得是什么缘故,待出去劝解,他们已经飞跑去了,没头没脑的叫人怎样,只得一哄而散。自荣是不能走的,还有大傻几个至在那里,我便一直到这里来。”

 众人听了也都称奇,仲雨道:“我也猜着八分了,这事还是为着归自荣起的,乌大傻不过听了衬戏,吃了镶边酒,便替归自荣担了个苦海的干系。”冯子佩道:“我倒不知,你知是为着什么?”

 仲雨道:“我也是猜测。我听得人说:乌大傻子造了张假房契,替归自荣借了六百吊钱,听得借主知道了,要告他。我想一定是此事了。”

 冯子佩道:“有点像,钱是归自荣与大傻两个分用的,如今倒是乌大傻一人倒运了。”刘文泽道:“这个乌大傻子,也生得特奇,又呆又傻,倒是个戏癖。城外十个戏园,他每天必处处走到,一个园子里至少也走个四五回。

 歪着肩膀,最可厌的是穿双破皂靴,混混沌沌的走去走来。略有一面之就斜着身子站住了,人又不留他,没奈何又走过去。我不看戏便罢,若看戏必遇他的。”

 次贤笑道:“他也是我们浙江人,我看他书倒像念过的。”张仲雨道:“也不见得,我虽不懂文理,我见他那字就不成个样子。”华公子道:“别讲这些人,管他傻不傻。

 子佩你会唱戏,你何不上台唱一出,显显本领,况且多少赏鉴家都在此,或者巴结的上,于你有点好处。”子佩啐了一口道:“我又不是相公,要巴结谁?”

 徐子云道:“谁又当你是相公?就是顾曲登场,也是风自赏的事。况你具此美貌,不教人赞声,岂不也冤枉煞了。”

 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冯子佩有些活动,便道:“今没有伙计,唱不成的。”华公子道:“怎么没有?你就不和班里人唱,”呶嘴道:“张老二,魏老大就很在行的。”

 仲雨摇头道:“我不能,况且我只会几套老生曲子,也配不上他。魏老大可以,不但小生,连二花面、三花面全能。”

 魏聘才只顾笑,也不招揽,也不推辞。徐子云道:“这不用说了,就请魏兄与子佩一试,也是工力悉敌的。”聘才道:“只怕不对路,况且没有请教过子佩怎么样?”华公子道:“这也不妨。

 关目腔调有不合处,预先对一对就是了,况且我这里教曲的苏州人也有好几个,叫他们伺候场面就是了。”聘才道:“既如此,必须周三的笛子,秦九的鼓板方妙。”

 华公子便叫人传了上来。在台上伺候。聘才便自述所唱《折柳》、《独占》、《赏荷》、《小宴》、《琴挑》、《偷诗》等戏。子佩连连摇头,原来却有不会的,也有会而不的,便笑道:“我都不会,看来唱不成。”聘才问道:“你会的是什么?”

 子佩道:“我会的是:《前》、《后》、《反诳》、《挑帘》、《裁衣》等戏。”聘才笑道:“也不对,竟唱不来。”

 华公子身子后边,站着几个八龄班内的,有一个对林珊枝低低说道:“魏师爷何不唱《活捉》,前不是见他唱过的?”华公子早已听见,便向聘才道:“你何不同他唱《活捉》呢?”

 聘才尚要支吾,经不得众人齐声参赞,聘才只得依了,子佩笑道:“唱便唱,不要又闹出刑部的案来,将魏老大锁了去。”

 众人都笑了,子佩颇觉欣然,便又故意迁延,经众人催了一回,然后与聘才到后台装扮。聘才是于此事,毫不怯场,不知冯子佩怎样,先在后台演了关目,冯子佩倒也对路,但听得手锣响了几下,冯子佩出来,幽怨可怜,喑呜如泣,颇有轻云随足,淡烟抹袖之致。

 纤音摇曳,灯火为之不明。众人甚觉骇异,如不认识一般,华公子已离席,走到台前,众客亦皆站起静看。华公子道:“奇怪!

 居然像个好妇人,今倒要倒群英了。”子佩听得众人赞他,略有一分羞涩。又见徐子云身旁站着蕙芳、宝珠,见蕙芳看看他,便凑着子云讲些话,又凑着宝珠讲些话。又见宝珠微笑。又见刘文泽与萧次贤站着。

 在一处彼此俯耳低言,大约是品评他的意思,原来文泽与蕙芳倒不是讲冯子佩,倒讲的是归自荣。这归自荣原藉江西,寄籍直隶,也进了一名秀才。

 少年却很生得标致,今已二十七八岁了,生平暗昧之事甚多。家本豪富,其父曾为大商,幼年夤缘得中举人,加捐了中书,现在本籍安享。

 自荣在京八年未归,糟蹋了多少钱财。家中现有室,谎言断弦,娶了乌大傻之妹。又不甚合意,又娶了叶茂林之女为副室,另居城南。叶女在家时,即不安本分,喜游,而自荣宠嬖特甚。奁资颇厚,被自荣为花费,不到两年化为乌有。

 夫两个都是不耐贫苦的,未免谪诮谤。叶女又鼓搔头姿,倚门卖俏,那些旧渐渐走动起来。

 自荣始虽气忿,后图银钱趁手,便已安之,竟彰明昭著,当起忘八来,并雇了一个伙计在家。士林久已不齿,而自荣犹常常的口称某给事为业师,某孝廉为课友,而一班无者,亦相为征逐。归自荣与叶女住宅,就与蕙芳相近,故蕙芳知之甚详。刘文泽也去吃过酒的。

 但去吃酒的。自荣必要作主人相陪,故此有些人不愿去。张仲雨是更相的,就是聘才尚未知道。华公子是不喜与闻这些事情,故不理会,只顾看子佩出神,忽叫斟大杯酒来。家人捧上一个大玉杯,华公子叫送到子云面前。

 未知子云饮与不饮,且听下回分解。***话说华公子看到得意处,把酒来敬子云诸人,合席只得饮了一杯,共赞聘才、子佩作得出神入妙,非寻常戏脚所能。

 少顷,二人下台,子佩便指着文泽骂道:“你是不懂好歹的,我在台上费力,你倒在那里说长道短的批评我。”

 文泽极口叫冤道:“我何尝批评你,你这般瞎挑眼?我与静宜先生说闲话。”次贤道:“真是讲闲话。

 况且你唱得如此绝妙,赞不住口,尚何评论之有?”华公子笑道:“我听得他们说,你倒真像个阎婆惜。你若化了女身,也是个不安本分的。”子佩道:“好吗!你们我上台,又要取笑我。”

 徐子云问聘才道:“魏兄这音律实在妙,将来尚要请教,如闲时可到敝园走走。”聘才连连答应道:“晚生是无师传授,都是听会的,就是上台也是头一回。莫要见笑。”

 于是大家猜拳行令,闹了一会,钟上已到子正时候了,子云道:“才到秋分,不应如此夜短。”

 次贤道:“亦觉久了,你试一人静坐到此刻,颇不耐烦。”子云道:“已十五的子时,到天明已快,请撤了席,止了戏,大家谈谈,天明我们也要散了。”

 张仲雨道:“此刻早已开城了,要走也可以走。”华公子道:“忙什么,到辰刻散不迟。”即吩咐撤席止戏,家人整顿茶具,泡好了香茗送来。子云留心不见琴言。

 但见珊枝靠着屏风有些倦态。华公子查起琴言来,珊枝回道:“他身子不快,睡了。”原来琴言每逢热闹中便触起他心事,就要伤心。

 又见冯子佩与聘才串戏,眼中颇瞧他们不起,转托珊枝托病而去。华公子又叫诸旦上来,不用衣帽,俱穿随身便服,都令序齿坐在一边,便道:“我知你们于戏曲之外,各有一长,或是诗词,或是书画,或是丝竹等技。

 今与前次俱以戏酒耽搁,不能使你们一试所长,此刻尚早,会诗的,不妨几句。会画的,不妨画几笔,不必谦让。”诸旦默默无言,子云与文泽站起来道:“妙,妙!待我来分派。”

 即对着蕙芳道:“媚香是长于诗的,瑶卿是长于丹青的,静芳是长于舞剑的,香畹是长于书法的,佩仙是长于填词的,蕊香是长于猜谜诙谐的,瘦香是长于品箫的,小梅是长于吹笙的。可惜玉侬又病了,他倒会一套《平沙落雁》。”

 华公子便命叫他起来,又吩咐珊枝拿了琵琶来。家人把些笔砚乐器都搬了出来,分摆在各处。次贤道:“我来点将:先点玉侬与瘦香把琴箫和起来,再点瑶卿画一幅,媚香、香畹、佩仙对景诗,题在上面。再点珊枝与小梅笙、琵琶竞奏。

 再点蕊香猜几个灯谜,说个笑话。末点静芳舞剑,溜亮风生,亦可如渔参挝矣。诸公以为何如?”

 众皆称好,诸旦依次而行。琴言不得已,双锁蛾眉,把弦和起来,这边漱芳依谱吹箫。琴言一来心神不佳,而且手生,生生涩涩的弹了一套《平沙》。箫倒吹得和平。华公子摇摇头道:“琴声不佳,箫声倒好。”

 子云道:“琴本难学,也还亏他。”次贤道:“想你不长弹,生疏了。”琴言道:“有半年不学了。

 方才第四段第三句几乎想不出来,瘦香的箫,比从前更好了。”漱芳道:“我是向老师课学。静宜先生隔三必教我一吹,所以不生。”琴言默然,抚今追昔,颇觉感慨,几乎落下泪来,只得退后站了。

 次贤、子云亦颇恻然怜念。这边袁宝珠摊了一幅绢在画案上,左右凝思,画些什么呢?想了好一回,不得主意。蕙芳、素兰立在面前低低的问道:“你画什么?我们好先定主意,打起腹稿来。”

 宝珠正想不出头路,便扯着他们走到栏前,商量画些什么才好,限时刻的,又不能用工笔。若写几笔兰竹也不合景。蕙芳道:“我想了一个题目在这里,但不知合你的意否?依我只须画一个小手卷,用黑笔写三两处楼台,加些丛林修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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