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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所以借这梅花
 便怔怔的低了头想,又想道:“这聘才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向来的话,是信不得的。我看庾香就是无心于我,也断不致在外胡闹。”

 心上虽如此想,却又忍不住不问,问道:“我看庾香是个正人君子,不像爱闹的人。”聘才想道:“我若说他认得的人,他会访问,便对出谎来。若说个与他不来往的人,就没对证了。”因慢慢的讲道:“人的情是不定的。

 没有引他的朋友,自然也想不起来,没有尝过这味儿,自然是不晓得。从来说‘近朱者赤,过黑者黑’,有那一班混账人,引他上这条路,又吃了些甜头,自然也就往里钻了。”说到此,又叹了一口气道:“我倒可惜庾香,起初倒是个正经人,讲究些情致,不肯胡闹的。

 始而我听得人家讲,我还不信。及至今我去看他,我进去是向来不用通报的,一直到他书房外间,就听见笑声。他的云儿就忙的了不得,高高的喊一声:‘有客来了!’及到我进去,庾香却是卧在上,脸上发红,有些谎张的样子。

 我看屋子里又没人,笑声也不像他,也不理会了,与他讲些话,他支支吾吾,所问都非所答。

 忽听帐后有些响动,似乎藏着个人似的,我又不好问他,如可以见得我,也不用躲了,我就在他上坐了一坐,后面帐子又动了一动,偏偏我的扇子又落下地来,我就留心了。

 借着捡扇子,将他帐子揭开些儿,低头一看,看见后面一双靴子及衫子边儿,是件白花绉绸的,我明白是个相公,倒猜着是你的,又想起你现病着,未必出来,又想道,是你,决不躲的。

 再看庾香脸飞红,装起瞌睡来,我怕他不好意思,只好辞了出来,走到门房门口,见跟那联珠班内蓉官的得子与那些三爷们讲话,我知道是蓉官了。

 玉侬,你想蓉官这种东西,他做什么?就叫个相公,也不用瞒人。我真不懂我们这个兄弟的脾气。我也知道你为了他,很有一番情。他起初却很惦记你。又听得人说,他找你几回,你不见他,他所以心就冷了,你不问我,我不便说,你既问我,我就不忍瞒你。

 好顽相公,也是常事,我就恨他撇了你,倒爱这个蓉官,不但糟蹋了这片情,也玷污了自己的干净身子。”

 琴言一面呆呆的听,一面暗暗的想。心中虽是似信非信的,听到此话不知不觉的一阵心酸,便淌了几点眼泪下来。却又极意忍住,把这话又想了一回,身子斜靠了琴台,把一个指头慢慢儿捺那琴上的金徽。

 因又问道:“你见庾香就是这么样,也没有说些别的话?”聘才道:“我出房门时,他才说了一句,说:‘你想必去听戏,听什么班子?’我也没有答应他,我就走了。”琴言道:“你这些话,都是真的?”

 聘才冷笑一声,道:“我是说过谎的吗?信不信由你。”琴言又道:“不是我不信,难道你坐了这半天,就这一句话吗?”

 聘才道:“我本来没有久坐,我又见他心上有事,也就不便多说。”琴言道:“庾香当真只说这一句话?”聘才道:“真没有两句,若有两句来,我就赌咒。”

 琴言心上觉得十分难过,又不便再问,只得忍住了,聘才道:“我听你们在怡园见面,彼此很好,又见你送他一张琴,后来怎么样疏的?听说这琴也转送人了。”琴言听了。

 更觉伤心,低了头,一句话回答不出来,聘才又道:“或者因你常到怡园,他因此动了疑。你既与他相好,就不该常在度香处了,也要分个亲疏出来,这也难怪他有点醋意。”

 琴言心上一团酸楚,正难发,听到此便生了气,似乎要哭出来,说道:“你讲些什么话?什么叫相好,什么叫醋意,我倒不晓得。”

 便借这气又哭起来,聘才心中暗暗的喜欢,便陪着笑道:“我说错了,我知你是讲不得顽笑的,不要恼我,与你陪礼。

 “便走拢来,想要替他拭泪。琴言娇嗔面,立起身便进内房去了,聘才觉得无趣,意跟进去,只听琴言叫那小使进去吩咐道:“你请魏少爷回府罢,我身子困乏,不能陪了。”说罢,已上卧了。

 这边魏聘才听了心中大怒,意发作,忽又转念道:“他是庾香心上人,糟蹋了他,又怕庾香见怪,权且忍耐,慢慢的收拾他。

 屡次遭他白眼,竟把我看得一钱不值,实在可恨。我不能摆布他,也枉做了华公府的朋友了。

 只得忿忿而出,坐上了热车,风驰电掣的去了,再说琴言在卧了,觉得阵阵心酸,淌了许多眼泪,左思右想,不能明白。

 忽想起素兰那之言,说同庾香前来,因为师傅请客,不得进内,说到此又被人打断。这几天又寻不着他,何不再寻他来一问,便知庾香的光景了,即着人去寻素兰,素兰回家即换了便服过来,这边琴言接着,就在房里坐下。

 素兰道:“你寻我有什么事?莫非又要我做庾香的替身么?”琴言笑道:“我有一件好难明白的事,要问你。”素兰道:“什么难明白的事,你且说。”

 琴言道:“你方才说起庾香,你近来见他么?”素兰一笑道:“果然,果然!你除却庾香,是没有事寻我的。

 我们前在怡园看龙舟,度香请庾香,他因病了没有来。度香说起他的病,有一个多月了,脸上清瘦了好些,十天前到过度香处。并有一个笑话,说来人家真好笑,只怕你又要哭坏了,我不说罢。”

 琴言听了,心上已觉回转,便道:“什么笑话?你快快说罢。”素兰道:“媚香的生日,田湘帆做了一篇小序,大家说做得好,度香便抄了,那一天,庾香来,静宜便将小序给庾香看,庾香也赞了几声。度香在旁说道:‘湘帆好一个浓文心,愈愈好,愈浓愈好。’度香正赞湘帆的文章,庾香忽说道:‘玉侬自然在玉之上,玉虽好,尚逊瑶卿、媚香一筹,而玉侬则玉树琼花,似非人间花谱中可以位置。’静宜、度香初听了不知他说些什么。

 后来想了出来:他误听‘愈浓、愈’,当是问你与琪官那个好?他就所以说出这两句来,惹得静宜、度香笑个不了。

 庾香也想出错来,便着实不好意思,又支吾遮饰了几句。这么看起来,他是一刻不忘你的,将来就要入起魔来,这病倒有些难好呢,你听了不要哭吗?”

 琴言听到此,便再忍不住,不觉呜咽起来,泪珠便是线穿的一样,把一个蓝纱半臂前淹透了一大块。素兰安慰道:“哭什么?你病还没有好些,就这么伤心,正是雪上加霜了,所以我不肯对你讲,知道你要伤心的”

 琴言忽又蹬足道:“这魏聘才真不是个东西,无缘无故的糟蹋人,玷污人,造言生事。”素兰问道:“那个魏聘才?你因甚骂他?”琴言便将帕子掩了脸,索哭个不止。

 素兰只得再三解劝,劝得住了哭,把前宝珠、蕙芳行的酒令说给琴言听。说瑶卿还罢了,第一媚香尖利不肯吃亏的,偏偏吃了这闷亏。

 又听得他为潘三不清楚,媚香却不肯告诉人,人都传说出来,说媚香也怕他,到湘帆处躲了好几天,如今是代下人:若是潘三来,总回不在家,又说他后开了一个门,通得厨房,为避潘三之计。

 琴言听了这些话,略有笑容。素兰便问魏聘才是何人,琴言略把去年搭船进京,及住在梅宅的话,说了几句,即对素兰道:“细听起来,这魏聘才真是个小人,你问他怎的,不如不提他为妙。”

 素兰道:“不为别的,我昨楼吃饭,听得说,掌柜的闹了一件事,得罪了华公府一个师爷,便送到兵马司,打了二十个嘴巴,还出了几十吊钱,又是两桌酒席。

 听得人说那个人也姓魏,叫什么才,却是华公府里的。”琴言道:“我却听得他说,如今住在城里,不在庾香处了,我也没有问他在那里。”素兰道:“我听走堂的说起来。

 却说得原原委委。新年上,这姓魏的同了几个人,带着保珠、二喜,吃了五十几吊钱,掌柜的因不认识,写账的时候,想必说了什么话。

 后来姓魏的还钱又零零碎碎的,此刻还没有清楚。前听说同了两个人,倒带了五个相公,从已初进馆,到申正才散,算账有七十余吊。

 掌柜的不晓得他是华公府出来的,便支支吾吾的不肯写,又说前账未清的话。那姓魏的酒也醉了,就把笔摔了。

 又把大砚台一推,推下柜去,可可里头放着一桌家伙,砸得粉碎。掌柜的不依,喧嚷起来,经众人幼散了,只得仍就写了票子,票子上写的上华公府师老爷。

 掌柜的就着了忙,一面招陪他出了门,只道没有事了,谁晓得第二天一早,兵马司就是一支火签,一条炼子,拿掌柜的套了就走。

 还是求了张仲雨,花了几十吊钱,去讲了情,只打了二十,才放出来,又送了两桌酒席与张二爷。他们说是魏什么才,方才听你骂他,想必就是这个魏聘才了。”

 琴言道:“管他是不是,横竖叫魏聘才的总不是东西就是了。”因又问道:“那你同庾香来,遇见我师傅请客。那一回的说话,还没有说完,到底讲什么?”

 素兰就把那一天子玉的光景,细细述了一遍,又道:“我也为你说得口渴了,你茶都没有一碗。”琴言笑道:“说话说得要紧,忘了吩咐,快沏茶来。”

 素兰吃了两口茶,便笑道:“庾香与你倒是一样的心肠,竟是一副板印出来的。”琴言道:“怎么一样呢?”素兰道:“我看你屋子里及身上,处处都是梅花,是因他姓梅,所以借这梅花,是睹物怀人的意思。庾香近来这上身都是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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