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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策鸣凤下空
 子云道:“我是要试试庾香的眼力,所以刻画无盐,唐突西子。今果被识透,足见高明。”就令玉龄取了两个大玉杯来道:“你代我敬梅少爷一杯。”

 玉龄斟了,送与子玉。子玉接着道:“酒已多了,天也不早了,我们用饭罢。”子云道:“吾兄若不饮这杯酒,是真怪小弟了,玉龄你替我喝一杯,代我陪罪。”

 玉龄果将那一杯也斟了,大大的饮了一口。宝珠给他几片橘过酒,又饮了两口方才饮完。子玉没法,只得一口气饮了一半,吃了些水果。琴言又挤了些橘水在酒内,然后慢慢的饮干。子玉今初会琴言,天姿国已经心醉。又饮这一大杯,虽说酒落肠,究竟饮已过量,觉得眼前花花绿绿的,支持不祝子云不敢再敬。

 大家吃饭,洗漱毕,子玉便要告辞。倒是琴言恐怕他醉了不受用,向子云要了一服仙桃益寿丸,泡制好了。

 吹得不甚热,给子玉服了,不多一会,子玉心里十分清,又把琴言看了一番,虽彼此衷曲不能在人前细剖,却已心许目成,意在不言之表了。

 子玉令云儿抱了瑶琴,向子云、次贤道了谢出来,琴言悄悄的问后会之期,子玉心里觉得十分难受,勉强的道:“稍有空闲,即当相聚。”

 大家送到上车地方,大有依依不舍之意,一直望他车子出了园门,宝珠、琴言也各上车回去。知后事,再听下回分解。***

 话说徐子云送子玉出园之后,与萧次贤谈了一会,即便回宅。子云的住宅也离园不远,就在对面,还是他曾祖老太爷住的相府,府中极其宽大。

 现在父母、兄嫂都不在京祝此宅内仅子云夫妇二人,其余都是家人。子云与他夫人讲起琴言、子玉的事来,又羡慕他们缱绻的情致。

 袁氏夫人微笑,即问道:“这些相公对了你们怎样的光景,到底有甚好处?”予云笑道:“这些人你都见过,也听过他们的戏,难道还说不好?”

 袁夫人道:“我见他们唱戏时,也不过摹拟那闺阁的模样。至于下妆时,也还生得清清秀秀。若要说他是无价的至宝,我就不知。据我看来,似乎还不及我这几个丫头。”

 子云道:“你们眼里看着,自然是女孩子好,但我们在外边酒席上,断不能带着女孩子,便有伤雅道。这些相公的好处,好在面有女容,身无女体,可以娱目,又可以制心,使人有欢乐而无念。这不是两全其美么?”

 袁夫人笑道:“说却说得冠冕。”子云也笑道:“我是心口如一的,生平总没有说过违心话。”

 袁夫人道:“就算你如此,难道你那些朋友也是这样么?”子云道:“他们若不是这样,就与我冰炭不入了,方才我不是说那梅庾香,教玉龄略说了两句戏话,他就气得什么似的,连我都骂起来。

 这不是可以相信的么?况那几个孩子也不喜人与他戏谑的。”说了一会闲话,袁夫人说起明是华夫人生日,且系二十岁正寿,是必要去走一走的。

 子云道:“自然该去,且你去年生日他也过来,还送了好些东西,我们也备几样玩好送他。”

 一宵无话。次早袁夫人检出了十样玩好,都是重价之珍,开了一个单子是:“琼瑶玉连环七宝钗翠羽扇珊瑚搔头镂金博山炉青瑶玉琴珍沉水香瑟柱奇楠香串玛瑙印章”先着人送去。

 遂于十二红丫鬟中带了红雪,红、红香、红玉、红薇、红雯六个,都是盈盈十五,窈窕多姿,识字能书,工诗善绣。伺候夫人晓妆已毕,红雪道:“今天气寒冷,似有雪意,须多带几件衣服。”

 便向大衣服内,检出一件天蓝缎绣金紫貂鼠披风,红缎绣金天马皮蟒裙,玉玎,珠璎珞索。格外又带了一个大红绵包袱,包了两三件衣裳。一切花钿珍饰,用个锦匣装了。

 六红也打扮停当,上了香车,外面家人骑上了马,往华府来。且说那华公子年方二十一岁,其容貌虽见于魏聘才之目,情述于富三之口,究未得其详。

 这华公子气焰虽豪,情却极纯粹,不过在那起居服食上,享用些富贵豪华之福。养尊处优,不喜酬应。骑,词赋更妙。也曾千卷罗,不难七步随口。

 这华夫人母家姓苏,父名臣泰,也是功臣之后,世袭列侯,现任兵部尚书。并无嗣子,只生二女:长名浣香,次名浣兰,皆生得华容绝代,每于花下闲行,有百蝶随舞。

 于诗词音律,书画琴棋,各臻微妙。外间有两句口号说道:“不愿得龙宫十斛珠,只愿’一见侯门大小苏。”这浣香十八岁上嫁了华光宿,真是瑶琴玉瑟,鱼水和谐,说不尽咏月风,闺房潇洒。

 又有十个美婢,名字都有一个珠子,宝珠、明珠、爱珠、花珠、荷珠、蕊珠、掌珠、珍珠、画珠、赠珠。

 这十珠都有十分姿,年皆十五六岁,真像十样鲜花,一群粉蝶,个个慧心香口,莲步柳,针黹巧夺天工,词令皆成妙品。

 比郑康成之诗婢,少道学之风规,较郭令公之家姬,得风之香主。华公子夫妇二人这样的妙才浓福,也就人间少有的了。

 兼之高堂未老,雄镇四夷,思承七叶之荣,爵列三公之首。这是华夫人生日,外边恰一概不知。昨公子与夫人家宴了一,命八龄班唱了一天戏。这八龄名字都有一个龄宇。

 无非金龄、玉龄、兰龄、桂龄之类。有几个是家童教的,有几个是各班选的。虽不能如《花逊中之名旦,却也胜于寻常戏旦,闲时原叫其伺候书房。

 这华夫人知其胞妹浣兰小姐要来,复又见徐府中送了十样珍玩,知袁夫人也要来,与华公子清早拜过了家庙,供过了佛。公子本要再与夫人家宴一天,因他姨妹与盟嫂来,只好回避。

 不一会苏小姐已到,香车到了穿堂,用软肩舆一直抬进了内堂院子里,四个丫鬟扶了小姐下轿,华夫人出接,姐妹二人见了礼,华公子也进来见过了,公子问过他岳父岳母的安,将要坐下,家人报道:“徐府夫人已到。”

 华公子回避出去,华夫人姐妹出堂接。见轿帘启处,六个美貌丫鬟拥着一个天仙出来,金莲细步,进了中堂,挽了华夫人的手,笑盈盈的对拜了,苏小姐又与袁夫人拜年,说道:“明就打算到姐姐处来,家母与姨娘们都要来的。”

 袁夫人道:“我这两天本要请年伯母与妹妹们过来坐坐,若承下顾,那就极妙了。”华夫人道:“齿之辰,上承眷注,宠赐多珍,教我不敢不拜领。”

 袁夫人笑道:“些须微物,聊以将意,何足尚邀齿及。我想昨就要过来,偏偏有事耽搁了。”

 苏小姐道:“十一那一天,家母遣人来问候姐姐。来人回来说:姐姐花园里请些太太们赏灯。

 他把那些灯,足足就讲了半天,说试一回要用几千人,说得天花坠,教我晚间做梦竟到姐姐园里来看灯,又并没有看见。”说着自己先笑了。

 袁夫人也笑道:“灯却可以看得,几千人是用不着,二三百人是要呢。我抢先同了姐妹们于十一试了一天。

 后来就有些官客们,接接连连闹到十八,也没有空得一。又因你们都在城里,只得间来看,不能晚上赏玩,所以没有来请。”

 华夫人也甚为羡慕。袁夫人又对苏小姐道:“承年伯母惦记,又赏东西。”苏小姐道:“家母那因姐姐回去时,说有些不快,心上常惦记着呢。”

 袁夫人又欠身谢了,十珠婢与苏小姐的丫鬟,都向袁夫人请了安。袁夫人的六红婢,也向华夫人、苏小姐请了安。大家谈了些闲话,叙了些家常,华夫人便要唱戏。

 袁夫人道:“我们姐妹谈心甚是有趣,倒不必要他们来嘈杂。”即略逛了几处屋子,走进华夫人卧房来。

 华夫人的卧房是五大间,三间套房,外面两间做了书室,图书架,彝鼎纷陈。袁夫人略略赏玩了一番,只见群珠上来请示摆席。华夫人道:“就摆在这里罢。”

 一面就摆起席来,华夫人送了酒,坐定了,说不尽玉金波,山珍海错。三人谈谈笑笑,饮了一会,袁夫人道。

 “我新见人行一个酒令,倒也有趣:用五句成语凑成一串,但嫌其没有韵,而且第四五句,还添两个虚字在里头,略欠自然。

 他第一句用古文,第二句用唐诗,第三句用骨牌名,第四句用曲牌名,第五句用《时宪书》,凭人自己检用,便容易了。

 我们如今六个骰子,随手掷出什么样,就从这个样起,第一句用骨牌名,第二句用五言唐诗,第三句用《西厢》曲文,第四句用曲牌名,第五句用《诗》。这五句须要有韵,念出来才觉得铿锵入调。”

 苏小姐听了十分高兴,便问他姐姐要骰子出来,试行这令。华夫人道:“好虽好,只是难些,又要自然,又要有韵,你不怕费心么?”

 便命丫鬟取过骰盆,放了骰子,送与袁夫人道:“姐姐先行个样儿出来,”袁夫人取过骰于,掷了几掷,成了样,是个群鸦噪风。便望着殿盆想了一会,说道:“我献丑了,说得不好。你们不要笑话。”

 即念道:群鸦噪风,策鸣凤下空,分明伯劳飞燕各西东。五更转,甘与子同梦。华夫人与苏小组大赞,华夫人道:“这三句实在说得好,三句至五句尤妙。香心旎,读之令人心醉。这个恐我不能。”

 袁夫人笑道:“你凡事总有一番谦退。及至行出令来,必定又十分用心,不肯让人一毫。”华夫人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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