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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实在是假
 琴言把身子一歪,斜靠着炕几,一手托着香腮,娇声媚气的道:“梅少爷,大年初六那天,你在楼上看我唱戏的不是?”

 子玉把头点一点,又道:“你晓得我想念你的心事么?”子玉把头摇一遥琴言道:“那瑶琴的灯谜,是你猜着的么?”子玉又把头点一点。

 又道:“好心思,你可晓得度香的主意么?”子玉又把头摇一遥琴言用一个指头,将子玉的额拾起来,道:“我听得宝珠说,你背地里很问我,我很感你的情。

 今见了面,这里又没有第三个人,为什么倒生分起来?”子玉被他盘问得没法,只得勉强的道:“玉侬,我听说你气甚是高傲,所以我敬你。为什么到京几天,就了本呢?”

 琴言道:“原来你不理我,是看我不起,怪不得这样不瞅不睬的,只是可惜我白费了一番心。”说着脸上起了一层红晕,眼波向子玉一转。

 恰好眼光对着眼光,子玉把眼一低,脸上也红红的,心里十分不快。琴言惺松松两眼,乘势把香肩一侧,那脸直贴到子玉的脸上来,子玉将身一偏,琴言就靠在子玉怀里,嗤嗤的笑。

 子玉已有了气,把他推开,站了起来,只得说道:“人之相知,贵相知心。你这么样,竟把我当个狎人看待了。”琴言笑道:“你既然爱我,你今却又远我。

 若彼此相爱,自然有情,怎么又是这样的。若要口不交谈,身不相接,就算彼此有心,即想死了也不能明白。我道你是聪明人。原来还是糊糊涂涂的。”

 子玉气得难忍,即说道:“声之奉。本非正人,但以之消遣闲情,尚不失为君子。若不争上,务求下品,乡自好者尚且不为。

 我素以此鄙人,且以自戒,岂肯忍心害理,检逾闲。你虽身列优伶,尚可以艺致名。何取于为乐,我真不识此心为何心。起初我以你为高情逸致,落落难合,颇有仰攀之意。

 今若此,不特你白费了心,我亦深悔用情之误。魏聘才之赞扬,固不足信,只可惜徐度香爱博而情不专,推以人之馅媚奉承为乐,未免纨习气,其实焉能我?”说着。

 气忿忿的要开镜屏出去,那晓得摸不着消息,任你推送,只是不开。正急的无可如何,只听得镜屏里轻轻的一响,子云、次贤、宝珠都在镜屏之外,面笑盈盈的走进来,那琴言一影就不见了。

 把个子玉吓得迷糊糊的,只听得子云笑道:“好个坐怀不的柳下惠,失敬,失敬!就是骂我徐度香太挖苦些。”

 子玉一回转头来,那知众人都在镜屏对面套间之内。子玉与次贤见了礼,即向子云告辞道:“今出门忘了一件要事,只好改再来奉扰。”

 子云笑道:“庾香兄,必是因适才唐突,见怪小弟。里间屋内酒席已经摆好,请用一杯,容小弟负荆请罪。”

 次贤道:“小弟才来,正拟畅谈衷曲,足下拂然去,是怪我奉陪得迟了。”宝珠一手拉着子玉进套间屋内,道:“你且再看看你的意中人,不要哭坏了他。”

 子玉见一人背坐着在那里哭泣,只道就是刚才的那个琴言。因想他既知哭泣,尚能悔过,意于酒席中间,慢慢的用言语感化他。

 那晓得他倒转过脸来,用手帕擦擦眼泪,看着子玉道:“庾香,你的心我知道了。”子玉听这声音似乎不是琴言,仔细一看,只觉神采奕奕,丽若天仙,这才是那天车中所遇,戏上所见的这个人。子玉这一惊。

 倒象有暗昧之事被人撞见了似的,心里突突的止不住跳,觉得有万种柔情,一腔心事。却一字也说不出来,发怔了半晌,猛听得有人说道:“主人在那里送酒了。”

 子玉如醉方醒的走上去还了礼,却忘了回敬。宝珠递了一杯酒来,方才想起把酒送在自己坐的对面。次贤道:“足下是客,那有代主人送酒之理。”

 子玉始知错了坐位,只好将错就错的送了一杯,定了神,又替主人把盏。子云再三谦让,便道:“这杯酒我代庾香兄转敬一人。”就摆在子玉肩下道:“玉侬,你坐到这里来。”

 琴言只得依了,斟了一杯酒送在子云面前。又与宝珠斟了酒,然后入席。天色已暮,点上灯来。子玉道:“今之事甚奇,方才难道是梦境离。”

 说得合席都笑,琴言向来不肯轻易一笑,听了这句话,也不觉齿粲起来,那美目波光景,令人真个消魂,不要说子玉从没有见过,就是子云与他盘桓了将及一月,也是破题儿第一回。知他巧笑,是为着子玉。未免爱极生妒。所喜宝珠的丰姿意态,也赶得上琴言。

 更见子玉温文尔雅,与琴言并坐,却是一对玉人,转又羡而忘妒。这里子玉重把琴言细看,觉间所见的琴言,眉虽修而不妩,目虽美而不秀,虽洁而不清,面貌虽有些像,而神色体态迥然不同。猜不透是一是二,遂越想越成疑团,却又不便问他们。

 酒过数巡,次贤道:“庾香兄,今可曾见那瑶琴上镌的字么?”子玉道:“我倒忘了道谢,铁笔古心,的是名手,但此灯谜也还易打,度香先生所说为玉侬而设,究竟不知其故?”子云指着琴言道:“弟是为他看我制灯谜时,喜诵‘落花’、‘微雨’两句。

 又因他名字是琴,所以借此为彩,原是要替他卜个生平知己。可巧是吾兄猜着,不枉弟一番作合之心。”子玉道:“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当为玉侬珍重藏之。”

 琴言面有豫。宝珠见了,将唐诗改了一字念道:“寻常一样琴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子云、次贤同声赞道:“琴字改得好。”

 子玉看琴言颜色微愠,知是宝珠以他名字为戏,便道:“若非瑶卿有智珠,不能改得如此妙。”子云等还道是寻常赞语,惟有琴言深感子玉之情,替他报复了这个琴字。

 次贤道:“今玉侬,何以一言不发?”子云道:“他本来像息夫人似的,将来静宜可将那‘花如解语还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替他写一副对子。”子玉只管点头。

 宝珠道:“他是只会作梦,那里会说话?”琴言瞅了宝珠一眼。子玉想道:“这分明与前见的一些不同,难道竟是两个人。”

 子云见子玉、琴言两意相投的光景,便道:“庾香兄不是有事么?为什么不打发人回去,我们可以畅饮。”

 子玉支吾道:“虽有小事,迟到明尚却不妨。足下好客,可惜前同来的一班好友都不在此。”子云道:“他们是常来的,不妨另再叙。”

 子玉道:“此外尚有个卓然高品。”子云道:“我也认识。”琴言道:“这个名字倒起得别致。”子云举杯照子玉道:“难得玉侬开了金口,我们当浮一大白。”子玉饮毕,又照了次贤,也饮干了。

 宝珠道:“我们今何不以玉侬说话为令,他说一句话,我们合席饮一杯。”子云笑道:“这令很新,就是这样。”子玉道:“说一句话,合席饮一杯酒,这个令未免酒太多。他和谁说,谁饮一杯不好么?”

 琴言点头。宝珠道:“这个恐怕有弊。”于云道:“不妨,就吃醉了,我有醒酒丸。”于是大家依允。琴言问子云道:“是什么醒酒丸?这丸叫什么名字?”子云一一说了,共是两杯。琴言问次贤道:“今为什么回来得这样迟?”次贤道:“替人做媒,回来迟了。”

 也饮一杯。琴言把子玉看了一看,都不言语,回转头来问子云道:“这园梅花共有多少株?”宝珠咳嗽一声,子云道:“约有二千株。”

 该是一杯。宝珠过来,替子云斟了,就便向子云耳边说了一句。琴言道:“你们改令,是要罚十杯。”子玉道:“没有人改的。”

 宝珠过来要与子玉斟酒,琴言把子玉的杯子拿了道:“我又没有和他说话,为什么要给他酒吃呢?”宝珠道:“他和你说话也是一样。”琴言道:“这个我不依。”

 子玉倒不好意思道:“我原是想酒吃罢了,吃一杯罢。”琴言道。“你要吃,用他的杯子。”宝珠要来取琴言的酒杯,琴言早巳抢在手内藏了。

 宝珠没法,只得另取一只酒杯斟了酒,送到于玉面前。子玉正要伸手去取,琴言用左手盖着酒,只不许饮。

 大家看这只手,丰若有余,柔若无骨,宛然玉笋一般,任你铁石心肠,也怦怦动。子云虽曾经握过,此时也只能羡而已。

 子玉忆起间那个琴言的手,又又黑,始知必非一人。宝珠心生一计,便道:“你们大家看他的纤纤女手作什么?”

 琴言把手一缩,宝珠随即取了这杯酒,送在子玉手内。琴言向子玉道:“这杯酒你偏不要吃。”子玉答应。

 子云道:“玉侬你该替我作主人,敬客一杯才是。”宝珠接口道:“况这个令,那头一句话,就不算向庾香说的,难道这句话也是和别人说的不成?”

 琴言想了一想,这话有理,只得一笑。子玉饮完酒,便问宝珠道:“方才这个玉侬,到底是谁?”宝珠笑道:“这个要问你的玉侬。”

 子云笑着唤道:“玉龄!你再来给梅少爷瞧瞧。”只见里面套间内走出一个人来,却是头里那个假琴言,垂手正,侍立在子云身旁。

 这假琴言是华公子家八龄班内的一个,名字叫玉龄,本是子云家人,送给华公子。因其面貌有些相像,所以叫回应用。这就是子云移花接木之计。子玉一见,颇难为情,始恍然知初见那个琴言,实在是假的,疑团尽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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