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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听说把气走咧
 花瓣儿的手和胳膊上是紫黑的血。“你钻血窟窿咧还是杀人咧?咋手都是这哩?唉呀,身上也是哩!”翠蛾一声惊叫。

 “别嚷!”花瓣儿转着脑袋看看身前身后,又说“有水不?俺擦擦身子。”翠蛾放下油灯,到外屋了些水。

 花瓣儿也不忌讳,下衣裳显出浑身是血的身子,用手巾擦洗起来,洗干擦净,花瓣儿牙关打着脆响“嗖”地蹿上炕,钻进翠蛾的被窝里,笑着说:“好热乎,快上来,暖着俺哩!”翠蛾见她欢喜,心里“腾腾”

 跳着说:“瓣儿,你心里真敞亮咧?啥…也不在乎咧?”花瓣儿敛住笑,正儿八经地道:“姨,你晓得不?俺在河南的辰景还不想活哩,可是过喽河到这边,才觉着活着比死喽好。你看南边埋的那些老老少少,谁不是恨不得都想活回来哩?死了死了,一死百了。

 俺再是个啥,只要不是死人就行哩!”翠蛾见她说得实诚,麻利地上炕钻进被窝,伸胳膊搂住她的身子,欢喜地说:“瓣儿长大咧,晓得人情事理咧,姨高兴得想哭一嗓子哩!”

 花瓣儿返身猫在她的怀里,轻声道:“俺在河南这几天,听这边响咧几天炮,打得咋样哩?”翠蛾说:“先别说这,说你咋身血哩?”

 花瓣儿轻描淡写地道:“碰上攮死俺爹的那个傻子咧,顺便把俺爹的仇报咧!俺不想说这个,怪腻歪人的,说说打仗的事体吧!”翠蛾叹口气说:“有啥好说的?奉军打回来赢咧,又住在西关车站里,这回老百姓惨透咧。你过来的辰景,看见破房子烂窝篷咧不?晋军抢喽奉军抢,年轻力壮的劳力抓走无数哩!”

 花瓣儿惊讶地问:“晋军不是没抢过?咋这回抢哩?”翠蛾咬着牙道:“他抢啥?百姓那会儿家里没粮,秋里收好晒好他们才到‘行宫"咧,最后他们也没走,让奉军又霸下咧。

 王秉汉这狗咧大脸,是他提前串通警察局带人运走的。晓得不?闹半天这狗的是奉军的特派员哩,专门回来盯着粮食的,立了功。

 这会儿是啥县军管会的委员长咧!”花瓣儿恨得牙关“咯咯”脆响,大声骂道:“天上咋不掉下个星星砸死他哩?”翠蛾更是恨恨地说:“砸死他?这狗的走着桃花运哩。

 城里墙上贴他夸官的告示,明儿还跟一个十七八岁的大闺女成亲哩,光回民楼就订下二十桌酒席。俺那软骨头表哥还他的股,白送三台大戏!花家班没咧,这回李家班逞脸哩!”

 花瓣儿见她说得气愤,晓得她心里跟爹亲近,不由往她怀里蹭了蹭说:“姨,别生气,花家班倒不了大旗,俺有法子咧,只是…只是得让你帮忙哩。”

 翠蛾摸着花瓣儿光溜溜的皮儿,伤感地道:“瓣儿,那天在白果树下你没见,你说你爹咋心狠吧,俺让他说句想娶俺的话都不肯。

 他不说,俺也当他是俺的男人,俺变着法儿地帮你哩!”花瓣儿激动地说:“姨,俺晓得你心里跟俺爹…亲哩,让你帮俺也是正当的,李家班要唱啥戏哩?”

 翠蛾说:“报子上写的是《搬不倒请客》、《顶砖》还有《王妈妈说媒》,这戏是你爹传的哩!”花瓣儿笑着说:“你说咱唱啥戏才能让花家班红火哩?”翠蛾想了半晌说:“还有啥?

 要唱圣戏《安儿送米》,就能把全定州城唱惊喽。有二十年不唱咧,人们都想疯咧!”花瓣儿“嘻嘻”一笑,欢喜地道:“那就唱它哩!俺在河南碰上个贵人,她传给俺咧!”

 翠蛾吃惊地问:“啥贵人?这是真的?”花瓣儿不便讲李红儿的事体,随口说:“俺不晓得她叫啥,俺把仨角儿的念白戏词全学咧!

 回来的路上俺还想哩,俺演安儿,你演三娘,让秀池大娘演尼姑。你说咋样?戏一演,不愁挣不出咱的家当!”翠蛾一阵欢喜,忽又为难地说:“你大娘脾气暴躁又没唱过,怕她不应哩。”

 花瓣儿说:“俺现在叫她亲娘咧,她不唱,看俺饶不了她呗,拽也得把她拽上台。再说俺还真听她哼过腔腔哩!”

 二人在被窝里越说越欢喜,仿佛真的在台上唱着《安儿送米》,也看见了花花绿绿的钱票和崭新的行头家当。

 “瓣儿,有句话不晓得当问不当问,姨…不放心你哩!”翠蛾还是惦记她那“石女”的身子,看她欢喜喜没了忌讳,小心翼翼地说。

 “啥话哩?咱们都是一家人,有啥不好说哩?”“你…你晓得啥叫月红不?”翠蛾还是不便直接开口,绕了个圈子。“咋…咋问这哩,怪不好意思的!”花瓣儿眯着眼一笑。

 “你…有过不?”翠蛾装作不太在意。“咋没哩?有多有少,赶对了还肚子疼哩!”花瓣儿叹了一口气。“啊?瓣儿,瓣儿,你…你不是石女哩!晓得不?你不是哩!”翠蛾惊喜地口而出。

 “你说啥?俺…俺…”花瓣儿一时惊讶,不晓得说啥。翠蛾猛地开被子,看着花瓣儿光溜细软的身子,激动地说:“你走这几天,街坊邻居短不了磨叨,俺才晓得石女也有真有假哩,真的就是死眼的,假的…

 假的…唉,别说咧,反正你有月红就不是,要是死眼的,月红从哪儿出哩?等咱唱完喽戏,俺跟你大娘一块儿,陪你上保定的大医院看看去,回来你就好咧,晓得不?

 人家医生能着哩,你大娘说那儿有个男人不正干,让他媳妇把那儿铰咧,人家医生都给接上咧!”

 翠蛾一通滔滔不绝,直把花瓣儿听得以泪洗面,半晌,欢喜得有些呆傻,小嘴张了张“哇”地大哭起来。

 翠蛾见她哭,自己反倒笑,用手捅了捅她的软肋,两个人又都疯傻地笑个没完。哭着笑着,窗户纸发了白。翠蛾让花瓣儿再躺会儿,自己穿衣下炕拾掇饭食,刚要帘出外屋,猛听院里有人嚷叫。

 “翠蛾,瓣儿有信咧不?”花瓣儿听出秀池的声音,坐起来想应声。翠蛾回头欢喜地悄悄说:“别动,让她进屋看见你再高兴!”说着,走到外屋开了门。

 “有信儿不?”秀池着急地问。“没,你那边咋样哩?”翠蛾使劲憋住笑。“唉,这下没指望咧!”秀池说着帘进了里屋,猛见炕上躺着一个人,还以为翠蛾又有了相好的,慌忙往外走。翠蛾堵在门口,笑了说:“嫂子,你看躺的是谁哩?”

 秀池不好意思,扭头飞快地瞄了一眼,正看到花瓣儿笑眯的眼睛。花瓣儿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笑嘻嘻地叫了一声:“娘---”秀池的身形陡然定住,眼珠子瞪得溜圆,两行热泪“哗”地泻而出。

 “娘,俺回来咧!”花瓣儿笑嘻嘻地又说了一声。秀池愣愣怔怔看着她,脸上的哆嗦着,突然蹿到炕上一把开被子,抬手“啪啪”山响地猛打花瓣儿那光光的股蛋儿,嘴里捏碎、扎疼了心尖尖样样地一声哭嚎。

 “打!打!打死你个没音子(注:方言,说话做事没准的意思)的臭闺女---”***天气干冷干冷的,回民楼里却热闹,二十桌排场的筵席,从晌午一直喝到头西沉。

 起初,王秉汉端着官架子不喝,等敬酒的死磨烂,再加上心里高兴,工夫不大便喝得一张脸成了酱猪肝。吴二造还没当成县知事,不过却是这喜宴的主事。

 他拿捏着劲道替王秉汉喝了不少,歪歪趔趔串屋串桌的辰景,又讲些荤腻笑话,一时把回民楼吵笑得翻了天地。

 那闺女没见过如此大方的阵势,想劝王秉汉少喝又不敢张嘴,好在当兵的和县衙里的人不让她喝,于是,拿着手巾一会儿擦王秉汉吐到桌上的酒,一会儿擦他吐在崭新军衣上嚼得半烂不烂的菜。

 酒量大的军官们喝到兴处,吵着到衙门口听李家班唱剩下的戏儿,非要王秉汉和那闺女陪着去。王秉汉早喝得烂醉如泥,人们哄笑着抬他从回民楼出来,一路向着锣鼓家伙的响处而去。

 李家班的戏从小晌午开始唱,刚打了三通鼓,人围得水不通。花瓣儿、翠蛾和秀池出来得晚,在家里商量了半天唱《安儿送米》的事体。起初,秀池说啥也不应。

 最后架不住花瓣儿的央求和翠蛾的数落,再加上晓得了花瓣儿不是真“石女”心里敞亮,终于点了头。

 三人到衙门口的辰景,最后一出《王妈妈说媒》已唱了大半。花瓣儿眼尖,一眼竟看出台上三件行头有两件是花家班的,而且有一件是她经常穿戴的。

 “娘,咋看那行头是咱的?”花瓣儿小声嘀咕。“光顾说戏没顾跟你说,白玉莲把花家班的行头卖给李家班咧。”秀池说。“她真找回来咧?”花瓣儿不解地问。“听说卖咧二十块大洋。”翠蛾比划着手指说。

 “八十块也不止哩,她凭啥卖咱的?”花瓣儿说着就要往前挤。秀池见她脸通红,急忙拉住她的胳膊。翠蛾过来使个眼色,又把眼珠子往西一扔。

 花瓣儿不由扭头西看,见站在人群中的白玉莲正死死盯住戏台下的正中央,脸上阴沉得要刮风下雨。

 花瓣儿踮起脚尖顺着白玉莲的眼神往台下捋,原来正中央是一帮面红耳赤的奉军,中间围了王秉汉和那个穿一身红的闺女。

 王秉汉早醉得睡死过去,闺女用左胳膊拢揽着他,右手不停地抹拍他的脯。花瓣儿冷冷一笑,没有言语。

 秀池小声说:“这小媳妇子也是没法儿咧,蔡老板从祁州拿回了芒种的药,听说把你气走咧,非要让她掏二十块大洋,不然别想把药拿走。要不咋卖那个数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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