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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听听咋想
 心里直犯嘀咕,不晓得放人还是继续等,后来两人商量着,一个把芒种带回兵营,一个去花家班探探风声,没想到正好撞到花五魁和兔子往河里扔“小七寸”的尸首。

 芒种的嘴被堵了半宿,腮帮子引得脑袋疼痛裂,走起路来一摇一晃。这半宿,芒种觉得像活了几辈子那么长远,脑子里闪回着“小七寸”欺负花瓣儿的景致,心里盼着花瓣儿没给他开门,盼着花瓣儿认出他来,嚷叫着把东屋里的花五魁吵醒,盼着花五魁把他吓跑。可是“小七寸”

 现如今还没面,肯定出了大事体。芒种怕“小七寸”在打斗中说出是他愿意的。如果那样,不但花五魁恨不得要杀死他,就连花瓣儿也得恨不得把他咬死,当然“小七寸”没面的另一个可能,就是已经被花五魁打死在院里,可是,花五魁的身子还没完全好利落,他能抵挡住“小七寸”么?为难死人的事体过去了。

 芒种才后悔得要死,恨自己在“小七寸”的攮子迫下成了出卖媳妇的孬种,虽然花瓣儿的身子有毛病,可她毕竟是个好闺女,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子,他对不住她。芒种心里念想着,如果花瓣儿躲过这一劫,他一定舍了命地跟她好,再也不胡思想。

 就算花五魁还不信他,就算他在定州没有扎锥之地,就算他走街串巷到处讨饭,也要和花瓣儿安安生生过光景。他想着想着,眼里的泪成了泉。

 “啊哈哈哈---”快走出槐树林的辰景,芒种耳朵底子里猛地炸响一声鬼妖样样的怪笑。哭笑声来自身后。

 “啊哈哈哈,拿命来呀,拿你的命来呀---”当兵的走在芒种身后,本已被前面那声怪笑吓得险些子,又听了这句不男不女尖着嗓子的哭嚎,吓得两步跨到芒种前面。

 芒种本是蔫大胆儿,不信鬼神,听了这动静以为有人救他。他仔细辨认着那尖尖的声音,晓得是捏着嗓子喊叫,听着似乎很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最后这声嚎叫像憋闷在瓮里的动静,真切又很遥远,尤其是那个“来”字,拖腔极尖极响,竟将树叶上的水滴震得“噼里啪啦”往下坠掉。

 凉水滴砸在当兵的后脖梗上,他双腿一阵抖颤,仿佛掉下来的是些透明的小鬼,滴溜溜在地下打个旋子,就会站起来变成人形。

 芒种用眼瞄了瞄他,晓得他胆小如鼠,嘴里故意神秘地催喊道:“快跑哇,冤魂又找替身哩!这儿吊死的是寡妇,抓住了就变女的哩!”

 当兵的闻言,想也没想,抬腿便是一通飞跑。“啊哈哈哈---”“啊哈哈哈---”一连串的哭笑又回在黑乎乎的槐树林里。

 芒种不害怕,反倒觉得过瘾,像是捞到了救命稻草。他心里得意,见当兵的跑出老远,自己也小步颠着,没颠几步,转身朝西边一条小路钻下去。

 槐树林西边是东马道的地界。芒种横穿了十字街到南城门的那条大道,再往西穿过福音胡同,一直往北疯跑没多久,便到了都府营后街的秧歌班。芒种站在院里愣了。

 其实,他刚才转身往西跑的辰景,并没想好去哪儿,天晓得咋就轻车路回了自己的“老家”

 秧歌班的门窗都用青砖堵了,那是战事要来的那天下午垒的,如今看着它们,芒种觉得恍如隔世。他的手还被反绑着,走到墙角背过身子将的麻绳磨断,活动活动手腕,站在门前愣了愣,伸手将上面几层砖扒下,出门板上青绿色的铜锁。

 芒种几天前走的辰景,事先把钥匙埋在了东窗跟下。他弯扒开土,找出那拴着红布条的钥匙,又用手把土坑抚平,返身打开门。

 芒种熟悉屋里的一切,晓得火镰和油灯在哪里,但他不敢点,只是用脚趟到铜盆洗了洗泥手,然后一股坐在炕上。

 从昨天唱戏的辰景开始,他疯了样样地跑着找花瓣儿,又在雨中绑着淋了后半夜,身子已经没有一丝力气。

 其实,他不想躲避在这里,他不放心花瓣儿,想晓得到底发生了啥事体,但是,他不敢出去,怕“小七寸”和当兵的再把他抓住。芒种心里雪亮,假如“小七寸”

 天亮之前真回到槐树林,他的命也就上了西天,想起“小七寸”芒种眼里直蹿火苗子,想起花瓣儿,眼里又冒泉。

 这一热一凉的念想使他通身陡地一阵晃颤,将自己吓了一跳,心里“扑通通”狂跳不止。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已经动了恶狠狠的杀机。

 他深一口气,走到堂屋的大瓮旁边,伸手从里面攥住葫芦瓢,捞出一瓢凉水仰脖灌进肚里,倒在炕上,闭了酸疼的眼睛。***白玉莲后半夜根本没睡,一直苦想芒种走后的那串脚步声。

 吃罢早饭,她匆匆洗把脸,将秧歌班的行头家什装到车上,向薄荷巷走来。她真庆幸那通没头没脑的砖头瓦片,要不是它们“噼里啪啦”地破窗而入,定被“小七寸”糟蹋无疑。

 其实,她睡不着的原因,还有就是不晓得那些救命物的来路。谁会在紧要关头帮一把哩?是街坊邻居?还是芒种?白玉莲觉得不是街坊邻居。他们平时睡得早“小七寸”

 来时又没有响动,二人更没争吵打闹,咋会发现屋里有事体?她认为是芒种,一定是来找她的辰景撞上了出手相救,可是,她不明白“小七寸”走后他咋不进家哩?他晓得她胆小,肯定会说几句暖心窝子的话,至少也得等她安稳了才能离去。

 莫非害怕她又破了誓言?女人总是心细,她觉得到了师傅家,只需看上一眼他的眼神和面色,便知是不是他干的。白玉莲走的大道,还未出宝塔胡同西口,老远看见三三两两的人们从南大街往南城门飞跑。

 她晓得准是谁家又出了啥稀罕事体,急忙紧跑几步,走出胡同口。“出啥事体咧?”白玉莲拦住一个媳妇问。“还不是你师傅家,听说把当兵的一个连长死咧,人家一溜一行去抄摊儿哩!唉,奉军抓喽晋军抓,咋跟当兵的连上蛋咧?”那人认出白玉莲,神色慌张地说。白玉莲心里“格登”

 一下,腿有些打软,猜出“小七寸”从她家走后,可能去了薄荷巷祸害花瓣儿,又让芒种给死了。她不敢再把秧歌班的行头家什往薄荷巷拉,转身推回家,把东西扔到堂屋地上,锁了门一口气往西跑。

 刚朝南拐,就见一群群的百姓随着一队当兵的向北走来,花瓣儿五花大绑着哭得和泪人一样样,趔趔趄趄被推推搡搡着走在前头。

 白玉莲心里一急,哭着跑向人群,随花瓣儿往北走着大声问:“瓣儿,瓣儿,这是咋咧?”花瓣儿看见她,更是一声亮亮的哭嚎:“姐,咱遭咧大罪咧---”

 “到底咋回事?芒种咋会杀人哩?”“不是他杀的,兔子到咱家的辰景,‘小七寸’就在门框上吊着哩---”白玉莲心里暗暗宽敞些,又问:“凭啥冤枉咱哩?”

 “他们说当兵的把爹和兔子押走的辰景,俩人合计着把当兵的砸个半死跑咧---”“咋抓你哩?是他们冤枉咱在先。”“抓俺让爹出来换呗,爹叫俺去铁狮子胡同,俺还没动身哩---”

 “俺去报官,说他们冤枉人!”“姐,家当让他们抄咧,房子让他们点咧,咱家败人亡咧,报官还有啥用哩---”

 “芒种哩?他上哪儿咧?”“昨天走喽就没回来,姐,你快去找他吧,叫他托人救俺和爹哩---”白玉莲还想往下问,几个当兵的把她推搡到一边。

 她的脑子有点不转弯,愣愣怔怔看着人群走远,撒腿往薄荷巷跑去。老远,看到南边天上的异样,晓得那五正三厢的房子已经化成灰烬,可她还是止不住脚步。

 直到没了气息样样地站在它面前,全身抖得溜圆。那道垂花门还在,它孤傲地站在前面,镇守着一堆废墟。***

 花五魁和兔子猫躲在胡大套家的地里,其实,从兔子刚趴上花五魁后背的辰景,两人就开始编算着身之计。花五魁故意紧颠几步贴着右边的高墙走,因为墙头上有支着“人”字的青砖。

 兔子听清了花五魁嘴里的嘀咕,趁花五魁停下来回身的辰景,右手顺势把一块砖攥在手里。

 花五魁假装气,让当兵的帮忙系上散开的鞋带,当兵的破口大骂,猫将花五魁的鞋带揪断后骂咧咧从下往上起身,兔子手里的砖也顺势从上往下猛砸。花五魁看当兵的“扑通”倒地晕死过去,背着兔子拐过南城门,一路没命地钻胡同奔了正北。

 小晌午,秀池给两人送饭的辰景,变声变调地说了薄荷巷的事体。花五魁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泪水纵横,后悔没有一砖把那个当兵的拍死,反让他缓过气来张罗人把家烧个一干二净,气恼花瓣儿没听话到这儿躲避,落了个让晋军抓走。

 如今,他顾不得那五正三厢的家,就是担心花瓣儿的安危,闺女落到这些如狼似虎的兵手里,还有什么好事体?花五魁对秀池说:“嫂子,俺得出去,俺得把瓣儿换出来!”

 秀池着急地说:“出去不是个死?咋还往人家口上撞哩?”花五魁说:“瓣儿咋办?当兵的不是人哩,俺怕那些狗的…”花五魁瞄一眼躺在干草上的兔子,话只说了一半。

 秀池晓得话里的意思,六神无主地打个咳声道:“你先别着急,等你哥给老李拿药回来,听听他咋想的,就怕你去喽他们也不放人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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