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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方才启棹回家
 碧珠道:“虽则延医,即无见效。”挹香道:“如此碧妹妹保重,我当明再来看你。”回至家中,人沁香居,见小素已在那里腹痛了。

 看他一阵一阵痛得可怜,十分不忍,便道:“素妹妹,可要我来替你挪挪?”爱卿笑道:“这又不是空肚痛,挪挪有什么用处。”挹香道:“这个怎么好?”琴音道:“生了下来,自然就好了。”挹香道:“我不忍看了。”

 便踱出沁香居,往家堂灶君前焚香祷告再说小素痛了几阵,顷刻间麟儿下地,稳婆报喜道:“却是一位官官少爷。”小素听了,十分欢喜。爱卿便命侍儿报知挹香。

 挹香闻知已产,便进房看视孕妇,又看小儿,倒也生得眉清目秀,心中也十分欢喜。爱卿道:“如今你好取个名了。”

 挹香想了想道:“名唤他魁官,字取亦香,可否?”爱卿点头道:“梅、亦香,盖取‘到梅花句亦香’之义。”挹香道:“我又取‘梅花嚼处即香’,之意。”琴音笑道:“不错。”

 于是又托爱卿等照料,自已回至书房。恰报叶仲英至,挹香即忙请进。仲英见了挹香道:“香弟,你为何好几天不至我处?”

 挹香道:“因为拙荆分娩,所以无暇。”仲英道:“那位嫂嫂恭喜?新添的还是侄儿还是侄女?”挹香道:“小素弟妇生的,却喜是个侄儿。”仲英忙立起来道:“恭喜,恭喜。愚兄到侄儿汤饼会时,又好一试啼声矣。”

 挹香谦谢了一回,便问道:“哥哥今至此,可有什么事情?”仲英道:“昨遇绮妹家侍婢慧儿,说道你们绮妹抱病,十分沉重,要与你一见,托吾传语与君。吾乃受人之托,特来告知。”

 挹香听了,顿时坐立不安,说道:“如此我去看他。”便挽了仲英一同出门。行至半路,仲英别去,挹香独是一人往绮云家来。甫入门,恰遇假母,挹香道:“妈妈,为什么你们女儿害起病来?可曾延医看治?是什么病儿?如今可好些否?”

 鸨母道:“金公子,不要说来。那我们女儿在花园中弹什么琴儿,直至三鼓进房。大约受了些寒,那夕就觉有些不快。到了明,忽然寒热频侵,卧不起。

 如今延医诊治,俱说内感郁,外畏风,病势甚重,或昏或醒,不进茶汤。他也记念了你几次,此时你来了最好了,快些里边请坐罢。”挹香疾忙进内,正遇慧儿,连忙嚷道:“好了。

 好了,金公子来了!你可是仲英公子寄了信来的么?”挹香道:“正是。我本不知,直至仲英说了,方才知道。如今你们小姐可醒否?”慧儿道:“方才倒醒了一回,说及于你,如今又昏昏睡去了。”

 挹香便与慧儿一同进内,走近前一看,见绮云的花姿月貌非比从前,峋嶙病骨,憔悴芳容,合着眼儿昏昏的睡着,挹香看了不觉凄然,乃道:“我这里半月不来,谁知有此一变!”说着便坐在前。

 半晌,忽听绮云大喊一声道:“我不去,我要等金挹香来了才去!”挹香连忙答道:“绮云妹妹,我金挹香在此。”

 绮云开眼一看道:“香哥哥,你来了么?我正有许多话儿托你。”挹香道:“妹妹有何说话?”绮云道:“我的病大都不能好的了。

 我与你相叙多年,谁知竟要抛你去了,我死之后,你也不必悲伤,我箱中有珍珠百颗,你可替我售去了,料理我的丧事。我生前最爱袁墓之地,你可替我在梅花丛丛卜一佳城,将我的棺木葬在那里,我也心感无既了。”说着叫慧儿开了箱儿,取了一百颗新圆珠儿,递抵挹香。挹香大哭道:“妹妹放心,吉人自有天相,不要说此伤心之话。若说妹妹你真有…”说到此外,泪如泉涌,哽咽了良久道:“真有什么不测,这些营葬之资,我金挹香难道不能办么?”绮云道:“香哥哥,你还不晓得我情么?我索古怪,不要别人帮助的。

 况且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要做什么?你且收了,倘后我病得痊,你再还我也不为迟。”挹香听了绮云这许多伤心的话,不觉掉下了无数泪儿,只得暂为收了。

 又订以明一早再来,方始别去。不知绮云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话说挹香从绮云家归,甫人门,门公便下了一个跪道:“恭喜老爷又添了一位少爷了。”挹香道:“可是琴太太生了么?”门公道:“正是。”

 挹香大喜,便到媚红轩来,见爱卿等俱在。爱卿为挹香道:“恭喜你又养了一个儿子。”挹香含笑而说道:“好虽好,倒是作孽得很。”素玉道:“什么作孽?”

 挹香道:“做了男儿,自然爱美人的,你想岂不是作孽?”秋兰道:“你自己做了这许多事情,自然作孽。他也未必同你一样的。”说着大家笑个不住。爱卿道:“如今又要命名了。”挹香道:“唤他幼琴可好?”

 爱卿笑道:“儿以母名,倒也使得。”又说了一回,挹香便在梅花馆住了,告知绮云病重,明早便往绮云家来,不表。且说绮云自从挹香去后,他便昏昏的睡去,到了五更光景,已经痰上。

 此时挹香到来,仅存一口气了,挹香见此情形,不觉潸焉出涕。正哭间,只见绮云小足一登,身子几掉,竟呜呼哀哉。可怜半生沦落,一现昙花。早苦得挹香嚎啕大哭,便取了银子,叫假母办理后事。

 挹香自己视殓,吩咐暂且停棺,俟往袁墓买了坟地,然后安葬。料理停当,忽然想着碧珠,忙便身到得他家,只见孝堂陈设,惨惨仪容。挹香大讶道:“莫非碧珠妹妹弃世了么?”

 即而视之,果见上面写着“亡女胡碧珠之位”又看挂的仪容,却与碧珠在生一样,不觉失声大哭道:“碧珠妹妹,你竟弃我去了么?”

 挹香正在大哭,惊动假母、侍儿出来,看见挹香,不觉也凄然泪下,乃说道:“金公子,你为何今才来?”挹香道:“只因我家中生产,又遇着绮云妹妹家丧事,才得舒齐,来看碧妹妹,那里知他已作夜台之辈了。

 但不知几时物故的?假母道:“自从金公子你去之后一,可怜病势陡变,竟成了内热外寒之症,未及一天就去的。”说着也大哭起来。

 挹香又哭道:“妹妹为何去得如此之速,薄福书生,竟不容一面。如今只好对此画图,空中相像的了。”说罢便命端正祭物。

 挹香在灵前祭奠了一番,也无可如何,只得暂归家里,告诉爱卿二人俱死。爱卿也叹息了良久,又说道:“你可知胡碧娟妹妹也去世了?”挹香道:“你这句话那里得来的?”

 爱卿道:“方才到这里来报丧,所以晓得。”挹香听了,登足大叹道:“天之忌人,何竟如此耶!”挹香叹息了一回,挨过了一宵。

 到了明,即至其家,询知侍儿,方知是前五天死的。挹香十分悲恸,吊奠了一回,方才回去。过了两,挹香唤了一只舟儿,到光福而来。到得袁墓,见梅树千株,果然茂盛,山青水秀,自是不凡。

 挹香便寻了山主,拣了一块在梅林深处的平之地,讲定五百两花银,然后往各处游玩。忽想着张灵、崔莹之墓也在这里,思往谒,便问了一个信儿,来寻张灵之墓,只见青草蒙茸,荒垒无数,铜驼泣雨,石马嘶咽。

 不喟然而叹曰:“世间争名夺利,厌辱求荣,一到无常,终成空幻。就是我金挹香,此时虽则雄才磊落,绮思绵,他也无非一杯黄土遮盖了这臭皮囊就是了,怎能够享荣华而受富贵,抱妾而拥娇,长享千年之福耶?”

 想到此,不觉心志皆灰,怆然涕下。回顾处,又见前面一个大碑,挹香俯视之,见上写“明才子张灵美人崔莹合葬之墓”下书“明解元唐六如题”看罢,喜道:“原来就在此地。”

 便撮土为香,深深下拜道:“痴情薄福生金挹香,为慕多才,特来拜谒,不知地下才子佳人能否鉴予衷曲。”

 拜了四拜起来后,犹觉依依莫释,便向身边取出笔墨,扫去绿苔,题诗一绝于碣上云:一杯黄土忆埋香,生恨缘悭死后伤。才子美人千古,崔张何必羡西厢。挹香题完,又作了四个揖道:“金挹香去了。”

 然后归舟。到了明,才回吴下,便至绮云家端正开丧举厝。因挹香在彼料理,十余位美人都来赁吊,忙碌了一天,下午方才移厝下舟。挹香陪了绮云的棺木往袁墓进发,大家非惟不笑他的痴情,倒敬他的仗义。一路无词。

 舟至坟前,挹香命山主备了炮手乐人,坟上也搭了厂儿,乡间人只道是挹香的姬妾,所以都来祭吊,倒也十分热闹。挹香也将错就错,任他们来拜吊,落得显焕些儿。

 忙了半天,挹香索托坟客备了几席酒肴,请他们吃了一顿,然后破土安葬。挹香亲自在乡看做了六七天,方才告竣。挹香又亲笔书了一块碑儿,叫名工镌刻,上写着“清故名校书陆绮云香冢”

 又替他做了一个墓志铭,上写着:陆绮云者,吴中名校书也。年二九,抱疴殁。临终时,嘱予营葬于袁墓梅花丛处。及殁,予不敢忘,遂入地于此。嗟夫,香魂莫返,空悼红颜。玉骨犹存,宜封黄土。

 择于月之十六卜葬于斯。既佳城之得所,幸苦海之永超。花香月朗,得所凭依。知我者必不以我为多事也。挹香题完了,又附诗二绝于后云:落花狼藉污泥,芳冢新埋意转凄。

 占得湖山卿愿遂,夜台莫怪杜鹃啼。其二钿钗零落玉成埃,此时埋香无限哀。那得招魂归故里,空闺更见美人来。题罢,又向茔前祭奠了一回,方才启棹回家,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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