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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肆拾陆
 黑釉鎏金炉里喂着红枣糖水,随着炉火跳跃,传出阵阵甜香味来。

 虽时至四月底,天也渐转暖,但无人敢在孙良娣的屋子开个窗透个风的,进出皆用了帷帘遮了,唯恐着了一丝隙漏了些许风进来。

 花蕊刚将安神香置入金铜盏花鱼水纹香炉内,扭头见花枝喂空了红枣汤的瓷碗端出去,转身就往孙茗身边行了几步。

 因做着月子,都被这样看着,又不许起身。至多,在午后予她下会儿棋,再无其他消遣的。原还想看看话本子,绣绣花做身衣衫什么的,也都一律不许…

 现在一见花蕊雀跃的笑靥,孙茗心情也变得好起来:“可又有什么开心地事了?”

 也怪不得她总是被花蕊这丫头逗乐,前阵子,约莫她也是寻思着找了趣事与她说,想叫她也一块乐一乐,哪知道,听在耳朵里,全是哪个内侍被马房里的马给踢了、或是某个院里的小丫头不知事,为贵人折花,却把贵人心爱之物给折了下来…

 想到花蕊下一刻即将开始,她急忙补充道:“可别又说,哪个夜里说了梦话,想念家乡的情郎…”

 “哎呀娘娘,这回真不一样!”花蕊面上出一丝委屈来:“是城公主府传出来的消息。城公主前夜顺利产下长子,驸马都尉当场就给起了名。”

 薛瓘的长子起了名,叫薛顗。想是薛瓘重视城,所以在产期前已是圈了名的。也因人们都普遍都对生辰八字看重,名字更是要寻人测过方可延用的。

 “只是…城既然平安产子,如何我不知情呢?”孙茗自认虽未必谈得上与城匪浅,但也算识了,实在毫无理由不将喜讯告知。

 花蕊闻言,往身后退了一小步,又退一小步,见孙茗朝她看去,慌忙告退。

 孙茗只将不解暂时下,这时花枝带着娘进了屋子。

 两个娘怀抱阿宝阿福,见她并不多说,只作闭目养神,就自发地上前,与前几一样,将两个小郡主放入边的小上…这自然也是孙茗着人给做的。

 因遍寻不到专门的婴儿,遂叫王福来出府去寻了巧匠,花了三五功夫,终是将四面围栏的婴儿给赶出来了。就置在她榻边,高度与榻持平,方便她自己看顾。

 如此大费周章,不过是想多挣些时间,与阿宝阿福多些相处而已。尤其她知道,幼年期的孩子都与往常亲近之人依赖,她并不想让毫无关联的娘横亘在她与孩子之间,切断血缘之间的亲密。

 只是,这张婴儿已不知被李治嫌弃多少回了。

 今一回府,又习惯地去看看她与两个闺女,见闺女又睡在那张朴素又有些简陋的小,就又与她埋怨起来:“就这东西,你可真好意思让她们俩躺在那儿。”

 其实,他早就受到审美观的刺,就偷偷描了图纸,拿去宫中造办处赶工,定是强上眼前这种许多的。

 “快别说那个了,坐到这儿来,我有话问你。”拍了拍身边的被褥,将人唤近来坐下,见他仍是探着脑袋望着俩闺女,就自己凑过去问:“城产下长子的事,你可是知情?”

 凭良心讲,她这话问得都温柔出了水的,哪料到李治忽然浑身一僵,干巴巴地反问她:“你都知道了?”

 知道你个鬼哟!

 花蕊神秘兮兮地把消息传了,又忌惮什么似地逃出去,到现在都未回来,此刻又见李治这番做贼心虚的模样,若说他没有鬼,谁信?

 见她抿着嘴,不发一语地瞪着他,他自己就把话给招了:“我并非有意让她们瞒着你,只是,我怕你自己生了女儿,听到城…怕你心里不痛快。”

 孙茗愕然:心里不痛快的不应该是你吗?!这二缺,竟是因为城生了儿子,就以为她会嫉妒?

 “我有这么小心眼吗?”孙茗气极,口而出的一问,就看李治默默地往后挪了挪。

 探手,在阿宝脸上轻抚了抚,孙茗又道:“其实,原来就该早些与你说,我怀这胎的时候,早有预感生女的,只是怕你心中不喜…”将手收回,两手握,又皱着眉看着他:“只是,你竟会以为此胎为男。看你这么高兴,我就再说不出口了。”

 她索将话说个清楚,也总好过让李治疑神疑鬼。第一胎是女儿也罢了,谁能保证她第二胎第三胎会不会是儿子呢?

 她这番话,李治始料未及…他原来还以为,她初初怀孕,看着那样宽慰和幸福,只当她如后宫诸妃那般渴求生子,哪里会料想到,她竟有这番心思。

 李治又上前,倾身拉了她的手,一脸又是感叹又是无奈:“我…我并不知道你有这番忧虑,只是以为你心心念念的是儿子。在门口侯着,听到你接连产女,其实我心里是欢喜的。”

 把话说开了,孙茗如卸下千斤担,尤其知道李治并没有因闺女而心生不悦,就更好了。如此又对着他娇嗔道:“只因为这样,就的事都不肯传与我知道了?”

 总算是风平静了,李治也稍稍松了口气,反而又取笑起她来:“就你这点子小心眼,倒还能理直气壮地这样问我?”

 …

 翌,孙茗的母亲秦氏又被接往太子府中。随行的,还有她的庶妹妹孙芝。

 孙芝行三,如今正是豆蔻年华,聘聘袅袅十四余,正是长身体的模样的。微施粉泽,现出一副温雅含蓄的的气度来。

 在孙茗还在未入宫之前,与这个妹妹也颇有几分情谊的。毕竟一同长大,庶妹还托她照顾,两相一同学习玩耍。加上孙芝本身又温婉柔顺,很招她喜欢。

 秦氏会带了孙芝来,无非因她逐渐年长,好相看亲事了,最好就是多带出府,多见见接待事宜,长些见识。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并非唐朝的大家闺秀的做派。就拿孙茗之前来说,也常与娘子们骑马击鞠,这些不过常事。

 见她们俩进来,向秦氏招了招手,又靠在身后的枕垫上,浑身就是富产后的虚疲:“阿娘来了?快过来坐。”

 秦氏行了几步,才看清楚身后还跟着孙芝,两相笑了笑,就有花枝搬了把椅子坐下。

 一坐下,秦氏就看到小上的两个小家伙,还盖着缎被,张着眼睛东看看西瞧瞧的,偶尔翘个腿什么的。觉得实在有趣,就伸手逗了逗阿宝。

 阿宝也不怕她,见秦氏伸了手指过去,她也伸出一条胳膊来辉。

 “去岁见到阿遥,还是小孩的模样,如今长开了,是这般亭亭玉立。”孙茗与秦氏笑着,探过身子,把阿宝的手藏入被中,一边拿孙芝开了玩笑。阿遥是孙芝的小字。

 孙芝也不恼,知道越着恼就越容易招话,与其他娘子们打了许多交道,这点门道早就一清二楚了。知道说不过孙茗这少妇,还不如寡言。

 孙茗见她不搭话,立时就没了兴趣,听秦氏也叹起来:“我与你父亲早就相看了,只是合心意的少。按照我们的想法,最好也寻个书香门第的。”

 这就是托她相看的意思了。

 按照孙茗心里的看法,门第倒是其次,要看人立不立得起来,若后能在朝中得到重用,就是门第稍微差一些,倒也无妨。虽然孙芝是庶出,但联姻结的是两姓之好,后有助力倒也罢了,实不该去攀高门第,尤其士族…毕竟,如今李治受士族的挚肘,后都是要还给他的…

 书香门第,说的轻巧,但越是这样的人家,就越看重规矩。

 孙芝她是了解的,看着斯斯文文,一派大家闺秀的模样,实则还是有些小的,若是寻个疼人的还好说。

 “不如,回头我问问殿下?”孙茗不确定道。现在连这种媒婆的事都要扯上李治,她自己都有些说不过去了。

 秦氏显然就等她这句话了,闻言抚掌称是,又说起孙英的事来:“你兄弟会试过了,堪堪追个尾,可见我去大慈恩寺求神拜佛还是顶用的。”

 暗地里翻个白眼,诸天神佛还没李治一句话顶用好吗!当然,实际说出来,太打击秦氏了,只是与她道:“既然如今迈进了门槛,且让他多学多看吧。如今殿下身边人才济济,想要出头,却是难上加难。”

 李治如今是整装待发,身边聚了一众才华横溢的臣子,这些年轻一代的,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嫡系。

 孙茗这话说的没错,想要出头,前程的事也该他们自己去挣。靠裙带关系的,那是外戚…

 见她们聊着话,越说越见沉重,孙芝出声道:“阿姐这里,我还是第一次来呢,定是要多住两回去,省的被小妹妹念。”

 秦氏也笑着接话:“可不是,阿香自打回去,就总是念着你这里好,地方好,还说阿姐也好。”

 想起孙莲呆萌的模样,她也笑道:“殿下也常说,是阿香带来的福气,让我一举得两女。可是以后却再不敢让她来了,万一又一胎两个女儿,殿下可该心疼假装了。”

 一句话,引得两人俱笑。

 这时,花枝从门房那儿过来,一走近就问:“娘娘,该喂了,稗子让娘将郡主挪过去?”

 孙茗挥了挥手,让她自去,只又多提一句:“喂了再送过来。”见秦氏一脸诧异,就与她解释起来:“是她们如今没在我身边,我睡得不踏实。”

 骗鬼呢!

 秦氏自然不信。但见她像是习以为常的样子,只好与她提点一句:“如今你身在太子府,万事再不可一如以前那般娇蛮。”她更想教孙茗,好好服侍太子,不可任,只是,面对自己的闺女,却总是说不出口。自家娇养呵护了这么些年,怎么忍心叫她委屈?

 “您实在多虑了,殿下对我好得很。”

 因原本就准备在秦氏来的时候住下的,所以配殿都是备上的。该打扫的,该改换饰物的,也都得妥妥当当,保险起见,花枝也亲自看了,点了头,才能放心。

 在秦氏与孙芝准备用晚膳的时候,李治也回了府。只是,他是带着盛怒回来的。

 李治背后有幕僚,手下又有一干能臣,虽然政事繁忙,但目前并未太过心,能叫他这般失态的,肯定是什么宫闱秘史了。

 见他回来就抱抱阿宝,又逗逗两个女儿,好半天,面色虽然平静了些许,但看得出来,仍有很多心事似的。

 好半天了,也没见他主动吭上一声,外面天都昏暗不清了,早就过了饭点,也不见他想起来。

 知道他这是又矫情上了,总是要到她问,他才肯与她说,只好揭了半边被角,给了宽敞的地儿好方便挪动,然后凑过身去,抱着他的胳膊问:“可是宫中又出了什么事了?”

 李治两眼放着空,怔怔的模样,过了许久才回神,一回神就看见她被子都滑快滑到小腿上了,吓了一跳,赶紧掬起锻被就往她身上拢:“你又是这般不留神,现在正该好好养身子,又这么不懂事。”

 “好了~”摇了摇紧抱着的手臂,是怎么都不肯撒手的,抬眼看着他,又问:“你还有什么事不能与我说的,瞧你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才吓人呢!快与我说说,知心姐姐为你解解惑。”

 “还知心姐姐呢!让我看看你的脸皮究竟有多厚…”说着,着人,手就捏上了她脸颊。

 两人一阵玩闹,等歇了心思,李治也大半个身子挨着头,将她整个人搂在怀中了。隔上好些日子了,这屋子里总算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了,熏炉上还燃着香,除此以外,也唯有阿宝阿福身上淡淡的香味了。

 有些事,是无法与其他人细说的,更遑论手下了,身边也唯有孙茗可一诉衷肠,不然,李治憋都快憋死了。此番,就是在她再三询问下,才与她道来:“房玄龄死后,应他长子房遗直袭爵,今又入宫来,为的就是这件事。”

 “父亡子继,原就很正常的事啊,何况,房遗直是他嫡出长子,这有何争议?”孙茗不解,问道。

 “哼,”李治一声冷哼,显然早已看不过高的做派:“她不过仗着父皇几分宠爱,目无高下罢了。还妄想争嗣…”

 李世民因前半生兄弟自相残杀,又逢李承乾李泰的事情,对这一类为了利益兄弟倪墙的事情颇为忌讳,见李治这般嫉恨高,她默默地为高点了蜡,跟未来皇帝作对没好结果啊喂!口中却与李治添了句:“殊不知,圣人最忌讳这种事了。”

 李治点头,他早就察觉到李世民心中不喜,还暗自高兴于,高不知不觉中,已是渐渐失了圣心:“今,她被父皇训斥一顿,我看她已心生不。何况,我早就看不惯房遗爱,只待他倒霉,看我怎么收拾他。”

 高是自己作死的,房遗爱是早就遭了李治的记恨罢了。这两夫,她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又问起李治来:“我记得,去年你提及高公主的时候,她还与一个和尚有所牵连?何不再以此大做文章?”

 李治瞬间两眼放光,抓了她的手,笑道:“对,就拿辩机做法,我看高如何身…”

 既然打定了主意,他也不在这里待了,急急嘱咐她几句,就回书房,宣了幕僚来,几更都没歇下。

 隔了两,春风面的回府,像是捡了钱似的,一脸阳光普照的灿烂…

 看李治明显心情很好的样子,显然事情办的极为顺利,孙茗就拣了空,将庶妹的婚事提上了议程。

 李治也不负所望,与她指了个右骁卫郎将,名叫高侃。

 起先,听说是个武将,孙茗本能地有些排斥,概因她早就知道娘家的打算,最好就是寻个书香门第的,若是过了科举的,就更好了。

 还是李治细细与她解析起来:“如今父皇令人行驶出征厥,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我正要举荐这个高侃。你且信我,先不换庚帖,我遣人与他先口头定下来,等他受封功勋的时候,两家正好成了此事。”

 这也行?孙茗顿时对李治佩服得五体投地了。让李治这样的身份下去,那高侃一来极有面子,二来又会觉得受到了重视,定是死心塌地为他所用了。就算战败…战败了,空口无凭,他也拿他们没办法…

 不过,唐军曾灭过厥,且归附数万余突厥人,但仍有突厥余孽,距大唐又远,逐渐又开始强盛起来,并入朝上贡,只是中间还有一段官司。重新被拥立大可汗车鼻本身并无入朝之意,于是,李世民派去的云麾将军打算直接将人劫至长安,反而被杀。这口气,李世民决计咽不下的。

 厥早前就被大唐打怕了,如今又安敢与大唐为敌?所以,李治对高侃极富信心,正愁怎么把人紧紧栓在身边呢,孙茗反倒给他提了醒。

 有什么还能比切身利益更可靠的呢?立时就让李治想到了联姻!

 高侃能战胜归来,正还为他所用,若不能,那是他无能,他就只当此事从没提过…

 “实在是…”孙茗实在是说不出话来了。他这打得一手好算盘…

 只是,秦氏不比孙茗,三言两语地如何叫她心服?心中早就隐隐地有了些悔意。要她说,军功不军功的,她不知道,但她们累世的书香门第,寻个武夫来,岂不是被人笑死?想来想去,需知要把话说清楚,就与孙茗道:“不论如何,阿遥的婚事,还要看你祖父与父亲的意思。”

 听秦氏这样说,孙茗就知道她是心中不喜了,也淡淡地回道:“殿下毕竟是储君。”

 如今李世民身体并不好,朝堂上无人不知,李治虽然并不是性格暴戾之人,但她这句话提醒得好,一句储君,就唬得秦氏脸上一白…

 一直坐在一边安静地听着的孙芝拉了拉秦氏的裙褶,见秦氏与孙茗一同看向她,就点头道:“女儿并无不可。”

 还是孙芝想得明白些。雷霆雨皆是君恩,合了太子殿下,何愁后?再说,连太子殿下都这样看重的人物,能差到哪去?

 孙芝自幼跟着孙茗一块儿习文识字,又因她是庶出,知道自己身份上总是有些妨碍,所以更加举止有度,让人看不出一丝错处来。

 原先也与府中诸人设想一般,寻个家世良好,最好是个书香门第,行事有章法,做事有规矩的,今听了孙茗一番话,打破了她以前的种种预想。

 孙芝还年轻,比秦氏更有魄力,且因她并非秦氏所出,所以择亲上,秦氏还是更愿意听她自己的想法。

 “反正只说口头约定,且还是在他打了胜仗的基础上,与我来说,只有好处。”孙芝又问孙茗:“何况,就算吃了败仗,也是要作废的!对吗,阿姐?”

 孙茗点头,暗道还是孙芝脑袋清明:“放心,我们是自家姐妹,向来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又怎么会害你?”

 唯有秦氏闷闷不乐,想来想去,总觉得事有破绽,却总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只好再三与孙芝确认:“阿遥可要再想想?如今反悔还来得及!”

 如何来得及?太子殿下既然都开了口,你怎么敢令他下不来台?

 孙芝比秦氏想得要更多一些,事情也更愿意往好的方面想:“阿娘不必再说,女儿主意已定。”

 秦氏点头,再不多言。只是想着,这件事她拿不了主意,且也唯恐真得罪了太子,她自然吃罪不起,又怕连累了孙茗…几经琢磨,还是准备回去商量。

 孙茗只负责将话传到,听与不听,全在他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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