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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这一晚,老瞎子在野羊坳里自弹自唱:“不表罗成投胎事,又唱秦王李世民。秦王一听双泪,可怜爱卿丧残身,你死一乘风破打紧,缺少扶朝上将军…”

 野羊坳上的小庙里这时更热闹。电匣子的音量开得大,又是孩子哭,又是大人喊,轰隆隆地又响炮,嘀嘀哒吹地又吹号。月光照进正殿,小瞎子躺着啃鸡蛋,兰秀儿坐在他旁边。两个人都听得兴奋,时而大笑,时而稀里糊涂莫名其妙。

 “这匣子你师父哪卖来?”

 “从一个山外头的人手里。”

 “你们到山外头去过?”兰秀儿问。

 “没。我早晚要去一回就是,坐坐火车。”

 “火车?”

 “火车你也不知道?笨货。”

 “噢,知道知道,冒烟哩是不是?”

 过了一会儿兰秀儿又说:“保不准我就得到山外头去。”语调有些惶。

 “是吗?”小瞎子一坐起来“那你到底瞧瞧曲折的油狼是什么。”

 “你说是不是山外头的人都有电匣子?”

 “谁知道。我说你听清楚没有?曲、折、的、油、狼,这东西就在山外头。”

 “那我得跟他们要一个电匣子。”兰秀儿自言自语地想心事。

 “要一个?”小瞎子笑两声,然后住气,然后大笑:“你干嘛不要俩?你可真本事大。你知道这匣子几千块钱一个?把你卖了吧,怕也换不来。”

 兰秀儿心里正委屈,一把揪住小瞎子的耳朵使劲拧,骂道:“好你死瞎子。”

 两个人在堂殿里扭打起来。三尊泥像袖手旁观帮不上忙,两个年青的正在发育的身体碰撞在一起,纠在一起,一个把一个进身下,一会儿又颠倒过来,骂声变成笑声。匣子在一边唱。

 打了好一阵子,两个人都累得住手,心怦怦跳,躺着气,不言声儿,谁却也不愿意再拉开距离,兰秀儿呼出的气吹在小瞎子的脸上,小瞎子感到了惑,并且想起那天吹火时师父说的话,就往兰秀儿脸上吹气。兰秀儿并不躲。

 “嘿,”小瞎子小声说“你知道接吻是什么了吗?”

 “是什么?”兰秀儿的声音也小。

 小瞎子对着兰秀儿的耳朵告诉她。兰秀儿不说话。老瞎子回来之前,他们试着亲了嘴儿,滋味真不坏…

 就是这天晚上,老瞎子弹断了最后两琴弦。两弦一齐断了。他没料到。他几乎是连跑带爬地上了野羊岭,回到小庙里。小瞎子吓了一跳:“怎么了,师父?”

 老瞎子吁吁地坐在那儿,说不出话。小瞎子有些犯嘀咕:莫非是他和兰秀儿干的事让师父知道了?

 老瞎子这才相信一切都是值得的。一辈子的辛苦是值得的。能看一回,好好看一回,怎么都是值得的。

 “小子,明天我就去抓药。”

 “明天?”

 “明天。”

 “又断了一了?”

 “两。两都断了。”

 老瞎子把那两弦卸下来,放在手里了一会儿,然后把他们并到另外的九百九十八去,绑成一捆。

 “明天就走?”

 “天一亮就动身。”

 小瞎子心里一阵发凉。老瞎子开始剥琴槽上的蛇皮。

 “可我的病还没好利索。”小瞎子小声叨咕。

 “噢,我想过了,你就先留在这儿,我用不了十天就回来。”

 小瞎子喜出望外。

 “你一个人行不?”

 “行!”小瞎子紧忙说。

 老瞎子早忘了兰秀儿的事。“吃的、喝的、烧的全有。你要是病好利索了,也该学着自个儿出去说回书。行吗?”

 “行。”小瞎子觉得有点对不住师父。

 蛇皮剥开了,老瞎子人琴槽中取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他想起这药方进琴槽时,自己才二十岁,便觉得浑身上下都好象冷。

 小瞎子也把那药方放在手里摸了一会儿,也有了几分肃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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