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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堂元笔记1】

 三月十,星期六。

 手术顺利结束。目前未见异常,未发生信号混乱和电过剩。每隔一分钟进行一次图形记录和波形解析。未发生排斥反应,生命体征正常。

 向宣传负责人作最终报告,向给予支持的医生们致谢,记者招待会之前通过内线电话报告系主住。如糸主任所言:“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从数据上看,昏睡状志持续了数周,其间在集中治疗室加以观察,苏醒后根据意识恢复程度灵活处理。任命助手小橘为负责人。

 器官捐赠者的遗体合后按预定计划处理。记者招待会上关于捐赠者的质问不少,以伦理委员会的公约为由一概拒绝回答。

 现在是深夜十一点半,马上就是十一。过去的一天漫长紧迫。各路人马能否不出差错,等侍受赠者苏醒的过程令人焦急又惶惶不安。

 1

 刚开始,我觉得像在梦中漂浮,接着,混浊的部分消失,只剩下一片模糊,然后有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像是远处吹来的风声,继而又传来金属的声音。

 我的脸部肌轻轻动了一下。

 我听见有人说:“刚才有反应了!”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他身边像还有人。我纳闷,自己为什么看不到呢?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一直闭着眼。指尖触到了毯,我似乎正睡着。慢慢地睁开眼,白光照过来,很晃眼。我眯着眼睛等了一会儿,待适应后重新睁开。

 眼前现出三张脸,分属于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神情紧张。他们全穿着白大褂。这是哪儿?

 “你能看见我们的脸吗?”三人中看起来年纪最长、头发全白的男人问我。他从眼角到额头布瞒皱纹,戴着一副金边眼镜。

 我想回答“能看见”但发不出声。我竭力张开嘴,但嗓子发不出声,嘴僵硬得不听使唤。于是,我先用唾沫润了润喉咙,竭力去试,结果像是在无济于事地干咳。

 “不用勉强,你可以点头或者摇头。”白发男人的声音含糊不清。

 我眨了两三下眼,然后点点头。

 他舒了一口气:“他能听见,看样子也能理解我们的话,而且眼睛也能看见。”

 我深了一口气,仔细清清嗓子,终于发出了声音:“这…是…哪儿?”

 这句话似乎更鼓舞了他们,三人眼睛发光,相互打量。

 “他提问了。老师,成功了!”尖下巴的年轻男子兴奋得脸通红。

 白发男人微微点了点头,看着我的眼睛:“这里是医院,东和大学附属医院第二病区。你明白我说的话吗?”见我微微点头,他接着说:“我是负责你手术的堂元,这两个是我的助手若生和小橘。”

 听到他的介绍,尖下巴男子和那个年轻女子依次轻轻点头。

 “我…为什么…在…这儿?”

 “你不记得了吗?”姓堂元的人问道。

 我闭上眼开始想,像是做了个长长的梦。做梦之前是什么样的呢?

 “想不起来就别勉强。”堂元博士这么说的时候我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是个男的,长相记不清了,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对着我大叫。不,叫的人是我。那男人的手发出红光——

 “…”我睁开眼睛“手……”

 “哦?想起来了呀。你确实是中了。”

 “中…了…”我想再仔细回忆一下,但记忆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模模糊糊“不行…想不…起来。”

 我摇摇头,又闭上了眼睛。这时后脑勺像是被什么拽住了似的,紧接着全身才感觉倏地消失无踪。

 【堂元笔记2】

 三月三十,星期五。

 受赠者苏醒,语言中枢等未见异常,但长时间的脑力活动看似困难,可能有记忆缺失。苏醒一分四十二秒后,再次进入睡眠状志。

 2

 我在水中。

 我抱着膝盖,像体运动员似的不停转圈,脑袋忽上忽下。四周光线昏暗,丝毫感觉不到重力,所以难分上下。水不冷不热,温度适中。我一边翻转,一边听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大地的震动声、瀑布的水声、风声,还有人的说话声。

 回过神来,我在旷野上。那地方我依稀记得,是小学正南方的某处,周围全是旧仓库。

 我们一共四人,都是家住附近的同年级同学,一起去捉蟋蟀。这是我第一次加入捉蟋蟀的队伍。

 找来找去总找不着蟋蟀,他们说分明昨天还有很多。一个同学说,都是因为带了我来才捉不着,另外两人也附和着说,下次不带我来了。我一边弯着扒拉草丛,一边听他们说话,很懊恼,却没法还嘴,也没法表示愤怒。

 这时我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黑色大蟋蟀。因为太变然,我没去捉,却大声叫了起来。蟋蟀逃进了草丛。

 同学们问我怎么回事,我不想因放跑了蟋蟀而被他们怪罪,就说有奇怪的虫子。

 一个同学看着我的脸说,你撒谎,是蟋蟀吧。我摇头坚称不是。他说怪虫子也行,你倒是捉啊,我还捉过蜈蚣呢。

 之后,怎么找也找不着蟋蟀,等我从高高的草丛中出来,那三个人已经不见了,只剩下我的自行车。等了许久也不见谁回来,我只好骑上车独自回家。妈妈正在家里洗衣服,问捉到蟋蟀了吗,我说,一只也没有。

 画面从这以后就变得模糊了。自己家熟悉的影子坍塌了,我又回到水中。依然感觉不到任何力量,甚至觉得自己变成了水分子。

 终于,身体停止了翻转,刚才静止的水开始淌。我随着水移动,速度惊人。放眼望去,前方有个小白点,并渐渐变大,当白茫茫一片要包围我的时候,我发现一端有什么东西,定睛一看,是桌子,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那人刚开始一动不动,我盯着他,他转过脸来:“你醒了?”

 一听这声音,我全身的细胞一下子活动开来,就像是镜头盖被打开,四周的情景映入眼帘,坐在椅子上的是个女人,正朝我微笑。我见过她。

 “你…是…”我发出声音。

 “忘啦?我是小橘,堂元教授的助手。”

 “堂元…哦。”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想起这个名字。以我目前的状态难以区分梦境和现实,但记得自己似乎醒过一次,见过她。

 她摁了一下桌子上的呼叫铃。“老师,病人醒了。”报告完毕,她帮我枕头“觉得怎么样?”

 “不太清楚。”

 “你像是做了什么梦吧?”

 “梦?…嗯,小时候的事。”

 但那能叫梦吗?那是从前发生过的事,令人吃惊的是连细节都记得鲜明无误。为什么那个至今从未想起的情景会在记忆中重现呢?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一个白发男人走了进来。我马上想起来了,是堂元博士。他俯身看我,问的第一句话是:“还记得我吗?”我点点头说,记得你,还记得旁边的若生助手。博士放心了,轻轻舒了一口气。

 “那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我是…”我想说出名字,却张口结舌。我是谁——这本该是不用想就能回答的问题,这时却答不上来。我突然开始耳鸣,似有蝉鸣阵阵袭来。我抱紧了脑袋:“我…是谁?”

 “冷静点,别着急。”堂元博士按着我的双肩“你受了重伤,做了大手术,所有记忆暂时冻结了。静下心来等待记忆会像冰雪融化般复苏的。”

 我盯着博士那金边眼镜后面略带茶的眼眸,心不可思议地平静了下来。

 “放松,放下全身的力气。”博士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若生助手也说:“别着急,调整一下呼吸。”

 但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想不起来。我闭上眼,反复深呼吸。

 模糊中,脑子里浮现出什么,像是一些变形虫般的东西,在慢慢飘浮。

 球服,像是孩子穿的,尺码很小。脑子里浮现出穿着球服的少年,是家住附近的同学。我们一块儿去捉蟋蟀,那个同学张大嘴在说着什么。

 “纯…”我自言自语。

 “什么?”

 “阿纯,他这么叫我。”

 博士向我探过身来:“没错,你是叫阿纯。”

 “纯…纯金的纯…第一的一。”

 随着这个名字,我的脑子里浮现出相关的许多事情:旧公寓,旧书桌,还有过去的时光。高个子姑娘,长着雀斑的脸,她叫…阿惠。

 我开始头疼,皱起眉头,两手摁着太阳。手碰到了绷带。我怎么绑着绷带?

 “你头部受伤了。”像是觉察到了我的心理,橘助手说。我看着她,似乎觉得在哪儿见过。她算不上美女,却像是哪个叫不上名字的外国演员。

 “头部…然后…我得救了?”

 “多亏最新医学,还有幸运之神救了你。”若生助手说。他看上去与其说像个医生,不如说像个银行家。

 我在毯里试着动了动手指和脚趾,都还在,看来四肢尚全。我从毯里伸出右手,看了一会儿,用手摸了摸脸,并没有重伤,似乎受伤的只是脑袋。

 我想起身,全身重得像灌了铅。我勉力试了一下,随即放弃了。

 “现在最好不要勉强。”堂元博士说“你的体力消耗过大,昏睡了三个星期。”

 “三个…星期…”我不能想象自己处于何种状态。

 “好好休息。”博士隔者毡敲了敲我的腹部“耐心等待恢复吧,不用着急。你有足够的时间,很多人在期待你的康复。”

 “很多…人?”

 “没错,可以说是全世界的人。”博士言毕,旁边两位都使劲点头。

 3

 此后,我重复着睡眠和苏醒,周期比正常时要短得多。博士说,这样我的头脑会一点点慢馒恢复——似乎是在证明这点,每当我醒来,记忆就像水一样复苏。

 我叫成濑纯一,在工业机械厂的服务部上班,主要的工作是处理客户投诉、修理损坏的机器。我穿浅蓝色制服,那制服被机油染得接近灰色。在单位我的外号是“老实蛋”老员工说这是因为无论上司说什么,我都点头称是。

 周末我就摊开画布,画画是我的乐趣之一。去年年底,我买了一套崭新的油画画具。

 我住在狭窄的单身公寓。说是公寓,其实只是个廉价的住处,每次做饭都得套上一只拖鞋,一只脚里一只脚外地才能进厨房。

 公寓——那条件恶劣的公寓,正是令我陷入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我想找套条件好一些的房子,去了附近的地产中介公司,就是在那儿被击中了脑袋。

 那是在下午五点左右。我选择那家店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从外面看,店员似乎态度不错。若看到哪家店里坐着个严肃的男人,我可不会进去。

 柜台边有个年轻女顾客正在和店员说话,里头有五个员工坐在桌前干活,三男两女。

 房间左边有一套豪华沙发,一位身着质地优良的白色线外套的女上,正和店长模样的年长职员坐在那里,边喝茶边谈笑风生。她到这儿要谈的事大概跟我们的属于完全不同的层次。

 我前面的年轻女顾客拢了拢长发,似乎没找到满意的房子,脸不悦地离开了柜台。一个瘦长脸的男职员说:“有了合适的房源再跟您联系。”她回头略一颌首,走了出去。

 “藤田,到时间了,能关一下大门吗?”瘦长脸在招呼我之前对同事说。一个戴圆眼镜的女职员应声站起。这家店像是五点关门。她向门口走去。

 瘦长脸带着职业的笑容对我说:“让您久等了。”

 我靠近柜台:“我想找房子。”

 “什么样的呢?”

 “普通的就行,有个厨房…”

 “一居室?”他有点着急地问“是要租吧?”

 “对。”

 “哪一带的房子呢?”

 “大概就这附近离车站稍微远点儿的也行。”

 我还没说完,他便从旁边拿过厚厚的文件夹,里面有许多房源资料。

 “房租的上限是多少呢?”他边翻资料边问。

 我想说一个比现在的房租略高的数目,但瞥了一眼资料就把话咽了回去——上面的金额比我想的高出许多。

 “您的预算?”见我没回答,店员有点不耐烦地问。我不说了个大大超出预算的数目。店员脸色温和下来,又翻起了资料。

 说什么呢——我暗骂自己。找套付不起租金的房子怎么办?得赶紧改口,但我没有勇气,那肯定更要遭白眼。

 我开始考虑该如何回绝他推荐的房子,只能找个借口推掉了。我究竟到这儿干吗来了?

 过了一会儿,店员像是找到了合适的房源,把文件夹朝我递过来。我装出有兴趣的样子探过身去。

 就在这时,他来了。

 我没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也许那个年轻女子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进来了,也许就抢在戴圆眼镜的女店员关门之前。

 他像是想听听我和店员的对话,站在我们身旁。年纪看不大出来,大概和我差不多,或者稍大一些。他穿米风衣,戴深太阳镜。

 店员想对他说“您稍等”刚要开口,他已开始行动。他从风衣口袋里慢慢伸出右手,手里握着个黑色家伙。

 “别动,按我说的做。”他的声音毫无起伏,但非常洪亮。

 店里所有的人顿时目瞪口呆,大家刹那间都不明白他拿着什么,又说了什么。当然,我也是。因为一开始就注意到了他的行动,我很快反应过来他拿的是什么。

 有个女店员正拿着话筒。他把口朝向她:“挂掉电话,要自然地和对方说。”女店员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挂了电话。

 “放下百叶窗。”他命令窗边的男店员。店员三下并作两下,慌慌张张地放下窗帘。大门的帘子已经拉上了。

 他看着我:“你是顾客?”

 我看着他的手点点头,出不了声。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手,乌黑锃亮的身说明了一切。

 他瞥了一眼柜台上放着的文件夹,脸动了一下:“太奢侈了!一个人住一间四叠半的就够了。”

 劳您费心——我要是再有点儿胆量就这么回话了,但我的嘴像是被糊住了似的动弹不得,战战兢兢地看着他的眼睛。在太阳镜后面,他的眼睛像死鱼眼一样了无神采。

 “慢慢往后退。”

 我照做了。不用说,我已经两腿发直,只能慢慢走。我退到了沙发那儿,坐在沙发上的贵妇和年长的胖职员面无血

 他的视线移向胖男人:“你是店长?”

 胖男人晃着下巴上的赘点点头。

 “命令你手下,把钱都放进这个包。”他把放在脚边的旅行包拿到柜台上。

 “这里没有现金。”店长声音颤抖。

 他走近两三步,持抢对着店长:“你和老板明天要去收购旅游区的地皮,拿两亿元给地头蛇看,这笔钱就在这儿的保险柜里。我说的是,把它拿出来。”

 “你怎么知道…”

 “废话!明白了就照办,别磨蹭!把我惹急了小心挨子儿!”

 被顶着的店长在咽唾沫。“明白了…佐藤,你照他说的办!”

 听到店长吩咐,窗边的男店员站了起来。

 佐藤把保险柜里的钱往包里装时,大家都被勒令双手抱头站着。他靠墙站着,警惕地盯着每个人的一举一动。

 我想通风报信,但一筹莫展。跟银行不同,这儿大概没有直通警察局的报警器——只能考虑在他出去后怎样尽快报警。估计他会切断电话再走。

 正这么想着,视线一角有什么东西在动。我转动眼珠看过去,心不怦怦急跳起来。

 沙发靠背和墙壁之间藏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可能是白衣女顾客的女儿。母亲被迫双手抱头,紧闭双眼,惊恐之下失魂落魄,没注意到身边不见了女儿。

 小女孩从沙发背后伸出胳膊,想打开窗子。窗子没上锁。

 我心里大叫“危险”的刹那,他瞥见了小女孩,女孩已打开窗子,正想爬出去。

 他二话没说,把口转了过去,眼皮眨都没眨。我从这空的眼神中感觉到他真要开

 危险!——我一边叫一边去拉小女孩。我听见了谁的惨叫,同时还有什么声音。刹那间,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击飞,全身热得像着了火。

 随后,意识消失了。

 4

 照堂元博士的指示,我将进行长期疗养。给我的单间比公寓房间还太,照顾我的主要是橘小姐——那个像演员的女子。对她,还有堂元博士和若生助手,刚开始我并不知道他们是谁,总不能轻松对话,突然被问到什么,会一时语。过去朋友总说,阿纯是慢子。随着记忆的恢复,这老毛病也跟着出来了,真讽刺。尽管如此几次交谈之后,我跟他们也能轻松对话了。

 我的身体恢复得比想象的还顺利,从昏睡中醒来五天后,能从上起身了,又过了三天,已经能吃普通的食物——这真让人高兴,因为此前吃的都是内容不明的食,那味道简直让我想诅咒自己的舌头。但比起昏睡中人们用导管给我提供营养,也许光是能用嘴进食就算是幸福了。

 至于记忆,眼下似乎也没问题,朋友的电话号码我全都记得,但我还是担心会有后遗症。

 房间内有卫生间,我几乎整天足不出户,只是在做脑波检测、CT的时候才出门。我第一次来到走廊时,仔细观察了周围情形,发现这儿跟以前见过的医院在各方面都大不相同。除了我住的这间再没有看起来像病房的房间,只有手术室、实验室、解剖室,没有其他门,并且这三扇门紧闭着。我看见自己住的房间门牌上写着“特别病房”我不知道特别在哪里。

 还有,这儿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看看四周,什么都没有。没有椅子没有暖气片,墙上一张纸也没贴。最奇怪的是,在这儿除了堂元搏士及其两名助手,我没见过往何人。

 “这儿和一般医疗机构不同。”做完脑波检测回病房时,橘助手边推轮椅边说“给你做的手术可以说是划时代的,这一层是专门作研究用的。”

 “医院的研究所?”

 “算是吧,配备最新设备哦。”她似乎对能在这儿工作很自豪。我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自己会是规格如此之高的研究对象。

 第十天早饭后,我老实对橘小姐说出了自己的三个疑惑。第一,袭击我的那人后来怎样了?

 “我也不太清楚,报纸上说他死了。”她边收拾碗筷边说。

 “死了…怎么死的?”

 “开打了你之后,他四处逃窜,但四处被追,走投无路,自杀了。”

 “自杀…”我想起了那人毫无表情的脸。临死时,他的脸会因恐怖而扭曲,还是依然而无表情?“那个…橘小姐,”我小心翼翼地说“能让我看看报纸吗?我想亲眼看看那件事是如何了结的。”

 橘小姐两手端着餐盘摇头:“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过还是等出院后吧,现在给你看的文字必须经过堂元老师检查。”

 “光看看标题就行。”

 “是为你好呀。”橘小姐严肃地说“大脑这东西比你想象的要脆弱。再说,只是过几天嘛。”

 我不好再说什么。

 令我不解的第二个问题是治疗费。看来我做的是个非同小可的大手术,之后又是特殊待遇的看护,看起来一时半会儿还出不了院。所有这些我不知道要花多少钱,但可想而知是个天文数字。

 “嗯,大概会是一大笔钱。“橘小姐淡淡地说。

 果然。我已有了心理准备,最近根本没去想这一大笔费用,捡了一条命已经没什么可抱怨了。

 “这些冶疗费用可以分期支付吗?”我一边问—边在脑子里飞速计算每个月最多能付多少。搬家肯定没指望了。

 橘小姐听了莞尔一笑:“不用担心哦。”

 “啊?”我睁大了双眼。

 “这次的治疗费不用你掏。详情现在还不能说。”她用食指抵着嘴“首先,这次手术的相关费用全部从大学研究所预算中支出,因为手术还没成,还在研究阶段,理应如此,检查费用也一样。你要负担的是住院费、伙食费和杂费,不过,这些也有人替你支付。”

 “替我?”我不提高声音“究竟是谁?”

 “很遗憾,现在还不能说。现在就让你知道的话对你不好。”

 “…真不敢相信,像是做梦。不会是长腿叔叔①吧?”我摇着头自言自语。我想不出谁会这么帮我,亲近的人像约好了似的生都生活俭朴。“总有一无会告诉我吧?”

 “嗯,总有一天。”她回答。

 不管怎样,不用担心治疗费了,谢天谢地。

 我转向第三个问题——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周围怎样了?比如单位,我无故休长假可能给厂里添了不步麻烦。

 “这个也不用担心。”橘小姐说。“跟工厂联系过了,出院之前可以随时延长休假,虽说不能带薪。”

 “真是帮大忙了,我还担心要丢饭碗呢。”

 “怎么会呢!你遭这一劫是因为去救小姑娘,工厂为你骄做呢。还有,你平时的工作态度好像也是有目共睹的呀。”

 “哦?”①美国女作家韦伯斯特的同名小说中,孤女茱蒂得到一位不知名的好心人资助。茱蒂在不经意间曾瞥见那人被车灯拉长的身影,便称其“长腿叔叔”

 “你不是一向工作认真吗?”

 我苦笑着挠挠头。上司大概对我很满意。

 “老员工说我认真,其实是说我胆小,被上司驯得服服帖帖。”

 “哎呀,说得真过分。”

 “可能确实如此。上司说的不一定都对,可我没勇气提自己的想法,老实说也怕挨训斥。这就是懦弱吧,我很胆小的。”

 阿纯很胆小——这是母亲的口头掸。

 “认真工作不是坏事呀,况且,真正懦弱的人不会拼了命去救小姑娘。你自信些,工厂不也是因为肯定你的为人,才给你特别关照的吗?”

 我点点头。很久没被人夸奖了。

 “对了,探视问题怎样了?”我一问,她的脸色又沉了下来:“还不允许,还有许多问题没解决呢。”

 “只见一小会儿也不行?我就是想让大家看看我好的。”

 “抱歉,还不行。你自己可能没意识到,现在这个阶段对你非常关键。要是你受到点什么刺馓,也许我们就无法正确分析了——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非常危险。”见我沉默,她接着说:“谢绝探视还有一个目的,具体情况现在还不能说。全世界都在关注你现在的状态,如果现在允许探祝,大概媒伴会蜂拥而至,那就没法治疗了。”

 “媒体蜂拥而至?”我上她的视线:“有那么夸张吗?不就是被强盗打中脑袋吗?当然,对我来说这是件大事,但不会是大众喜欢的新闻吧,更别说举世瞩目了。”

 她边听边摇头:“你不知道,你能这样活着、这样和我们说话意味着什么。有一天你会明白一切的。”

 “有一天?”

 “再忍耐一下。”她温柔得像是在和还子说话。

 我只有叹气。“那我只提一个要求。能给我拍照,把照片寄给朋友吗?可以的话我想附上短信。”

 她右手撑着脸颊,左手抱着右胳膊肘想了一会儿,歪着脑袋点点头。“照片大概没问题,但得让我们确认一下你朋友直的身份。至于写信,我得去问问堂元老师。”

 “我静候佳音。”

 “期望值别太高哦。现在你的身体…不,你的脑子,已经不光是你自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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