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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派谁去日本,院里一直没有定下来,曲中谦和罗元文争得很厉害,据说几个院长家,他们都走遍了。我不是不想去,而是讨厌用蝇营狗苟的方式得到机会。穆主任看出了我的心思,但并未。当然,罗元文找过穆主任,穆主任不说我也知道。不过院里最终的决定让我很意外,罗元文做住院总医生,我去日本做访问学者,都是一年。罗元文得到消息,很不高兴,认为我抢了他的机会,这些天一直不爱搭理我。

 上午,常院长找我谈了话,嘱咐我出国要认真学习,为国争光,院里对我寄托很大希望。我向常院长表了决心。

 回到医生办公室,陈小柔告诉我穆主任让我到他办公室去一趟,我估计出国的事穆主任一定知道了,他老人家可能要嘱咐什么。

 我匆匆去了穆主任办公室。一推门,罗元文坐在沙发上,我估计他是来诉苦的,我一进屋,罗元文有些尴尬。

 “穆主任,”他说“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庆堂,恭喜你!”

 “谢谢!”我说。

 穆主任扔给我一支烟,然后说:“庆堂,这次出国,元文很想去,曲中谦争得也很厉害,院里很矛盾,最后征求我的意见,是我推荐了你。你知道庆堂,我老了,非常希望有人能接我的班,元文也是我的学生,目前水平不在你之下,不过从长远看,你的潜力更大些,而且不浮躁,这一点是我最看重的。日本的脑神经外科技术比我国先进很多,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学点真东西回来,千万别辜负了院领导对你的期望。”

 穆主任的话语重心长,我内心充了感激。想想老人家,快七十岁的年龄了,还坚持在手术台上,心里真不是滋味,一种责任感油然而生。

 离开穆主任后,我往岳母家打了电话,丹今天休息,去陪老爸老妈了。我把院里派我去日本的事告诉了丹,她听后高兴极了。

 “林庆堂,你去日本后会不会不要我了?”她在电话里半真半假地问。

 “丹,你这叫什么话?”我不高兴地说。

 “本来嘛,很多人出国后都变成了负心汉。”

 “丹,你能不能把我往好里想一想?”

 “我就是有这份担心,所以才提醒你,”说完还咯咯地笑起来。

 我无可奈何地放下电话,对谢丹的野蛮无计可施。

 半个月后,我乘上飞往日本关西国际机场的飞机,丹把我安排在头等舱里,并亲自为我服务。她为了送我,特意与同事换了班。

 关西国际机场建在海面上浮出的人工岛上,是世界上第一个海上机场,也是日本第一个二十四小时昼夜运转的机场。刚刚起用不到一年。

 飞机抵达机场跑道时,天已经黑了,我从机窗望出去,灯火辉煌的机场夜景堪称一绝。接我的是我的大学同学马登,这小子毕业就来日本了,在日本读了硕士后娶了导师的女儿,加入了日本国籍,而且还开了自己的医药公司,主要是往中国销售日本的药,据说发了财。

 由于丹四十分钟后还要返回东州,所以我们在国际出港大厅匆匆相拥告别。我取了行李,办完海关的手续,走出进港大厅,马登西装革履迈着碎步了过来。这小子太像日本人了,完全被日本人同化了。我们寒暄后走出机场,上了他的本田车,向大阪城驶去。

 “庆堂,我岳父衫本孝和内腾胜教授既是同学、好朋友,又是上下级关系,大阪市立大学医学院的脑神经外科在日本享有盛誉,内腾胜教授在这方面是日本最著名的专家之一,你跟他学习是你的荣幸,”马登一边开车一边说。“我岳父是院长,自然会请内腾胜先生多关照的。”

 “马登,想不到你小子混得这么好,能娶到大阪市立大学医学院院长的女儿,”我羡慕地说。

 “你小子不也娶了一位局长的千金,听说还是一位空姐,庆堂,一定很漂亮吧,什么时候来日本让我见识见识。”

 “这次来日本,就是她送我来的。”

 “是吗?为什么不多呆几?”

 “她今天是飞航班,还得飞回去。你的日本娘子怎么样?”

 “她叫美智子,你安定下来到我家作客,她烧日本料理是一绝。”

 “是吗,我非常喜欢吃日本料理,看来我要口福了。”

 “庆堂,你的住房就在大阪市立大学附近,也就是阿陪野区,不过房子小了点。房子是我公司的,租给你,你要按价付费。”

 我心想,马登这小子越来越像小日本,都打细算到我头上来了。不过我也理解,日本这个民族有很多优点值得中国人学习。

 “马登,这次到日本,让你费心了,谢谢!”我感激地说。

 “庆堂,你是我毕业后见到的第一个老同学,我虽然也常回国,但生意场上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些年净为挣钱奔波了,其实,我骨子里更离不开咱们中国人讲的情啊。”

 从马登的话里,我能感觉到这十几年他在日本奋斗的艰辛。

 一进大阪市区,我就被大阪城人的夜晚吸引了,毕竟是日本第二大城市,关西第一大都市。早就听说大阪历史悠久,是茶道、文乐、歌舞伎、艺能等日本传统文化发源地,而且有天下厨房的美称。大阪的街路霓虹灯五光十,热闹十足。

 “马登,大阪的夜生活一定很好玩吧?”我情不自地问。

 马登诡谲地笑了笑说:“大阪的夜生活主要活动区在日本桥一带,整路的吃喝玩乐,谁去都会大失血,你感兴趣我哪天领你神游一下。”

 “既然来一趟日本,就应该了解到真正的日本文化,什么茶道、歌舞伎、相扑,我都想看看。”

 “先安顿下来再说吧,”马登说。“这不,到家了。”

 车停在一所高层公寓前。

 “庆堂,这个楼里住的大都是单身男女,你小子一表人才,别让哪个寂寞女人拿下。”

 “有这么严重吗?”我不以为然地说。

 “念大学时你小子就早,”马登开玩笑地说“你可是咱班最早搞对象的。”

 我听后无奈地苦笑了笑,然后从后备箱里取出行李,和马登一起走进公寓大楼,电梯一直到十一层才停。

 房间只有五十平米,家具和用品齐全。

 我累坏了。

 马登问:“庆堂,还没吃晚饭吧?洗一洗,我给你接风。”

 “不用了,在飞机上吃过了,”我说。

 “那好,你好好睡一觉,明天晚上我请你吃饭。”

 送走了马登,我为即将开始的新生活而激动,我站在窗前眺望大阪夜景,不为这座现代化的大都市而感慨。来日本前,我没有告诉姚淼,那晚在海边的事一直让我心绪不宁。在日本我至少要呆上一年,我心想和姚淼的关系只好听天由命顺其自然了。爱本来就是一种无法说清楚的东西。

 第二天早晨,我简单吃了点丹给我带的东西,步行去大阪市立大学医学院如约拜见内腾胜教授。

 内腾胜先生是一位庄重严谨的人,我先到他的办公室攀谈了一阵子。我能感到内腾胜先生想通过谈话对我的实际水平进行了解。我把自己这些年在神经外科学上取得的一点点成绩做了介绍,内腾胜先生很满意。

 他领我参观了他的实验室,我将在这里跟随内腾胜先生工作一年。通过参观我才感到国内神经外科的落后,在这里,神经外科手术导航系统将检查手段(影像)和治疗手段(手术)合为一体,神经外科医生能够在磁共振或其它实时动态影像的直接引导下,随时确定病变的切除过程,使显微神经外科手术更准确、损伤更少。同时,各种新型人工智能化的手术器械使手术在计算机的控制下完成,真正做到微创伤。

 参观完实验室我既兴奋又难受,我感到自己责任的重大。我的工作每天由内腾胜教授打印在一张纸上,下班前,由内腾胜先生的女秘书交给我,我就这样按部就班地由宿舍到医学院,再由医学院到宿舍地生活起来。

 一晃两个月过去了。我每天都站在手术台前看内腾胜先生做手术,但从未亲自动过手,我心里有些着急了。不动手就学不到真本事。就在我苦恼的时侯,马登来电话要请我到他家吃饭,我很高兴接受了邀请。我到日本两个多月了,还没见过他的日本老婆。

 星期上午十点,马登开车到我宿舍来接我。

 “娶个日本女人做老婆感觉怎么样?”我打趣地问。

 “日本这个民族应该庆幸他们有世界上最优秀的女人,”马登说“这些温柔的女人守护了这个民族。林语堂不是说,人生有三大乐事,吃中国饭菜、住美国房子、娶日本女人吗!”

 “听你这么说,日本女人是男人们的梦想,温柔可人,特别适合做老婆喽!”我哈哈大笑地说。

 “怎么,才来日本几天就想女人了?”马登说。

 我被马登说中要害,脸一红,骂道:“你小子是汉子不知饿汉饥呀!”

 “庆堂,今天请你吃饭不是我,而是我岳父衫本孝,他在中国学过针灸,他可是个中国通。”我听了心里不免有几分紧张。

 车开了一个多小时,来到一片别墅区。这些式别墅背枕莽莽青山,矗立于鲜花掩映的绿树成荫之中。

 马登把车停在一个院子前,院子是用栅栏围成的。栅栏上爬了三叶地锦,那种木制拉门前,站着一位戴眼镜的六十多岁的老者。他身穿黑色和服,脚踏木屐,脸上出慈祥的笑容,这个人就是衫本孝,我在医学院见过他。因为他是院长,所以很少接触,我也没有因为他是马登的岳父而打扰他。

 进院后,没等马登介绍,我便用语说:“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衫本孝却用中文说:“林先生,你到我们家作客。”

 我听后既惊讶又倍感亲切。

 “衫本先生,您中文讲得真好!”我敬佩地说。

 “我在中国学过针灸,并且酷爱中国文化,”衫本孝笑着说。

 我们在门厅前掉鞋子,走进格子拉门,温馨的榻榻米让我不惊叹它的细致。客厅的布置给人一种智慧的恬静,屋子里有一幅墨宝:

 大道低回,

 大味寡淡。

 我向衫本孝先生赠送了景德镇瓷器制做的笔筒,衫本孝先生连声道谢。我们盘坐在榻榻米上,马登的媳妇美智子亲自给我们上茶,我们寒喧后,在美智子进退起跪调理茶具时,我仔细看了看美智子,觉得这个女人洁净得出奇,甚至让人联想到她的脚趾弯里大概也是洁净的。普通的眉眼玲珑,而悬直的鼻子下是小巧的柔,嘴滋润光泽,脸部的肤白里透红,显得有些妩媚。这个女人算不得美人,起码跟丹、姚淼的美貌都无法相比,但比她们都显得洁净。

 “我们日本人饮茶是很讲究繁文缛节的,”衫本孝先生说“我们称之为茶道。不过今天都是家里人,没有那么多讲究。”

 “衫本先生,我在电视中见过日本的茶道,喝茶如此严谨,一定有什么精神?”我问。

 “茶道的基本精神,是将茶视为生活规范,籍以修身养,学习礼仪,以环境幽雅为主体,以高尚享受为目的,不过太费时费事,未免离现实呀。”

 我听后不对这位老者肃然起敬,日本这个民族是善于学习的民族,之所以善于学习就是善于发现缺点。怪不得周作人曾惊叹,日本摹仿中国文化却能唐朝不取太监、宋朝不取足、明朝不取八股、清朝不取鸦片。再想想日本的茶道、禅宗和歌舞伎,恰恰是这种兼收并蓄构成了日本文化。

 “父亲,庆堂君在国内已经做过一千例手术,他希望在日本能有更多的实践机会,”马登说。

 “庆堂君,小医生靠经验,大医生靠艺术,什么是医生的艺术境界,这种境界是一种感觉?我认为是一种感悟。‘感悟’是你们中国哲学的髓,我对‘感悟’的理解是从针灸开始的,神经外科手术的目的是切除肿瘤而不损伤脑、颅神经及重要血管,这样选择适当的手术入路就成了关键的一步,这种思想与针灸的思想是相通的,这就像针灸必须找准位一样。内滕君是神经外科的大家,跟他学习要善于跳出原有思路看问题。跳出来是一种飞跃,小医生思考医学上的问题只停留在微观上,这不行,要有综合思维的才能,这就是思维方法的飞跃。所以看手术是观察、总结的过程,目的是培养你的思维方法。”听了衫本孝先生的话,我大有顿开之感。

 三个男人谈得正酣时,美智子请我们到餐厅就餐。我的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走进餐厅,餐桌上早已摆了碗碟,我好奇地数了一下,好家伙,能有五六十只碗碟,那些大勺子、小勺子、筷子之类还未算在内。

 饭菜很丰盛,有寿司、生鱼片、式火锅、烤鱼,桌子上还有一个火炉正在煮当地很有名的一种豆腐。

 衫本孝先生的酒量很大,虽然是日本清酒,但多喝也上头,从始至终美智子也没上桌,她不停地伺候三个男人,那种待客的贤惠劲儿,真是男人的福分。我心想,仅宴后洗碗就够她累的。我不得不敬佩日本女人的耐力。

 离开衫本孝先生的别墅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马登开车送我回宿舍。日本清酒有些上头,我略有醉意。

 “马登,你和美智子是怎么认识的?”我问。

 “我读我岳父的硕士研究生时,岳父请我给她女儿教中文,时间久了就产生了感情。”

 “美智子是学什么的?”

 “她也是学医的,嫁给我之前在一家医院工作,嫁给我之后就专心在家做家务了,你知道这是日本的传统。”

 “真可怜,日本女人嫁人后只能一辈子做厨娘啊!”我感慨地说。

 “在日本,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日本男人的工资在扣除了夫、孩子的保险金后,全部打到子的帐号上,男人要用一点钱,都得向子要才行,除非他有子不知道的外快。这样到男人快退休时恐慌的是男人,而不是女人。在日本,男人极少提出离婚,因为钱都在女人手上。”

 “看来,你小子是属于有外快的那种日本男人了。”

 “这几年背靠日本,”马登得意地说“专门开拓中国市场,确实赚了不少钱,你知道药品的利润特别大。庆堂,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做药品生意?我在中国缺一个信得过的帮手。”

 “我哪是做生意的料,能把手术做好是我最大的追求。”

 “你小子真是个书呆子,还真以为自己能成名成家呀!”马登不肖地说。

 “马登,人各有志,你可别拉我下水。”

 “好好好,现在还真有你这种嫌钱烫手的人,唉,过几天我去中国,需不需要给夫人带点什么?”

 “我手里有一些在日本拍的照片,你帮我带回去,再给我带回几张女儿近期的照片。”

 “怎么,想女儿了?”

 我没回答,不知怎么,马登这么一问,我心里涌上一股思乡之情。

 一个月后,我终于上台手术了。第一例手术是切除脑膜瘤。通过三个月的观察,我发现内滕胜教授每次手术都尽量多地保留血管,特别是对静脉血管的保留,提高了病人术后恢复的效果,这是我最大的收获。在国内手术由于不重视对静脉血管的保护,很多病人术后出现脑梗,甚至死亡。但是,尽量多地保留血管需要湛的技术。看内滕胜教授做手术就像欣赏一位大画家在做画,一动脉穿过瘤体,内滕胜教授可以在不伤及动脉血管的情况下,将包裹在动脉血管上的瘤体全部切除,有一次他不小心将动脉切破了,血一下子在了无影灯上,内滕胜教授不慌不忙,一针就将血管上了。我看了看表,只用了五十秒。在内滕胜教授的指导下,我的手术水平有了突飞猛进的提高。

 晚上,我正在宿舍看女儿的照片,电话响了,我拿起电话接听,是丹打来的。

 “庆堂,有一件事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她说。

 “什么事?”

 “我想辞职,搞个医药公司。”

 “丹,你疯了?那么好的工作要辞掉?”我一听就急了。

 “马登给我讲了许多做医药公司的好处,我听着很有道理,另外我是跟他合作,他答应投一部分钱,我们投一部分,搞成合资公司,很有前景的。”

 “丹,你冷静点,马登这小子鼓动我跟他合作,我没答应,没想到他又鼓动你去了。我们跟他不一样,这样的事你得慎重,做买卖哪那么容易,告诉你,我不同意!”

 “庆堂,我在空姐中年龄算大的了,再说,当空姐除了一个月几千块钱外,也没什么前途,无非是伺候一辈子人。我想闯一闯,或许有一条新的前途。”她的口气很坚定。

 “丹,马登跟你说什么了?你像中了一样,怎么这么不听劝呀!”我大喊道。

 “你喊什么?我这不是跟你商量呢吗!”丹也急了。

 “你这叫商量,你都已经决定了。”

 “本来嘛,做医药公司我有条件,别忘了,我爸是药监局前任局长,现任书记。”

 “丹,你就作吧,啥时候作出事来,你就知足了。”

 我啪地一下撂下电话,我知道谢丹决定的事,我拦是拦不住了,只好打电话骂了马登一顿。

 马登一副生意人的嘴脸,嘻皮笑脸地一阵搪,还说改请我吃日本“女体盛”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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