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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祺嫔
  回到未央宫中,槿汐已在柔仪殿外候着,双目濯濯有神,道:“娘娘回来了。”说罢抿着嘴笑,“一切安排妥当,李长先娘娘一步去仪元殿了,娘娘缓行即可。”

 待我到仪元殿时,李长已经将卜太医一事回奏完了。我只哭得梨花带雨,再三叩谢玄凌允我去探望哥哥的恩典。玄凌歉然道:“是朕疏忽了,只叫人去医你哥哥的病,却忘了叫人盯着,以致下头的人放任恣肆,违背朕的意思。”

 我见他怒气犹未消减,依依垂泪道:“下面的人违,怎么会是皇上的错呢?”

 玄凌恨恨道:“朕已经下令那太医革职放,换了罗太医去了。温实初荐给朕的人,想必不错。”

 我方才破涕为笑,道:“臣妾现在别无所求,只盼一家子平平安安,能为皇上产下一位小皇子就是了。”

 李长笑嘻嘻道:“娘娘的家人也就是皇上的家人,皇上能不重视吗?娘娘只管安心就是。”说着叫人端了绿头牌上来,笑道:“请皇上择选。”

 玄凌随口道:“不用翻了,就在莞妃这里。”

 我觑着眼含笑道:“皇上又忘记了太医的嘱咐。”

 玄凌看着我,柔声道:“陪你待着也是好的。”

 我“嗤”的一笑,摇了一把团扇遮住半边脸颊,道:“臣妾可不愿委屈了皇上,皇上也别来招臣妾,还是去别处吧。”

 玄凌无奈,便向李长道:“去绿霓居。”

 李长躬着身子嘿嘿一笑,道:“奴才这就去请滟常在准备着,只不过…”他为难地挠一挠头,“经过翠微宫时又要听祺贵嫔嘀咕。”

 玄凌轩一轩眉毛,不耐道:“她们时常在背后议论朕宠爱滟常在么?”

 “也不是时常,只不过奴才偶尔听见几次。”李长陪笑道:“这也不怪祺贵嫔,太后不喜滟常在,更别说旁人了。”

 玄凌脸上微含了一丝冷意,道:“太后是太后,她是什么东西。难怪太后见了朕总说滟常在的不是,原来是她在天天作耗,唯恐天下不。”

 我为玄凌扑着扇子,温言细语道:“祺贵嫔不过是吃醋罢了。大热天的,皇上平白气坏了身子。”

 玄凌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嫔妃嫉妒是大罪,她也忘了么?”

 我漾着一抹浅淡的微笑,只点到为止,便岔开了道:“臣妾回宫也有大半个月了,偶然见过一次滟常在。虽然神色冷冷的,倒真是个标致人儿。”

 玄凌道:“她身份特殊,不与旁人同宫居住,朕给她另择了绿霓居住着。她身子不好,子也别扭,常常不大见人的。”

 正说着,御膳房进了红枣雪蛤汤来,玄凌又亲自喂我吃一碗,一时却见小厦子垂着手进来了,道:“翠微宫来人说祺贵嫔身子不大痛快,皇上可要去看一看?”

 玄凌挥了挥手,不耐烦道:“不痛快就找太医,朕又不会治病。”我细细嚼着一枚红枣,只看着玄凌笑。玄凌见小厦子仍垂手站着如木偶一般,不觉笑了一声,道:“糊涂东西,就说朕忙着。”

 小厦子领命出去了。我吐了红枣核,嫣然笑道:“原来皇上老这么糊人呢。”

 玄凌只笑道:“她近不太成个体统,又爱背后嚼舌,朕懒怠见她。”

 我笑着啐了一口道:“皇上不爱见她就不爱见,何必说给臣妾听,好像都是臣妾的不是了。”

 玄凌凑近我,低笑道:“自然是你的不是了。若你笨一点、丑一点、不那么温柔懂事,朕或许就看得上她了,偏偏你什么都好。”

 我睨他一眼,吃吃笑道:“人说新旧爱、左右逢源,怎么皇上就这么偏心呢。”

 玄凌呵呵一笑,抬一抬眼道:“她这几年丰腴不少。”

 “六宫粉黛无颜色,杨贵妃便是以胖为美,何况祺贵嫔也没胖多少。”

 “朕就从不爱杨贵妃,那是痴肥。”

 我微微垂下眼睑,仿佛无心一般道:“有皇上的宠爱,祺贵嫔不过是心宽体胖罢了。只是臣妾瞧着,祺贵嫔丰些更美,从前丽贵嫔也是如此。”

 玄凌淡淡“哦”了一声,道:“倒是容儿愈发瘦了。”

 我微微正一正,道:“祺贵嫔子要强些,轻易不告病喊痛的,不如皇上去看看也好。”我侧头笑一笑,“臣妾陪皇上走走,就当消食罢了。”

 才至翠微宫门口,便听得呼号哭泣之声连绵不绝。玄凌颇有疑色,便示意门口的内监不必通报,径直走了进去。

 采容殿内,正见祺贵嫔面色紫涨,蓬着发髻,两侧太阳上各贴了一块红布铰的药膏,手里举着一把犀角的拂尘,一记一记狠狠打着地下跪着的一名宫女。旁边的宫女内监跪了一地,口口声声劝着,“娘娘仔细手疼。”左侧紫檀木椅子上坐着的恰是庆嫔,只拿了绢子呜呜咽咽地泣。

 祺贵嫔打得兴起,恶狠狠道:“谁说皇上不来瞧本宫的,都是你们这起子人调唆,一味地讨好柔仪殿来作践本宫。”话未说完,随手抓了一个青瓷花瓶用力砸在地上。

 飞溅的碎瓷如雪花一般洁白,骤然炸了开来,四处飞。我见一片碎瓷直飞过来,吓了一跳,惊叫道:“皇上小心!”

 祺贵嫔铮然瞧见玄凌站在殿外,一时也愣住了,讪讪的不知怎么才好。庆嫔烈地喊了一声,直扑到玄凌怀里,哭泣道:“皇上给臣妾做主啊!”

 玄凌脸色铁青,叫庆嫔扶住面色苍白的我,径直夺过祺贵嫔手里的拂尘,一把掷在地上,冷冷道:“不是说病了么?朕看你精神倒好得很。”

 合宫里无人敢作声,静得如无人一般。祺贵嫔勉强笑着行礼道:“多谢皇上关怀,臣妾适才管教下人…臣妾是病了。”

 “病了怎不好好将养着,倒费这力气责打宫女。”玄凌的语气森冷,指着地上的宫女道:“她犯了什么错?打得这样狠。”

 祺贵嫔怯怯道:“她无视臣妾,以下犯上,臣妾气急了才打了她两下。”

 玄凌也不说话,只问庆嫔,“你说。”

 庆嫔边哭边道:“祺贵嫔打的宫女叫晶清,是臣妾的小宫女。今儿一大早就被祺贵嫔叫进采容殿里伺候,不想方才祺贵嫔叫人去请皇上不来,就拿了晶清出气,直打到了现在。”

 玄凌冷道:“晶清,方才是你去仪元殿请朕的么?”

 晶清被打得伏倒在地上,着泪吃力道:“不是奴婢,是娘娘身边的景素。”

 玄凌的脸色愈加难看,视着祺贵嫔道:“既不是她来请朕,你拿她出气做什么?”

 祺贵嫔脸色白得像一张纸一样,难看到了极点,只讷讷说不出话来。却是庆嫔在旁幽幽道:“因为晶清从前是伺候莞妃和徐婕妤的人,而她们两位如今都有了身孕,所以要拿晶清出气。”

 祺贵嫔大怒,指着庆嫔厉声道:“你胡说!竟敢在皇上面前诽谤本宫!”

 玄凌托起晶清的脸看了一眼,转向祺贵嫔冷冷道:“果然是从前服侍莞妃和徐婕妤的人,难怪你方才话中指着柔仪殿责骂!你的胆子越来越大,竟敢背后中伤两位有孕的妃嫔?!”

 祺贵嫔慌忙跪下道:“臣妾不敢。”

 玄凌负手而立,他来之前本就有气,此刻冷眼看着伏在自己脚下哀哀哭泣的祺贵嫔,道:“你责打的无罪宫女,丝毫没有怜悯之心,宫里没有这样的规矩!二则你嫉妒莞妃与徐婕妤有孕,出言不逊,以下犯上,这是你方才自己说的;其三你因朕不来而迁怒旁人,实则是怨怼于朕,冒犯尊上。这三条罪状,样样都是大罪。”

 祺贵嫔吓得冷汗直,慌忙叩头谢罪不已。

 庆嫔叫人扶了晶清起来,拉起她的衣袖道:“皇上您瞧,祺贵嫔责打晶清也不是头一回了,一有什么就拿她出气,打得身上都没块好了。臣妾也无用,被她以贵嫔的身份着,连自己的奴婢也救不得。”

 晶清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乍看之下触目惊心,玄凌眉心微微一动,冷笑道:“贵嫔?她这样子配得上一宫主位么?”他转头唤李长,“管氏目无尊上,着降为正五品祺嫔,迁出采容殿,即起闭门思过,无朕旨意不得出宫一步。进庆嫔周氏为容华,翠微宫之事就由她主理。”

 周容华喜不自胜,忙叩首谢恩。祺嫔悲愤不已,又不敢分辩,紧紧攒紧了手中的绢子,一口气回不过来,晕了过去。

 我微微一笑,“祺嫔这个样子像是真病了,就有劳周容华好好照顾。”

 周容华会心一笑,欠身道:“嫔妾知道。”

 玄凌转头向周容华道:“给晶清好好治治伤,留在你身边当个管事的宫女吧。”

 周容华欠身应了,恭恭敬敬送我和玄凌出了仪门,方才志得意地回去了。

 次到皇后宫里请安,皇后倒也看不出不痛快的样子,只训诫众人道:“祺嫔的样子就是个例,别学着她以下犯上的样子,都安分些罢。别以为本宫病着精神短了就料理不到你们。莞妃也是宫里位份高的妃子呢。”

 我忙站起身来,恭谨道:“臣妾无能,如何能比皇后明察秋毫。皇后这样说真是折杀臣妾了。”

 胡昭仪美目微扬,淡然道:“听说昨祺嫔被被皇上责罚时莞妃就在边上,竟一句也没劝,就那么眼睁睁瞧着。”

 我扬一扬角,发髻上端正的红翡滴珠凤头步摇微微一动,垂下的殷红如血的珊瑚珠子掠过额头,只觉一阵轻微的冰凉沁心。我不疾不徐道:“昨皇上正在气头上,若硬要劝起来只怕又是一场风波。昭仪最善解人意,得空也劝劝皇上早点宽恕了祺嫔才好。”

 胡昭仪盈盈一笑,道:“莞妃当时在身边都劝不成,本宫说话还有什么分量。说到底祺嫔也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皇后微微咳嗽了一声,望着胡昭仪道:“是不是咎由自取皇上都已经罚过了。妃嫔之间谨记教训即可,不必妄作议论。”胡昭仪淡淡低头,未必听进去了皇后的话。皇后又向我道:“如今莞妃身边是谁伺候着?”

 我恭顺道:“未央宫的掌事宫女是正三品恭人崔槿汐,首领内监是小允子。”

 皇后宫中有清洁的香橼气味,闻得久了,竟也会微微晕眩。皇后若有所思,转瞬笑道:“还是从前服侍你的人。那也好,知道你的脾才能伺候得好。崔恭人很是个得力能干的。”话毕也不再多言语,只叫众人散了。

 我扶着槿汐的手缓缓出去,走到湖心亭一带,却见安陵容带了宫女在那里掐花儿,有意无意地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心中有数,缓步行了过去,陵容行礼如仪,侧头道:“宝鹃,你和宝莺、宝鹊先下去,本宫陪莞妃娘娘说说话。”说罢上前扶住我的手臂,婉声道:“姐姐,咱们一同走走吧。”

 她靠近的瞬间,那香囊里的气味冲鼻而来。我屏住呼吸,干呕了两声作势就要吐出来。浣碧眼色快,忙拉开安陵容,抚着我的背心轻轻拍着道:“小姐可好些了?”

 陵容也顾不得脏,忙用绢子捂住我的嘴,急道:“姐姐怎么样?”

 我缓一缓神气,靠着亭子的栏杆坐下,息着道:“好多了。”

 陵容见我好些了,紧蹙的眉头才松开些许,柔声道:“姐姐这个样子更要好生保养才是。”说着用自己的扇子为我扑着风驱热,道:“幸好祺嫔的事告一段落了,姐姐也好安心些。否则陵容一想到祺嫔的手段,就觉骨悚然。”

 我扶着栏杆冷笑道:“她既要谋害我和我的孩子,我便不会让她好过。”

 陵容柔声道:“恶人有恶报,姐姐应该的。”

 到了深夜里,周容华亲自携了晶清过来道谢,“多谢娘娘妙计,嫔妾才能出了几年来这口恶气,当真是痛快!”

 “本宫哪有什么计谋,都是妹妹在皇上面前应对得宜。”我叫槿汐取了一对红宝金叶子耳坠来,笑盈盈道:“妹妹进了容华真当是可喜可贺。本宫没什么好东西,这对耳坠子是皇上赏的,与本宫耳朵上这对蓝宝石的是一样的。妹妹年轻,正好衬这样娇的颜色。”

 周容华拉过晶清道:“倒是委屈了这丫头,演这一场苦计。”

 晶清羞涩道:“奴婢常常挨祺嫔的打,昨才算是打值了。”

 周容华微,“娘娘不知道管氏打晶清打得多狠,有一回硬是把一掸子给打断了。她也有今!昨她搬出采容殿,嫔妾就把她安置到最后头的芦馆去了,那屋子陈设华丽,是个极好的所在,免得皇上觉得咱们苛待了她。”

 我微笑,“妹妹真是好心肠。”

 周容华抿嘴一笑,道:“嫔妾是觉得那屋子气重,住久了骨头疼,思过是最好不过的。”

 我不置可否,隐隐带了一抹浅淡的笑意,看着月下深红的蔷薇花绽开如一颗一颗光闪烁的红宝石,道:“妹妹当真是心思细腻。”我注目于她姣好的面庞,笑意愈深,“妹妹如此年轻,又得圣宠,难道小小一个容华妹妹就足了么?”

 她修长的身段盈盈站起,深深拜倒,“嫔妾但求娘娘扶持。”

 我示意槿汐搀她起来,笑意蔓延上妆点精致的眼角,“妹妹聪慧,本宫怎么舍得弃妹妹于不顾呢?翠微宫妹妹就先打理着吧,迟早有名正言顺的一天。”

 送走了周容华,浣碧服侍了我睡下,倚在我榻边打着扇子道:“小姐今闻见了没?安氏身上依旧有那股子味儿,奴婢真怕伤到了小姐。”

 我心下一动,淡淡一笑,道:“我已经想好了主意,咱们寻个机会就是。”

 浣碧道:“其实小姐也不必费心想什么主意,拆穿了她就是。”

 沉沉睡意袭来,我困倦道:“她心思极深,咱们没有十足把握就扳不倒她,慢慢来吧。”于是一宿无话,安静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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