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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千两百年后

 大漠落,夕照黄沙,景动人。

 “元帅,”弓箭手见他们的大元帅不言不语也不动,光看着远方的一轮落,不唤道:“元帅?”

 “呃?,阿!你喊我?”延陵旭恍如大梦初醒般的回过神来。

 “元帅,你又神游到哪里去了?”

 延陵旭像完全感觉不到跟班的心急与不以为然似的,还彬彬有礼的回应“赏景呀!你不觉得这夕照很动人,看多少次都不嫌厌吗?”

 “我的大元帅呀。”既然四下无人,阿东干脆说说真心话。“你精神集中一点,好不好?”

 “我又怎么了?明即将南下,将有好一阵子欣赏不到这家乡风光,现在多看一会儿,你就有意见?”

 “大元帅、”阿东苦口婆心,正要长篇大论的说:“可汗器重你虽然人尽皆知,是不易的真理,但是——”

 “我也不该恃宠而骄,免得落人口实,反而累及可汗。”延陵旭畅的接口。

 “我说大元帅,我话都还没有讲完,你怎么就嘴了呢?我是说——软,”他脑筋突然一转。“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接得这么顺口?”

 “不简单,你总算听见了。”延陵旭开他玩笑。

 从小苞他到大,仅小他三岁的阿东当然不会听不懂他的嘲谑。“大元帅!”

 “算了,算了,”延陵旭笑了,显得更加俊朗。“我们主仆俩开开玩笑,你那么认真干什么?”

 “可汗也是可以拿来开玩笑的吗?”

 “我没有开可汗玩笑呀!相反的,我很尊敬他,也很感谢你,所以才会把你转述他的话记得这么清楚,一开口就能复述出来。”

 “这…”反正说不过他,干脆有台阶就快快的下。“好吧!好吧!算你有理。”

 “放心啦!”两人从小混到大,有什么好为难他的?延陵旭顺势拍拍他的肩膀。“我再怎么婆婆妈妈,也不会误了大事。”

 “谁说你婆婆妈妈?”阿东听了竟然瞪大眼睛,一副要找人拼命的模样。

 延陵旭看阿东一会儿数落他,一会儿又维护他的模样,忍不住摇头笑道:“你真的好逗,阿东。”

 “豆?”他看一看自己高大的身材。“我这么壮,哪里像小豆子了?”

 延陵旭摆了摆手说:“算了,算了,没什么,那只是比喻,你不必放在心上。”

 阿东嘟哝了一句。

 “你说什么?”延陵旭问他。

 这一次换阿东说:“没什么。”

 “不,你的确说了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

 “算你耳尖,我是说什么时候不好选,偏要挑黄昏时刻出发。”

 “我不明白这个时候出发有什么不好。”延陵旭不懂。

 “一出门就乌漆抹黑了,有什么好?”

 “咱们是密使,难道还要敲锣打鼓的出门不成?”

 延陵旭反问他。

 “这个嘛…”想想也是,元帅延陵旭与忽必烈王子情同手足,这次受他之命南下,目的是想多了解南国,也就是那个已退到南边去,太没出息的宋国。

 “怎么样?没话可说了吧!”延陵旭看着他问。

 阿东只好投降。“是、是,无话可说,要比说话,谁说得赢你呢?大元帅。”

 “那就别说,上路了。”

 “上路?”换他怔在原地。

 延陵旭笑道:“是呀!你不是一直赶着我,说要早点出发吗?”

 “嗯,”背好简单的包袱,阿东打起精神来说:“走,早去早回。”

 主仆俩才上马骑出不远,就碰上一阵动,像是两边的人在争执什么似的。

 “元帅。”阿东征询延陵旭的意见。

 “阿东,”他的目光突然转为犀利。“你过去看看。”

 “啊?”阿东显然有不同的想法。

 “行了,又有什么事了?”

 “我们有任务在身,闲事还是少管。”

 “我明白。”嘴巴那样说,人却干脆策马过去。

 “少爷!”天呀!他最恨节外生枝,偏偏元帅这死脾气不改,真是急死人了!

 阿东虽有心阻止,但无论是人是马,都比不过延陵旭的快,阿东心里想着,早知如此,他就应该抢先过去看看,然后不管有什么事,一律回报没事,这样大元帅…不,少爷就会留在原地,不会“啊!”他突然惊呼一声。

 “阿东,小心!”延陵旭几乎在同时发出警告,不过依然慢了一步。

 “少爷,我没事。”不让大元帅分心,几乎已成为他的本能反应。

 “血都出来了,还说没事?”体恤下属一向是延陵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一点。

 阿东摸一下脸,可不是吗?黏黏的,还确实是血。“杀千刀的,哪个不要命的家伙,竟敢暗箭伤人,也不怕惹火了我,到时我要他——”

 “闭嘴。”延陵旭喝道。

 “但是少爷——”阿东几乎不敢相信出自己的耳朵,平时对他那么好的大元帅,居然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叫他闭嘴?凭什么?又为什么?

 “阿东,救人要紧,你的伤无碍。”延陵旭快速下达指令。

 原来如此,这样他就没有怀疑了,延陵旭虽然官拜大元帅,却最见不得杀戮和死亡,这一点当然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暂时忍住脸上的伤痛,阿东马上研判眼前的情势。

 唉!也难怪大元帅会变脸,一群人,不,严格的说,应该是一群打扮成大漠汉子的盗匪,正在围攻…一对应是父女的男女,太过分了!

 “住手!”

 他大声一喝,效果立见,所有的人都停下了动作,但最最奇妙的是,延陵旭和阿东的眼光不约而同的被那位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女人吸引去。

 她,长得好美呀!

 哪里美?

 这正是最奇妙的地方,大凡人美,总说得出个所以然来,像是双眼灿亮如星、肌肤欺霜赛雪、秀发漆黑如墨、身形修长…不、不、不!这些形容词安在她身上并非不对,而是不全然对,好像集中称赞哪一点,都会亵渎了她其他的特点似的。

 “哼!吃了大爷的箭,还不夹着尾巴赶快逃命,反而送上门来?哈!不愧是大爷看上的女人,人人都想来分一杯羹,”看得出来说话的人正是他们的首脑。

 “你嘴巴不干不净的在说些什么?你知道自己正在跟谁说话吗?”阿东率先表示不

 “跟谁说话?”那个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们,神情之轻蔑,只差没以“呸!”的吐一口口水来表示。“我还跟天说话呢!了不起。”

 “你!”阿东作势要冲上去,若非必须隐藏身份,他们又何必“微服”,别说是大元帅了,光自己平常那身金光闪闪的行头,就足以吓破他们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胆!

 延陵旭从小苞他一起长大,哪里会不知道阿东在肚子里嘀咕什么?他赶紧伸出手去扯住他,口里并说:“这些大爷怎么可能认识我们。”话中的讽刺,大概只有阿东听得懂。

 果然,那位“大爷”的姿态立刻摆得更高。“还是你这位随从识相。”这个人真好打发,只要称赞他两句,马上“敌我不分”,快乐得不得了。

 “你说什么?”阿东不像延陵旭那般沉着,一听盗匪将自己平常尊崇有加的主子误认为随从,马上坐立难安。“你说我家少爷是什么?”

 “少爷?”盗匪头子一愣。

 “对,他正是我家少爷,怎么样,怕了吧?”看他怔忡的模样,阿东可乐了。“这样就怕,如果我说出他真正的身——”

 延陵旭当然不会让他把话讲完,及时出声制止。

 “行了,阿东,话这么多,也不怕这位大爷儿笑。”他转身对那盗匪头子长揖道:“不知大哥如何称呼?”

 “我外号‘土霸王’。”无论这两人谁是少爷、谁是随从,他都不打算示弱,快到口的肥,哪有随随便便让人的道理?

 “原来是土爷。”

 阿东在一旁拼命忍住笑,大滑稽了,果真是土到极点,难得他完全不自知,还土得相当渝快哩!

 “嗯!”土霸王不愧“霸王”之名,连挥手的姿势都带点“潇洒”的味道,自己看得陶醉不已,竟忘了“嗯”声之后还该有下文。

 “头儿,”幸好一旁还有清醒的手下提点他。“头儿!”

 “什么事?”土霸王不耐烦了,顺手打了下那名手下的后脑勺。“头,你的头不是还在吗?鬼叫什么?”

 “我是在叫你呀!头儿。”手下不免有些委屈的说。

 “原来是叫我,不早说!有什么事?”

 “先打发他们走吧!我看这两人身上也没什么油水。”

 ’一语惊醒梦中人,土霸王立刻像赶苍蝇一样的朝廷陵旭主仆挥挥手说:“你们可以走了。”

 “真的吗?”延陵旭出喜出望外的表情。

 “不然还是煮的吗?”土霸王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狗儿都说了,你们一看就知道无油水可,我留两个废人下来做什么?”

 “头儿!”狗儿抗议。“干嘛说出我的名字?”

 “怎么?你很高贵,名字提不得?”

 “不,我不是这意思!而是——”

 “够了!”他们可以永无止尽的扯下去,自己可没那个耐,大元帅更没那个时间,阿东于是出声喝住。

 “不要再吵了,少爷?”他征询延陵旭的意见。

 延陵旭面带赞许的笑容,仿佛在说:阿东,你真了解我。“问看看他们能不能自己走,若是不能,你就扶上一把。”

 “是。”

 阿东走到那对父女身旁蹲下,再照延陵旭吩咐的轻声垂询,土霸王先是瞪大眼睛,接着才吼道:“你们是何居心?想做什么?”

 “土大爷,”不得了,比刚才的“土爷’’还多了个“大”字,延陵旭相信这应该够显示他的诚意了。“我们正照你老的意思做,想要尽快离开这里。”

 “我老?我哪里老了?”万万想不到土霸王在意的是这一点。

 延陵旭不林木苦笑。天啊!还真是一批乌合之众。

 “不,你一点儿也不老,我那样说只是个尊称。”

 “是吗?”他好像不太相信。

 “千真万确。”’

 “那就好,若是老了,如何纳这小娘子做我第八房妾,”土霸王呵呵笑两声后,忽然想起刚刚延陵旭说的另一重点。“你想带他们走?”

 “是,如果你没反悔的话。”延陵旭依旧保持他平静的表情。

 “反悔?我根本什么都没答应!”土霸王总算恢复一点理智了。

 “你刚刚不是才叫我们走吗?”延陵旭瞪大眼睛说:“这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是做君子的基本要件。”

 阿东见延陵旭出他从容的本,不暗笑在心,索专心关在起那对父女。“老伯、姑娘,能不能走?”

 “走?要走到哪里去?”土霸王越听越火大。“别说是他们,现在连你们都不准给我走了。”

 “原来如此,真令人失望。”延陵旭频频摇头。

 “你在嘀咕什么?”

 “我说你呀!”延陵旭与他面对面,毫无惧。“想不到您虽是霸王,却言而无信。”

 “我从来没说要放他们走。”

 延陵旭终于决定不再与他哕唆。“这恐怕由不得你。”

 “由不得我?”土霸王冷笑一声,迅速拔出刀来;“莫非还由得你决定?”

 “正是。”仿佛才看到他齿一笑,土霸王手中的大刀已经落了地。

 “这…”土霸王看看空的手,再看看一派潇洒的延陵旭。“你…”

 “怎么样?现在你的想法应该又不一样了吧?”

 “你到底是谁?”他终于想到该问这个问题。

 延陵旭摇了摇头。“你还是别知道的好。”这其实是他想放过他们一帮人的意思,可惜土霸王却听不懂。

 不过,在他来得及表示反对之前,所有的人都被一声高亢的尖叫震慑住了。

 延陵旭立刻喝道:“阿东,你对姑娘怎么了?”

 “我没有啊!”阿东一脸无辜的说。

 “没有的话,怎么会——”

 “啊炳!”土霸王随即得意起来二原来如此,还不都是看中那个妞,何必装清白。”

 延陵旭现在可没空闲理他,继续问阿东。“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呀!”

 “少爷…”阿东百口莫辩,干脆挪开身子,让他们自己去看个分明。

 看清楚以后,延陵旭更加心惊,扫向土霸王脸上的眼光也转为凌厉。“你竟然对个弱女子下手!”

 土霸王首度霹出惊惶之,甚至连连摆手。“我没有,我说过我要纳她为妾的,怎么会还没到手就先毁了她?”

 “那她怎么会浑身是血?”延陵旭已经声俱厉。

 “大家都不要吵了,”一个苍老但稳重的声音响起,话声中的疲惫和沧桑深深打动了所有的人。“这位公子,老朽先谢过你们路见不平,但这血,”老人指指那位美绝伦的少女,接下去说:“并非小女所。”

 他们果然是一对父女。

 “你瞧!”土霸王马上又抖了起来。

 延陵旭至此已认定自己碰到了一个难得一见的大笨蛋,把注意力全集中在那对父女身上。“老伯,别客气,这是人人都该做的,倒是令千金…到底怎么回事?”

 “湘湘,给…呃,还没请教公子贵姓大名!还有这位小扮如何称呼厂

 “我叫阿东,我们少爷是——”

 深怕他说出自己真实的身份与头衔,延陵旭赶紧抢道:“在下姓贾,名莫言,老伯请直接叫我莫言就好。”

 “莫言,好名字。”不过,看得出来他并不十分相信这是延陵旭的真名。

 “老伯,那血是怎么事?”他提醒老人。

 老人神情黯道:“是我另一个女儿的。”

 “你另一个女儿?”延陵旭一听完,立刻疾言厉的斥责土霸王“你太过分了!”

 土霸王土归土,这句话倒是听懂了,随即大声喊冤“我没有,我绝对没有。”

 “这么大力辩解,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土霸王闻言一怔。“他们身上有银两?我怎么不知道?”

 阿东听了破口大骂“除了劫财,你还想劫,太没有人了,甚至杀了另一个妙龄女子,你到底是不是人?”

 这次土霸王还没有开口,延陵旭已经听出端倪。

 “老伯,你另一个女儿呢?”

 “在小女怀中。”

 “连婴儿都下得了手,你——”阿东举起手来,就要往土霸王劈下。

 “等一下,”延陵旭及时拦住他的手,并问老人“你另一个女儿并非人类。”

 “是,它是一只灵狐。”

 此言一出,连延陵旭都怔住了,而被老人唤做“湘湘”的女子则哭得更加厉害,奇怪的是,别人哭来可能一脸模糊,她却显得楚楚动人。

 “老伯,你是说,”延陵旭小心的遣词用字。“你另一个女儿是头…”

 “雪狐。”老人顺口接了下去。

 “哎呀!”土霸王不耐烦了。“什么嘛!不过就是只狐狸。”

 “小湘快死了,我不要,我不要…”女子哭得更伤心了。

 “姑娘,我可以看看吗?”延陵旭蹲下身来,轻声细语的问。

 “贾公子,等一下,湘湘从来不——”老先生正想阻止,但接下来所发生的奇情妙事却令他猛然打住了话。

 “小湘痛痛,小湘血。”湘湘不但敞开怀抱,还主动把怀中的“东西”交给延陵旭。

 那“东西”令众人看了为之一凛,心中浮现同一个念头:好美,

 但也好惨。

 原来应该全身雪白的它有着一双震慑人心的眼眸,黑白分明,活灵活现,仿佛能够依凭眼神对你倾诉千言万语,至少,延陵旭的感觉是如此。

 说它“原来应该”全身雪白,是因为如今它全身几乎都被血染红了,看得出是左肩上中了一箭。

 “和差点中我的是同一型箭,”阿东喃喃低语,好像怕惊扰到它,接着立刻对土霸王大喝一声:“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我姓朱,叫…阿水。”土霸王被他的威喝吓得支支吾吾的。

 “朱阿水,我看你连只猪都不如,为什么要对一只无辜的动物下手?”阿东继续问道。

 延陵旭深知阿东对动物的喜爱,为了不让他做出伤害朱阿水的行为,赶紧出声:“阿东,把他们全绑起来。”

 “你们厂刚刚吃过延陵旭隔空夺刀之苦的朱阿水已经不敢再轻忽半路杀出的这两个人,但嘴上依然逞强道:“把我们土狼帮看成什么了?”

 “土狼帮!”阿东嗤之以鼻。“取这个名字,也不怕羞辱了土狼。”

 “你…你…”看阿东步步近,朱阿水开始着急,但为了维持他“老大”的形象,仍不得不摆出架式来。“才两个人,能对我们八匹狼如何?”

 阿东突然放声大笑。“能怎么样,你自己看着不就知道了。”他的身形暴起,往朱阿水扑过去。

 “贾公子,你不必…”老人担心着,却又不敢太痕迹,可喜的是,延陵旭全听得懂。

 他轻拥那头雪狐在怀,仿佛这才是全天下最重要的事,甚至连眼皮都没高。“放心,阿东一人应付已绰绰有余,对了,还没请教老伯贵姓?”

 “不敢,老朽姓冉。”

 “冉老,我们走。”他扶起了冉老先生,冉老先生再拉起女儿。

 “我们…”他还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

 “真的可以?”

 “不然还等那脓包批准不成?”延陵旭一笑,才让人发现他长得一口白牙,更衬得他俊脸朗,予人无限好感。“走吧!先为你们找个安身之处,然后为你女儿疗伤。”

 “湘湘并没有——”话才说到一半便又打住。“贾公子说的是这头灵狐吧?唉!苞着我们,真是苦了它。”

 “不儿得,”延陵旭一径安抚着“苦不苦、好不好得起来,总得试过、努力过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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