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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东陵史册记载--东陵惠王十三年,惠王崩,太子云亮即位登基,是为宣王。

 老皇帝驾崩了,新皇帝就要即位。就好象宫廷院落的落叶乔木,秋天来了,落尽了黄叶,到了来年春天,枝头又将挂上新翠。

 午后,君翎在行宫中踱来踱去,时而翻几案上的书卷,时而伏在窗棂上看看院落里飘飞舞的黄叶,心绪躁不安。

 京儿劝她:“公主,你刚刚病好,多休息一会儿吧!”

 “我的病早就好了啦!”君翎闷闷地回答。

 自跟着晋云亮赶回京城江陵后,君翎就病倒了。病情来势汹汹,叨扰了半个多月才消退。她自幼身子骨壮健得很,莫说大病,就连小病小痛也少有,这次大病一场,却医说是水土不服与心有烦忧所致。

 君翎的确是忧心忡忡的。大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她千里迢迢地赶到东陵搬救兵,却被晋云亮一直耽搁着,始终不能如愿。

 回到江陵后,她好几次求见晋云亮,但总是被侍从以国事繁忙推拒。这也怪不得晋云亮,他初登帝位,肯定有数不清的事情等着他处理,举行丧礼和登基仪式,恐怕就够他忙的吧!

 可是她也不能再这样干等下去,晋云亮这坏蛋总是这样拖拖拉拉的,倘若她不他,恐怕他永远也不会给她一个确切的答复。

 “我不能再忍耐下去了,今天一定要去找晋云亮说个清楚明白!”牙一咬,君翎转身奔出了行宫,向着东陵皇帝居住的熙然宫走去。

 熙然宫的侍从见过君翎几次,晓得她是未来的皇后,自然不敢怠慢。小跑步奔了进去,又小跑步来回复:

 “皇上请公主殿下入内。”

 君翎心中一喜,看来,这回来得正是时候!

 “皇上正忙着吗?”君翎边走边询问身边带路的侍从。

 初登帝位,堆积如山的本章奏折、纷繁复杂的仪式典礼,恐怕晋云亮忙得一个头两个大了吧?

 君翎是按常理来推测,谁知侍从脸上却出奇怪的表情,支支吾吾地回答:“是,是忙的。”

 熙然宫里有几重大殿,侍从指引着君翎来到永乐殿前。永乐殴是乐舞殿,宫廷里的宴会接待都在这里举行。她刚踏上宫殿前的汉白玉石阶,就听到丝竹鼓乐之声,从殿内飘然传来。

 “有宴会吗?”君翎问那侍从。

 侍从唯唯诺诺地点头。

 君翎略感奇怪,走进了永乐殿。

 刚一进殿,就看到在乐殿中央,一队轻纱薄衣的女子,挥舞着如云水袖,踏着殿面的洁白音石,随着靡靡的乐音舞动着。

 舞女们穿得轻薄,纱衣掩不住若隐若现的曼妙曲线,妩媚的舞姿拨出男人深藏的野

 晋云亮高坐于殿上,身边围绕着一堆美貌女子,膝上还抱着一个,喝酒调笑、搂搂抱抱,整个场面放纵香得很。

 君翎怎样也想不到,这样的情形又被她再一次撞见,上次是在楼船浴室,这次是乐舞殿。她怔愣在原地,说不出话,心头像是被尖椎狠狠地刺了一下,痛得发酸。

 早知道他是个放形骇的男人,她不该感到奇怪的。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强吻了她,这样的男人还能指望他有多庄重呢?她应该习惯的,可是,为什么每每见到这样的场面,一颗心就会莫名地发酸、发痛呢?

 晋云亮看着她呆如化石的表情,出复杂的微笑。他挥了挥手,让身边的女子散去,殿里的歌舞停下,缓步走到君翎面前。

 “怎么又呆掉了?”他伸手轻抚君翎的脸颊。

 她今天穿著一身葱绿色衫裙,衬着病后初愈的白皙脸色,难得的柔弱,让人忍不住想拥她入怀。

 然而君翎却侧身避开了他的手。她不要他用抱过别的女人的手碰触她。

 晋云亮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病好了没有?”

 “早好了,几次来找你都见不着。”她忍下心头的异样,淡淡地回答。

 “国事繁重嘛!”他轻佻地笑笑。

 君翎怒气攻心,忍不住嘲讽:“笙歌舞、莺燕环绕,皇上当然忙不过来了。”

 “别这么紧张,圣人也要休息,更何况我贵为一朝天子,总不能过得像个苦行僧吧?”晋云亮蛮不在乎地耸耸肩,忽又眨眨眼睛笑问:“你…是在吃醋吗?”

 君翎像被蜜蜂垫了似的叫道:“你作梦!谁会吃你的醋?”

 “是吗?”晋云亮挑起了一边眉毛,问她:“可是我怎么觉得你的口气听起来酸溜溜的?”

 “我是看不过去才说的!你现在带孝在身,理应为臣民作出守孝尊礼的表率,怎么可以这样荒诞?”君翎涨红了脸大声说。

 “听听这话…”晋云亮忽又嘲讽地笑了起来“你越来越像我的太傅了,接下来你还要教训我什么?礼义廉、道德伦常吗?这些话我都听腻了。”

 君翎柳眉一竖,正待回话,晋云亮突然靠近一步,伸手搂住她的纤,回头指指身后的妩媚宫娥“翎儿,女人家嘛!就应该像她们那样子,娇媚柔顺,懂得哄男人欢喜,赢得男人心。像你这样总是硬邦邦的教训我不该这样不该那样,太乏味、太无聊,真浪费了天生的美人样。你还没进宫就如此无趣,以后成了我的皇后,岂不是把我闷死了?”

 君翎越听越是火大,狠狠挣脱他的怀抱“晋云亮你听着,我虽然被迫与你有了婚约,可是我从来不打算真的要嫁给你。你放一百个心,我绝不会到这里碍手碍脚讨人厌的,你就尽情去抱你那些温柔妩媚的女人吧!”

 “看看,我才说了你两句,你就张牙舞爪,咆哮起来了,母老虎再美,我也不敢消受的!”晋云亮依旧懒懒地说着,像是以看她发火为乐似的。

 君翎被气得浑身发抖,话也说不出来了。她不想再给晋云亮嘲讽自己的机会,转身就走。

 突地,晋云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怎么?刚来就走?你不是有事找我吗?”

 君翎忿忿地说:“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不打搅皇上休息,告辞了!”说罢,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永乐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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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次不而散!

 君翎真是不明白,虽然自己脾气是火爆了一点,但也不至于是很差的那种,为什么每次与晋云亮见面,都忍不住苞他吵架?

 他轻佻的态度与放不羁的行为,每一次都气得她火冒三丈。她理应很讨厌很讨厌他才对,可是似乎又不是这样。

 讨厌的人,她向来不屑于记挂在心上,可自从来到东陵国,找到晋云亮后,他的身影和笑容总在她心头牵牵扯扯的,怎么挥也挥不去。

 那一天在猎场,他是那样的英俊,他温柔地对她笑,认真地听她诉说心事,深沉的眼眸里带着近乎宠溺的笑容,差点让她陷了进去,虽然他后来很坏心地想强吻她,但仍然无损她当时的心动。

 为什么他有时显得冷漠,有时又变得温柔?有时放纵荒唐,有时眼眸深处又会现出几乎称得上是认真的目光?他似乎有着多重的面目、复杂的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她已经完全胡涂了!

 偌大的东陵皇宫,君翎气鼓鼓地像是盲头苍蝇似的走,过了一会,她就发现自己迷路了!

 冬煦煦,深宫寂静,这一片宫阙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她无意中走进了一片松树林。稀疏的枝叶间,一栋松木搭建的木屋掩映其间。木门敞开,里面似乎空无一人,王宫曲池里的活水于林间回绕而过,在阳光下闪烁着点点粼光。

 在奢侈浮华的东陵皇宫内,居然藏着这样一个天然朴雅之地。然而君翎却无心欣赏,她气鼓鼓地用脚踢一棵长在溪边、错节盘的参天大树,嘴里嘟哝着:

 “晋云亮你这头yin兽,我才不希罕当什么皇后!哼,要什么娇媚柔顺,你不如去抱一只猫!”

 “公主殿下。”

 正当她踢着老树发心头怒火时,有道温厚的男声从大树背后传来。

 君翎被吓了一跳,循着声音转到大树后,只见一名白衫男子正端坐在树荫底下垂钓,身畔摆着几案,案上放着泥炉茶具。

 男子白衣翩翩,衬着青天白云、溪畔水,气质高雅出尘,飘逸得不似尘世中人。

 君翎当即红了脸,不知道自己刚才不雅的举止被这个陌生男子看去了多少,而当她再看一眼这个男子时,突然记起他是谁来了--

 晋云亮的男宠?这念头在君翎脑海里一闪而过,立即记起他就是那天早晨在楼船上,晋云亮寝室前遇到的白衣男子。

 “男宠”二字在君翎脑海里飘来飘去。那天指责晋云亮时,晋云亮也没有否认。可是君翎这时看得清清楚楚,这男子太过干净出尘,与那龌龊的字眼似乎搭不上关系。

 男子微微一笑“在下长白山修道人白逢双。”

 原来是修道之人,怪不得气质如此出尘!东陵皇室盛行修道炼丹之风,经常邀请得道修道人在王宫炼丹讲道。这白逢双肤洁白、双目晶莹,看似年纪甚轻,年纪轻轻就获王室邀请赏识,真是人不可貌相!

 想到自己曾把他当作晋云亮的男宠,君翎不由得脸上一红。她看了看几案上沸腾的茶炉,说:

 “这是先生的居处吗?我了路,无意中闯了进来,扰了先生的雅兴,真是对不起。”

 白逢双微笑:“无妨,相请不如偶遇,公主也来喝一杯吧!”

 “打扰先生了。”君翎对白逢双很有好感,因为他身上有股莫名的气质,让她没来由地感到安心。

 冬耀目,枫树林内静悄悄的,只有潺潺的水声细细地响着。小火炉内的茶水刚沸,倾入杯中,茶汤清澈明亮,白花浮在盏上,茶香悠扬,袅袅不散。

 君翎赞叹一句:“香若木兰,如瑶单,真是好茶。”

 白逢双笑着摇了摇头“茶虽是好茶,却已差了一等。”

 “怎么差了一等?”君翎讶异地抬眼看他。

 “这是长白山茶,需新鲜采摘,现摘现炒,再用长白山峰的雪水煎煮,才能带出天然浑成的香气。况且茶叶经长途辗转到此,沾染了风尘,已损伤了茶味。”

 君翎为人大刺剌的,向来不理会这些小枝小节,听了脸颊不臊红“想不到小小茶叶里还有这许多学问,先生高明,君翎对此真是一窍不通。”

 饮着这清香瑶茶,看着寂静枫林、清溪水,君翎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她不是嗜静的人,然而这段日子来烦扰纷,又大病了一场,实在难得享有这么宁静的一刻。

 “公主有烦恼吗?”白逢双问。

 “被先生看出来了?”君翎无奈地笑笑。

 “公主的烦恼,想必跟皇上有关。”白逢双笑地说。

 君翎重重地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她的烦恼大部分都源自那讨厌的晋云亮。

 “请教先生,一个聪明人放着康庄正途不走,为什么偏偏要走偏路呢?”她问。

 “也许是正途太多荆棘,迫使他不得不绕路而行。”白逢双说。

 君翎愣了愣,隐约觉得他话里有话。

 白逢双笑着安抚她:“皇上初登帝位,国事劳碌,有什么疏忽之处,公主还请见谅。”

 “他国事劳碌?”君翎忿忿地说:“我可看不出他哪里劳碌了。他每左拥右抱,都不知道有多风快活!”

 这句话说得酸溜溜的,白逢双听后不笑了。

 “皇上年少气盛,不喜受拘束,公主不必太过介怀。”

 “可是先皇刚逝,理应洁身守孝啊!”君翎嚷道。

 “孝道放于心上则可,皇上行为看似散漫荒诞,但公主可曾窥视他的内心?”

 这话正好说中君翎的烦恼了。

 “他那人那样复杂,我根本看不透!况且,他身为一国之君,万民表率,行为散漫荒诞,已经很不该了!”

 白逢双笑了。“公主很在意皇上啊!否则不会如此关切他。”

 “我才不会在意他呢!”君翎摆摆手,懊恼地说:“算了,不去管他。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干嘛要多管闲事呢?”

 “公主不是多管闲事,是爱之深、责之切。”白逢双笑地说。

 “咳咳!”像是被人戳破了潜藏的心事,君翎吓得一口茶几乎了出来。

 “他那么讨厌,我怎么可能爱他?!”她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跳着脚急嚷道。

 白逢双脸上的笑意更深“公主莫着急,逢双只是说笑而已。”

 君翎也感觉到自己太过紧张,很有盖弥彰的样子,只得重新坐了下来,讪讪地说:“我和你们皇上大概前辈子有仇,这辈子就算成不了仇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的。先生别开玩笑了!”

 “好好,逢双不敢说笑了,公主继续喝茶。”白逢双悠悠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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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翎与白逢双闲聊了半天,告辞而归,一路上,心里始终摆不白逢双所说的那句话。

 笑话笑话,她怎么可能会爱上晋云亮呢?他是那样的风荒诞、情难测。虽然她不得不承认她曾经喜欢过他,也许现在还有一点喜欢他,但也仅仅是一点点,并不代表她爱他。

 虽然刚才对他发那么大的脾气,大部分原因是撞见他美人在怀,左拥右抱,可是她绝不是在吃醋,只是看不惯他疏懒国事、荒诞不经而已!

 她这样肯定地告诉自己。可是听起来却像个笑话,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东陵的天气好怪,说变就变。刚刚还晴空朗朗,突然天边飘来了一片乌云,顷刻间就下起暴雨来。

 东陵的御花园也真是好大,当她好不容易跑到一座假山旁避雨时,绿衫已经被豆大的雨点打得透。

 大雨倾盆,水滴不住地从假山上滴落下来,君翎东躲西藏的,避得好不愧狈。

 这时,一把油伞遮到了她头顶上,伴随着浑浊的气息,君翎奇怪地抬头看向来人,竟然是那个白脸皮、鹰勾鼻的晋东宝。

 “远远看见身影娇俏动人,我还在猜是哪位宫娥妃嫔,原来是公主殿下呀!”晋东宝肆无忌惮地挤到了君翎身边,灼热的气息拂在她的脸上。

 “晋将军。”君翎冷淡地回了一句。从第一次看到晋东宝开始,她就非常讨厌这个人。不是对晋云亮的那种讨厌,而是发自内心的厌恶。

 她往旁边挪了挪,尽量离他远些,若不是外面下着暴雨,她早就拂袖而去了。

 “宫里的侍从都跑到哪里去了?居然任由公主被雨淋,真是该死!”晋东宝笑咪咪地故作殷勤,得寸进尺地靠君翎更近。

 君翎看在他老爹是东陵八王爷的份上,不得不再忍他一下,然而这个人实在叫人打从心底感到厌恶,君翎一把夺了他手中的油伞,说了句:“借你的油伞一用,改天再还。”就想离开。

 “先别急着走,公主身上都了,东宝帮你擦擦。”晋东宝见她要走,急了,突然一双手伸了过来,胡乱地抚着她的长发、抚着她的衣裳、抚着她身上的水珠,一双细眼则直勾勾地在她被雨水打,曲线玲珑突现的身上梭巡着,里头透着肆无忌惮的肆。

 “休得无礼!你想再被我教训一次吗?”君翎拍去他无礼的手,竖眉警告。

 晋东宝突然伸出胳膊将君翎抵在假山上,眯着眼低声说:“东宝那在路上偶遇公主,惊为天人,从此夜夜惦念着,为公主神魂颠倒、不能自己。”

 君翎更怒,大声警告:“晋东宝,你在胡言语些什么?小心你的舌头!”

 晋东宝却没有丝毫惧意,继续说:“东宝没有胡说,我是真的爱着公主。公主是观世音菩萨下凡,大慈大悲,就让东宝一亲芳泽,聊解相思吧!”

 君翎然大怒,想不到这晋东宝居然如此大胆,欺负到她头上来了。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是?再怎么说我都是东陵未来皇后,你连我的主意都敢打,不怕掉脑袋吗?”

 晋东宝狞一笑,凑上脑袋,热呼呼的气息到了君翎耳边“晋云亮不过是我父皇手中的木偶,我父皇指东,他就走不了西,他敢奈我何?公主别生气,生气就不漂亮了,我不是欺负你,是真心爱着你的!”

 听到“木偶”二字时,君翎只觉心像被针刺得生痛。

 他侮辱晋云亮比侮辱她,更叫她生气一百倍。

 “你别胡说八道!晋云亮是人中龙凤,你连替他拎鞋都不配!滚开!”

 君翎原是病后初愈,身体虚弱,再加上刚又被暴雨淋了一场,此时只觉头重脚轻,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了力气。她用尽全力推开晋东宝,却被他一把扯住手腕。

 “我有没有胡说八道,你以后就会知道了。先别急着走啊!我还有许多体己话想跟公主倾诉呢!”他出一副急鬼的表情。

 君翎气得浑身发抖,正想一个巴掌甩过去的时候,一个严厉的声音暴喝传来--

 “东宝!休得对公主殿下无礼!”

 只见八王爷与一群东陵大臣不知何时出现在远处的回廊下,刚好撞见了晋东宝的不轨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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