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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巴黎鸟瞰
 巴黎圣母院这座令人叹为观止的教堂,我们在前面曾试图为读者尽量使其原貌恢复,简要指出了这座教堂在十五世纪时诸多美妙之处,而这些妙处恰好是今天所见不到的。不过我们省略了最美不胜收的一点,那就是从圣母院钟楼顶上一览无余的巴黎景观。

 厚厚墙壁上的钟楼,垂直开凿着一道螺旋形楼梯,只要顺着这黑暗的楼梯拾级而上,经过漫长摸索之后,终于来到两个高平台当中的一个,只见阳光普照,清风徐徐,一片向四面八方同时舒展开去的美景尽收眼底。如同自身生成这样的一种景观,我们的读者如果有幸参观一座完整的。清一的峨特城池,例如至今尚存的巴伐利亚的纽伦堡。西班牙的维多利亚,或者甚至小一些。却只要保存完好的样品,例如布列塔尼的维特雷。普鲁士的诺豪森,便可想见一斑了。

 三百五十年前的巴黎,巴黎的十五世纪,已经是一座大都市了。我们这些巴黎人,对于从那以后所取得的进展,普遍抱有错误的想法。其实,从路易十一以来,巴黎的扩展顶多不过三分之一,而且,其美观方面的损失远远过了在范围扩大方面的收获。

 众所周知,巴黎诞生于形似摇篮的老城那座古老的小岛。巴黎最早的城廓就是这小岛的河滩,纳河就是它最早的沟堑。以后若干世纪,巴黎依然是个岛屿,一南一北,有两道桥有两个桥头堡,既是城门又是堡垒,右岸的称为大堡,左岸的叫做小堡。后来,从第一代诸王统治时期起,由于过于狭窄地方,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巴黎才跨过了纳河。于是,越过了大堡和小堡,最早的一座城廓和塔楼开始侵入纳河两岸的田野。这座古老的城廓直至上世纪还有一点遗迹,今天只留下了回忆,不过,这儿那儿还偶而从前传下来的东西可以现,例如博代门,又称博杜瓦耶门,即portaBagauda。渐渐地,房屋象洪一直从城市中心向外扩展。泛滥。侵蚀。损坏和没这道城廓。为了抵挡这股洪,菲利浦-奥古斯都造了一道新堤坝,建起一圈高大坚实的塔楼像锁链似地把巴黎捆绑起来。以后整整一个多世纪,密密麻麻的房屋就在这***里互相挤,堆积,在水库里的水不断上涨,因而开始向高空展,楼上加楼,层层叠叠,宛如,不停向上,争先恐后,看谁有能耐把脑袋瓜伸得比别人高,好多呼吸点空气。越来越深街道,越来越窄;所有空地都填了,消失了。房屋终于跳越了菲利浦-奥古斯都圈定的城垣,兴高彩烈地在平原上四散开了,就像逃犯一样,混乱不堪,到处窜。它们在平原上安顿下来,在田野上开辟花园,生活的日子过得很舒服。从1367年起,城市向郊区竭力扩张,以致后来不得不再建一堵围墙,尤其是在右岸。这堵墙是查理五世建造的。可是,像巴黎这样一个都市总是持续不断的展,只有这样的城市才能成为京城。这种大漏斗似的城市,一个国家地理的。政治的。精神的。智力的所有词,一个民族的所有自然词,统统到这里汇集;可以说是文明之井,又是沟,凡是商业。工业。文化。居民,一个民族的一切元气。一切生命。一切灵魂,都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一滴又一滴,不断在这里过滤,在这里沉积。因此查理五世的城廓也遭受菲利浦-奥古斯都的城廓的命运。早在十五世纪末,那城廓就被跨越,被过了,关厢也跑得更远了。到了十六世纪,乍一看城垣好象后退了,越深入到旧城里面,因为城外一座新城已经很可观了。因此,我们就以十五世纪暂且来说吧,那时巴黎就已经冲破那三道同心圆的城墙了,远在叛教者朱利安时代,大堡和小堡就可以说是这三道城墙的胚胎了。生机的城市接连撑破了四道城箍,就像一个孩子长大了,撑破前一年的衣裳了一样。在路易十一时代,随处可见在这片房屋海洋中有旧城廓若干从正在坍塌的钟楼群了出来,如同是洪水中冒出水面来的山巅,也仿佛是淹没在新巴黎城中的老巴黎城出来的若干岛屿。

 此后,不断变迁的,只是对我们并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它以后只跨过了一道城墙,就是路易十五兴建的。这道用污泥和垃圾筑成的可怜城墙,倒是与这位国王很相称,与诗人的歌唱也很相称:环绕巴黎的墙垣叫巴黎不胜其烦

 到了十五世纪,还是分成三个完全分开。截然不同的城市巴黎,各有其面貌。特色。风俗。习惯。特权和历史。这就是老城。大学城。新城。老城在河洲上,最古老,范围也最小,是另两座城市的母亲,夹在她俩中间,用一个较不恰当的比方,就像是一个老太婆夹在两个高挑个儿的美女中间。大学城在纳河左岸,从小塔一直延伸到纳勒塔,这两个地方分别相当于今巴黎的酒市场和铸币坊。大学城的城廓相当深远地伸入那片朱利安曾建造其温泉浴室的田野。包括在其中也有圣芮维埃芙山。这道弧形城墙的中心顶点是教皇门,即大致上相当于现在先贤祠的位置。新城是巴黎三大块中最大的一块,位于纳河的右岸。沿河的堤岸,虽然冲垮了,或者说有几个地段中断了,还是沿着纳河而下,从比利炮台一直延伸到树林炮台,换言之,从今丰登谷仓所在地直至杜伊勒里宫所在地。京城的城廓破纳阿切成了四个点,左岸为小塔和纳勒塔,右岸是比利炮台和树林炮台,这四个点被誉称为巴黎四塔。新城伸入田野的深度远过大学城。在圣德尼门和圣马丁门是新城城廓(即查理五世城廓)的顶点,这两座城门的地点至今没有变动过。

 正如上述,巴黎这三大块,每个都是一座城市,只是过于特别,反而不完整了,任何一座都不能离另两座而单独存在。因此面貌迥然不同。老城,教堂林立;新城,宫殿鳞次栉比;大学城,学府比比皆是。这里暂且不谈种种次要老巴黎城的特点,也不谈那随心所的过路税,只是从一般的观点和整体上来看看市政管辖的混乱状况。大体来说,小岛归主教管辖,右岸归府尹管辖,左岸归学董管辖。巴黎府尹是王室大臣而不是市府官吏,统管一切。老城有圣母院,新城有卢浮宫和市政厅,大学城有索邦学堂。新城还有菜市场,老城有主宫医院,大学城有神学子草场。学生在左岸犯了法,必须在小岛上的司法宫受审,却要在右岸的鹰山受惩处。除非学董认为学府势努力比王势力强大,出面进行干预,那是因为在校内被吊死是学生们的一种特权。

 (顺便提一下,大部分这种特权,以及比这一条更好的其他特权,都是靠造反和叛强行从国王手中夺取来的。这是从古以来的做法。只有人民去夺取,国王才舍得丢弃。有一份关于效忠国王的古老文献就直言不讳地写道:市民对国王的效忠,虽然有时被叛所打断,还是产生了市民的特权。

 在十五世纪,在巴黎城廓内纳河经五个河洲:鲁维埃洲,那时树木葱郁,如今只剩下柴禾了;母牛洲和圣母院洲,都是一片荒凉,只有一间破屋,两洲均是主教采地(到了十七世纪,两洲合并为一,在上面大兴土木,现在叫做圣路易洲);最后便是及其尖端的牛渡小洲老城,后来这个小洲沉陷在新桥的土堤下面了。老城当时有五座桥,右边有三座,即圣母院石桥。钱币兑换所石桥。磨坊木桥;左边有两座,即圣米歇尔木桥和石头小桥,桥上都有房屋。大学城有菲利浦-奥古斯都兴建的六座门,从小塔作为起点,就是圣维克多门。博代尔门。教皇门。圣雅各门。圣米歇尔门。圣耳曼门。新城有查理五世兴建的六座门,从比利炮台起,便是圣安东门。圣殿门。圣马丁门。圣德尼门。蒙马特尔门。圣奥诺雷门。所有这些门都是既坚固又美丽,美丽并不影响其坚固。有一道沟堑,又宽又深,冬汛水涨,水急,环绕着整个巴黎的城墙;水来自纳河。夜里各城门紧闭,全城两端用几大铁链拦住沟面,巴黎便可安然入睡了。

 俯瞰之下,老城。大学城。新城这三镇,都是街道纵横错,七八糟,像一件编织的衣,拆也拆不开。不过,我们第一眼便可看出,这三大部分还是形成一个整体的,有两条平行的长街,不断延伸,毫无阻碍,几乎笔直,从南向北,正好与纳河垂直,一起贯穿三城,把三城加以连接混合,把这一座城市的人不停地注入和移入另一城内,三城由此合而为一。第一条长街从圣雅各门至圣马丁门,在大学城称之为圣雅各街,在老城称之为犹太街,在新城则叫作圣马丁街。这条长街跨过纳河两次,一次名叫小桥,另一次名叫圣母院桥。第二条长街在左岸,名为竖琴街,在老城河洲上叫做箍桶街,在右岸叫做圣德尼街,它在纳河两道河汊上也各有一座桥,一座叫做圣米歇尔桥,另一座叫钱币兑换所桥。这条长街起自大学城的圣米歇尔门,止于新城的圣德尼门。不过,名称尽管不同,街道始终只有两条。这是两条母体街,是两条繁衍街,是巴黎的两条大动脉,向三座城池的一切大小血管输送血或回收血

 除了这横贯巴黎全城。为京都所共有的两条主干道之外,新城和大学城都单独各有一条特别的大街,纵贯各自城区,并与纳河并行,而且延伸开去,恰好与那条动脉大街叉成直角。这样,在新城,从圣安东门可以一直地到达圣奥诺雷门;在大学城,可以从圣维克多门直至圣耳曼门。这两条大道与上述两条长街叉,形成总网络,巴黎那宫似的路网,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盘绕结节,这个路网就基于那总网络之上。然而,只要留神观察,从这难以辨认的网络图中还可以清楚看出两束大街,一束在大学城,另一束在新城,就象两束鲜花,从各座桥到每座城门竞相开放。

 这个几何平面图至今仍依稀可辨。

 现在,我们要问,1482年从巴黎圣母院钟楼上俯瞰全城,是一幅怎样的图景呢?这是我们就要详细描述的。

 游客气吁吁地爬上了那钟楼顶上,先看到的是一片数不清的屋顶。烟囱。街道。桥梁。广场。尖塔和钟楼,令人眼花缭。一切一齐涌至眼前:石砌的山墙。尖角的屋顶。墙拐角悬空的小塔。石垒的金字塔。十五世纪石板方碑。城堡光秃秃的圆形主塔。教堂装饰精细的方形塔,大的,小的,大厚重的,小巧玲珑的,纷至沓来,叫人目不暇接。目光深深陷入这宫里,叫人看得出神了。在宫里,从那门面雕梁画栋。外部屋架木头结构。大门扁圆。楼层悬垂的最末等的房舍,直到当时塔楼如柱子林立的富丽堂皇的卢浮宫,无一不是匠心独运,美不胜收,无一不是艺术的精品。然而,当我们的眼睛渐渐适应这纷繁的建筑物时,还是可以区分出一些主要群体来的。

 先是老城。用索瓦尔的说法,叫城岛,在他杂乱的著作中有时也有一些文笔优美的词句:城岛好象一艘大船顺驶向纳河中央,结果陷入泥沙而搁浅了。我们刚才说过,在十五世纪时,这只大船由五座桥梁系泊于纳河两岸。这种大船形状也曾引起纹章记述家的震惊,因为,据法万和帕斯基埃说,巴黎古老城徽之所以以船做为纹章,原因就在于此,而并不是由于诺曼底人围攻巴黎。对于擅长破译纹章的人来说,纹章始终是一个难解之谜,纹章是一种难以读懂的语言。中世纪后半期的全部历史都写在纹章中,正如前半期的历史都写在罗曼教堂的象征符号之中。这是继神权政治象形文字之后的封建制度象形文字。

 因此,老城先映入眼帘的是船尾朝东,船头向西。你一转向船头,呈现在面前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古老屋顶,仿佛是一群铺天盖地的牛羊,而浮现在其上面的是圣小教堂后殿的铅皮圆屋顶,远望过去,仿佛一只大象后背上驮着教堂的钟楼。这里不妨略带一句,这钟楼的尖顶如箭矢直刺天空,是所有钟楼尖顶中最大胆求新。最雕细刻。最玲珑剔透的,透过其网眼似的塔锥,碧空一览无余。圣母院前面,有三条街道像三条河似地注入教堂广场,这是有着古老房屋的美丽广场。广场南侧,侧立着主宫医院那皱巴巴。阴沉沉的正面屋墙,以及探头探脑仿佛长脓疱和疣子的屋顶。右边,左边,东边,西边,在老城如此窄小的城池内,矗立着二十一座教堂的钟楼,年代不一,形状各异,大小不同,从被称为海神狱(neti)的隘口圣德尼教堂那罗曼式低矮。腐蛀的风铃花形的钟楼,直至牛市圣彼得教堂和圣朗德里教堂那些细针状的钟楼,形形,应有尽有。圣母院后面,北边是峨特式长廊的隐修院,南边是半罗曼式的主教府邸,东边是场地荒芜尖岬。在那层层叠叠的房屋中,还可以从当时屋顶上高耸的那种透空的石烟囱帽,分辨出各宫殿最高层的窗户,分辨出查理六世在位时巴黎府赠给朱韦纳。德。于尔森的那座官邸。稍远处,是帕吕市场那些涂了沥青的简陋棚屋;再过去是老圣耳曼教堂崭新的半圆形后殿,1458年延伸到费弗的一段街道;还有,随处可见人群拥挤的十字路口,某街角的辱柱,菲利浦-奥古斯都时代留下来的一段漂亮的石板路,正中划明供驰马的箭道,不过到了十六世纪改成七八糟的碎石路,名为同盟路;还有一个荒凉的后院,楼梯上有着十五世纪常见的。如今在布尔多内街还可看到的那种半透明的角楼。最后,在圣小教堂右边,是司法宫座落在水边的朝西的群塔。老城西边是御花园,树木参天,把牛渡小洲遮住了。至于纳河,从圣母院钟楼上俯瞰,几乎只能看见老城两侧的河水而已。纳河隐没在各座桥下,而各座桥又隐没在房屋下面。

 放眼望去,这些桥梁的屋顶是碧绿的,纳河的雾气使它们早早地长了青苔。若向左边大学城眺望,映入眼帘的第一座建筑物,就是小堡那有如花束的矮塔群,小堡张开大口的门廊把小桥的一端没了。如果再纵目从东向西,从小塔向纳勒塔远望,只见长长一带房舍,雕梁画栋,彩玻璃窗户,层层叠叠,突出在石路上方;还可以看见一溜市民房舍的墙壁,曲折绵延,望不到尽头,常常被一个街口所切断,也不时被一幢石墙大楼的正面或侧面所切割;大楼四平八稳,连同庭院和花园,厢房和主体,夹在那一个接一个紧挨着的狭窄民舍当中,犹如一个领主老爷夹在一大堆平民百姓中间。沿河街道上有五。六座这样的大厦,如与贝尔纳丹修道院共用小塔旁边大院墙的洛林公馆,又如纳勒公馆,其主塔正好是巴黎的标界,那黑色三角形的尖形屋顶一年当中有三个月把血红的夕阳遮住了一角。

 不过,纳河的这一边远不如那一边商业繁荣,这一边学生比工匠多,因此更喧闹,人群也更多,真正说起来,河沿街只从圣米歇尔桥到纳勒塔这一段而已。河岸其他部分,或者如过了贝尔纳丹修道院都是光秃秃的河滩,或者如两座桥梁中间都是些屋基浸在河里的拥挤不堪的民舍。洗衣女的喧闹声震天价响,她们从早到晚叫呀,说呀,唱呀,狠捶衣服呀,跟现在的情形一样。这算得上是巴黎人一件不小的乐趣吧。

 大学城看起来是一个整体。从这一头到那一头,都是清一的整体。那成千上万的屋顶密密麻麻,有棱有角,粘附紧贴,几乎都是由一几何原理构成的,俯瞰之下,犹如同一物质的晶体状态。横七竖八的街道,并没有把这一片房屋切成大小过于参差不齐的碎块。四十二所学院相当均匀地分布在大学城,到处都有;这些漂亮建筑物的屋顶,形式多样,十分有趣,都是与它们所凌驾的普通屋顶全出自同一艺术,终究是同一几何图形的平方或立方的乘积罢了。因此,这些屋顶只是使整体趋于多样化,而没有扰整体的统一;只是使整体臻于完备,而没有变成累赘。几何学的髓,就是和谐一致。在其中,还可以看见若干漂亮的府邸,金碧辉煌,凸起在左岸那些美丽的顶楼之上,如现在已不复存在的内韦尔公馆。罗马公馆。兰斯公馆,还有克吕尼府第,至今犹存,让艺术家感到欣慰,不过几年前有人竟然愚不可及地把它的塔楼砍掉了。克吕尼附近,有座罗马式宫殿,开着几道样式别致的圆顶拱门,那就是朱利安所建的温泉浴室。还有许多修道院,跟上述官邸相比,更带有一种虔诚之美,并兼有一种庄严之气,但其雄伟壮丽绝不亚于官邸。先引人注意的是那座带有三座钟楼的贝尔纳丹修道院;还有圣芮维埃芙修道院,它的方形塔尚在,但其余的全然无存,令人唏嘘叹惜。还有索拜学堂,半是神学院半是寺院,只幸存下来令人赞叹不已的中堂,即圣马太教派那四边形的美丽隐修院;这隐修院的旁边是圣伯努瓦隐修院,在本书出版第七版和第八版之间,人们在隐修院的墙上马马虎虎造了一个戏台;还有三道巨大山墙并列的结绳派修道院,以及奥古斯都教派修道院,其姿态优美的尖塔形如齿状,在巴黎这一边,从西数起,位于纳勒塔之后,算是第二个这种形状的尖塔。各个学院实际上是修道院与人世之间的中间环节,在府邸和寺院之间这一建筑系列里位居其中,严肃而又优雅,雕刻不如宫殿那么潇洒,建筑风格不像修道院那样严肃。峨特艺术恰好不偏不倚地在华丽与朴素之间保持了平衡,不幸的是这些文物几乎已不存在了。大学城里教堂众多,座座光彩照人,从圣朱利安的圆拱穹窿到圣维兰的尖拱穹窿,建筑艺术各个时期的风格无所不有。这些教堂都凌驾一切之上,而且,仿佛在这和声组合中又增添了一种和声,教堂那如箭穿空的尖顶,那刺空的钟楼,那象针一样的塔尖(这种针状的线条不过是屋顶尖角一种绝妙的夸张而已),不时把一面面山墙犬牙错的边缘刺破了。

 大学城,丘陵众多。圣芮维埃芙山像一个巨大圆瓶隆起在东南边,这倒是很值得从圣母院顶上观看一下的:只见那许许多多狭窄弯曲的街道(今天的拉丁区),那密密麻麻的屋宇,从山顶上向四面八方分散开来,径直地沿着山坡向下俯冲,直至河边,有的像要跌倒,有的像要再爬起来,但又都似乎彼此相互扶持。还可以看见象蚁群一样黑点,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在街上擦肩而过,叫人看得眼花缭。那便是从远方高处所看见的市民。

 这无数的房顶。尖塔。高高低低的屋宇,把大学城的外廓线,折叠的折叠,扭曲的扭曲,蚕食的蚕食,真是千奇百怪。从它们的空隙中,最后可以隐约看见一大段爬青苔的院墙。一座厚实的圆塔。一道状如堡垒的有雉堞的城门,那就是菲利浦—奥古斯都修道院。再过去是一片碧绿的草地,再过去是一条条在远方消失的道路,沿途还稀稀拉拉散布着几间近郊房舍,而且越远房舍越稀少。这些关厢村镇有些还是很大的。先是从小塔作为起点的圣维克多镇,那里有一座在比埃弗尔河上的单拱桥,一座可以看到胖子路易墓志铭(épitaphiumLudivicigrossi)的修道院,还有一座有着八角尖顶。尖顶旁有四个十一世纪小钟楼的教堂(这样的教堂现在在埃唐普还有一座,还没有拆毁);其次是圣马尔索镇,那里有三座教堂和一座修道院。然后,左边越过戈伯兰家的磨坊和四道白墙,就到了圣雅各镇,那里叉路口有座雕刻精美十字架,那里有一座上隘口圣雅各教堂,当时是峨特式的,尖顶十分可爱;还有十四世纪圣玛格鲁瓦教堂,拿破仑曾把它漂亮的中堂改做草仓;还有田园圣母院,里面有拜占庭风格的镶嵌画。最后,我们的视线越过平原的夏特赫寺院-与司法宫同时代的富丽堂皇的建筑物,有着分隔成格子状的小花园-,再越过人迹罕有的沃维尔废墟,向西望去便是圣耳曼—德—普瑞教堂的三座罗曼式尖形屋顶。圣耳曼镇已算得上一个大市镇,有十五到二十条街道。圣絮尔皮斯修道院的尖顶钟楼就在镇上的一角。在其近旁,可以看出圣耳曼集市场的四边形围墙,至今,依然是个市场;接着是寺院住持的辱柱,那是漂亮的小圆塔,塔顶有个铅皮的塔锥。砖瓦坊和通往公用烘炉的窑炉街,都在更远的地方,磨坊在街尽头的土丘上,还有麻疯病院那座孤伶伶的偏僻小房子。然而,特别意人注目,叫人目不转睛的,还是圣耳曼—德—普瑞修道院本身。当然,这座寺院,落落大方,既像一座教堂,又像一座领主府邸,称得上是修道院宫殿,巴黎历任主教都以能在此留宿一夜为荣;还有那斋堂,建筑师把它造得非同凡响,其气派。美观。花瓣格子窗的壮丽,都像是主教堂似的;还有那供奉圣母的巧的小教堂,那宏大的僧舍,那宽阔的一个个花园,那狼牙闸门,那吊桥,那看上去像是把四周绿茵剪成一个个缺口的墙垛子,以及那常有武士的甲胄与主教金光闪闪的道袍相辉映的座座庭院,所有这一切都围绕着那座落在峨特式后殿的三座半圆拱顶的高尖塔而联系在一起,犹如一幅金碧辉煌的画图挂在天边。

 在大学城长久留连之后,最后,您再转向右岸,放眼眺望新城,景马上改变了。其实,新城比大学城面积大得多,却不像大学城那样浑然一体。一眼便可以看出,新城分成好几大片。景迥异。先,在东边,新城的这一部分今天仍然沿用加缪洛热纳使恺撒陷入泥潭的那片沼泽为名。在十五世纪,那里宫殿如林,这一大片房屋直抵河边。儒伊公馆。桑斯公馆。巴尔博公馆和王后行宫这四座府第几乎紧换在一起,其石板屋顶和细长的角楼都倒映在纳河中。这四座大厦都座落在诺南迪埃尔街和莱斯坦修道院之间,四座府邸的山墙和雉堞在修道院的尖顶的衬托下,轮廓线越显得优雅飘逸。这些豪华公馆的前面,尽管有不少暗绿色的破房子濒临水边,却遮不住公馆正面的美丽棱角,遮不住公馆宽大的石框方形格子窗。堆塑像的尖拱门廊。棱角总是那样分明的墙垣的尖脊,也遮不住所有这一切美妙的建筑奇葩。正是这些建筑奇葩,才使得峨特艺术又重新与每座宏伟建筑物结合在一起。这一座座华丽公馆的后面,是巧夺天工的圣波尔行宫的围墙,它伸向四面八方,广阔无边,形式多样,有时看起来像一座城堡,有着断垣。绿篱和雉堞有时看起来像一座女修道院,隐没在大树之中。圣波尔行宫规模宏大,法兰西国王在这里足可以冠冕堂皇地安顿二十二位诸如王太子或艮第公爵这样身份的王亲国戚,以及他们成群的仆役和侍从,更不用说那班大领主了;皇帝来巴黎观光时也在这里下榻;还有社会名在这行宫里也各有单独的府邸。这里不妨说一下,当时一个王爷的寓所起码不少于十一个房间,从金碧辉煌的卧室直至祈祷室,应有尽有,暂且不谈一道道长廊,一间间浴室,一个个炉灶房,以及每套寓所必备的其他额外空地;更不用说国王的每位佳宾专用的一座座花园;也不必说大大小小的厨房。地窖。配膳室。家人公共膳堂;还有一些家禽饲养场,设有二十二个通用实验室,从烧烤到配酒都研究;还有上百种娱乐,什么曲球啦,手网球啦,铁环球啦;还有养禽栏,养鱼池,驯马场,马厩,牛羊圈;图书室,兵器室和打铁场。这就是当时一座宫殿。一座卢浮宫。一座圣波尔行宫的情况。一座城中之城。

 从我们所在的圣母院钟楼上眺望圣波尔行宫,它虽然被上述四座公馆几乎遮住了一半,但依然很宏大,看起来美不胜收。可以很清楚分辨出那三座被查理五世合并为这座行宫的大厦,尽管它们由几道带有彩玻璃窗和小圆柱的长廊与行宫主体建筑巧妙地紧紧连结在一起。这三座大厦是小缪斯府邸。圣莫尔神父府邸和埃唐普伯爵府邸。小缪斯府邸,屋顶边缘装饰着花边形栏杆,姿态优雅;圣莫尔神父府邸,地形起伏象一座碉堡,有一座大炮台,还能看到许多箭孔。眼。铁雀,萨克逊式宽阔大门上端,在吊桥的两边槽口之间,刻有神父的纹章;埃唐普伯爵府邸,主楼顶层已经坍塌,看起来呈圆形,有无数个缺口,好似一个冠;老橡树三三两两,疏疏落落,好像一朵朵偌大的花菜;个个水池,池水清澈,光影掩映,涟漪粼粼,有几只天鹅在戏水;还有许多庭院,可以看见其中一幅幅如画的景。社会名公馆,尖拱低矮,萨克逊式柱子短,狼牙闸门一道道,好像狮子吼叫个不停;穿过这一切可以望见圣母玛丽亚教堂斑驳的尖塔;左边,还有巴黎府尹公馆,两侧是四座工镂空的小塔;正中深处才是真正的圣波尔行宫,门面一再增多,自查理五世起屡次对行宫进行妆扮修饰,画蛇添足,杂乱无章,两百年来建筑师个个随心所,在各座小教堂任意增添半圆后殿,在道道长廊上任意砌起山墙,在屋顶上任意树起无数随风转动的风标;行宫的两座高塔相连,圆锥形顶盖的底部围着一道垛子,顶盖看起来就像卷边的尖帽。

 我们的目光继续朝这向远处延伸的圆形行宫一层层向上攀登,视线跨越新城圣安东街那条在鳞次栉比的屋顶之间的峡谷,就可以看到-我们总是只谈主要的文物-昂古莱姆府邸,一座经过好几个时期才建成的庞大建筑物。其中有些部分簇新雪白,在整体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就好象一件蓝色短外套补了一块红补丁。不过,这座现代式样的宫殿,屋顶又尖又高,显得很新奇,而且屋顶上布镂花的沟堑,又用铅皮把屋顶覆盖住,铅皮上有着许多闪闪光的镀金的铜镶嵌细作,形成千姿百态的花藤装饰,曼妙舒展。这如此奇妙镶嵌的屋顶,就从这座古老建筑物的暗褐色残败景象中颖而出,显得格外飘逸。这座古老建筑物的那些肥大塔楼,由于年久失修而中间凸起,宛如大酒桶由于腐烂而倾倒下来,从上到下裂开,看上去就像解开钮扣而袒在外的一个个大肚皮。后面屹立着小塔宫,塔楼尖顶林立。看遍世上的任何地方,不论是香博尔,还是阿朗布拉,也比不上这里那么神奇,那么虚渺,那么引人入胜。那一片林立的尖塔。小钟楼。烟囱。风标。螺旋梯。螺栓,还有许多像是一个模子做出来的穿孔的灯笼,以及连片的楼台亭阁,成簇的纺缍形小塔(当时把小塔tourelle这个词称为tournelle),形状各种各样,高低大小不一,风貌千姿百态。整个昂古莱姆府邸,就好像是一个巨大的石头棋盘。

 小塔宫右边,是一座座黝黑的高大炮台,沟堑环绕,像是用一绳子把它们捆扎在一起,彼此吻合。只见那座主楼上眼比窗户要多得多,那个吊桥总是高高吊起,那道狼牙闸门总是关闭,这就是巴士底城堡。从城垛子中间伸出来一个个黑喙,远远望去以为是承溜,其实全是大炮。

 在这座可怕的城堡脚下,处在其炮弹的威胁之下,那便是圣安东门,隐藏在两座炮台之间。

 过了小塔宫,直至查理五世兴建的城墙,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片庄稼,一座座林苑,犹如一张松软的地毯,只见这里绿树成荫,花叶婆婆。在林苑中央,树木繁茂,幽径曲折,一看这树林和曲径的宫,就可认出这就是路易十一赏赐给科瓦蒂埃的那座著名的宫花园。这位大夫的观象台高踞于宫之上,仿佛是一孤零零的大圆柱,柱顶盘却是一间小屋。他就在这间小药房里进行了不起的星相学研究。

 如今这里是王宫广场。

 如前所述,我们只提到了王宫几处杰出的建筑物,目的是想让读者对宫殿区在致有个印象。宫殿区占据着查理五世城墙与东边纳河之间的夹角。新城的中心是一大片平民百姓的住宅。事实上,新城通往右岸的三座桥梁就是从这里开始的。一般说来是桥梁先产生民宅,然后才产生王宫的。这一大片市民住宅,好像蜂房似地拥挤在一起,却也自有其美观之处。一个京城的屋顶大都在此,好象一个大海的波涛,颇为壮观。先,大街小巷,纵横错,在这一整块群体中景象纷呈,十分有趣。以菜市场为中心,街道向四方辐辏,犹如一颗巨星辐出万道金光。圣德尼大街和圣马丁大街,岔道难以胜数,就像两棵大树,枝桠错,紧挨着往上猛长。还有许许多多弯弯曲曲的线路,如石膏坊街,玻璃坊街,织布坊街,等等,蜿蜒于整个区域。还有不少美丽的房屋,拔地而起,刺破那一片山墙海洋的石化波涛:那就是小堡。小堡屹立在钱币兑换所桥头,而桥后,纳河河水在水磨桥的轮扇下翻滚;当时的小堡,已不是叛教者朱利安时代那种罗马式样的炮楼,而是十三世纪封建时代的炮台,石头非常坚硬,就是用铁镐刨三个钟头也啃不下拳头大的一块来。除了小堡,还有屠宰场圣雅各教堂的华丽方形钟楼,各个墙角布雕像,尽管十五世纪时尚未峻工,却已经让人赞叹不已了。当时钟楼甚至还没有那四只直至今仍然蹲坐在屋顶四角的怪兽,这四只怪兽看上去像是四个狮身人面像,要人看见新巴黎时非去解开旧巴黎的谜不可。雕刻家罗尔只是到了一五二六年才把它们安放上去。他的这一番呕心沥血只挣得二十法朗。再有,就是面向河滩广场的柱子阁,我们在前面已向读者稍做介绍了。然后是圣热尔韦教堂,后来增建了一座高雅的门廊,把教堂糟蹋了;还有圣梅里教堂,它古老的尖拱建筑几乎还是半圆拱腹的式样;面圣约翰教堂,其壮丽的尖顶是众所周知的;还有其他二十来座古建筑物,并不在意让自己巧夺天工的英姿湮没在这一片混乱的。窄小的。阴暗的街道之中。此外,还可以加上十字街头那些多过绞刑架的饰有雕像的石十字架;越过层层叠叠的屋顶远远可瞥见其围墙的圣婴教堂的公墓;从群钟共鸣街两座烟突间可望见其顶端的菜市场辱柱;竖立在始终挤人群的岔路口的特拉瓦十字教堂的梯道;小麦市场一排环形的简陋房屋;还可以看见菲利浦-奥古斯都古老城墙的片段;散落在房舍当中,塔楼爬藤,城门破败,墙壁摇摇坠,面目全非;还有沿岸街,店铺星罗棋布,屠宰场的剥皮作坊鲜血淋漓;从草料港到主教港,纳河上船只络绎不绝。说到这里,新城的梯形中心地带在1482年是什么样子,想必您会有个模糊的印象吧。

 除了这两个街区-一个是宫殿区,另一个是住宅区-以外,新城还有一个景观,那就是从东到西,一条几乎环绕全城四周的漫长的寺院地带。这个地带位于那围住巴黎城的碉堡城廓的后面,修道院和小教堂连片,构成巴黎第二道内城墙。例如,挨着小塔林苑,在圣安东街和老圣殿街之间,有圣卡特琳教堂及其一望无际的田园,只是由于巴黎城墙挡住了,其界限才没有再扩展开去。在圣殿老街和新街之间,坐落着圣殿教堂,屹立在一道筑有雉堞的宽阔围墙中间,一簇塔楼高耸,孤零零的好不凄凉。在圣殿新街和圣马丁街之间,又有圣马丁修道院,坐落在花园中间,筑有防御工事,塔楼连成一片,钟楼重叠,仿佛教皇三重冠,这座教堂雄伟壮丽,坚不可摧,仅次于圣耳曼-德-普瑞教堂。在圣马丁和圣德尼两条街之间,是三一教堂的一片围墙。最后,在圣德尼街和蒙托格伊街之间是修女院,旁边是奇迹宫廷的腐烂屋顶和残垣断壁。这是混迹于这一由修道院组成的虔诚链条中绝无仅有的世俗环节。

 在右岸层层叠叠的屋顶中,独自展现在我们眼前的还有第四块区域,位于城墙西角和纳河下游的河岸之间,那是拥挤在卢浮宫脚下一个由宫殿和府邸组成的新地带。菲利浦-奥古斯都所建的这座老卢浮宫,庞大无比,其巨大主塔的周围簇拥着二十三座宛如嫔妃的塔楼,其他许多小塔就更不用说了。这座宫殿远远望去,好象镶嵌在阿郎松府邸和小波旁宫那些峨特式的尖顶之间。这些连成一片的塔楼,仿佛希腊神话中的多头巨蛇,成了巴黎城的巨大守护神,始终昂着二十四个头,端部屋面大得吓人,或是铅皮的,或是石板为鳞的,全都闪烁着金属的亮光,这巨蛇出人意外地一下子刹住新城西部的外形。

 这样,古罗马人称之为岛(insula)的这一片浩瀚的市民住宅区,左右两边各有一大片密集的宫殿,一边以小塔宫为,另一边则以卢浮宫为,北边是一长溜寺院和围起来的田园,纵目眺望,浑然一体。这万千华厦的屋顶有瓦盖的,也有石板铺的,重重叠叠,勾勒出种种奇怪景观,而展现在这些华厦之上的则是右岸四十四座教堂的钟楼,都是纹花细镂,有凹凸花纹的,有格子花纹的;无数街道纵横错;一边的界限是竖立着方形塔楼(大学城城墙却是圆形塔楼)的高大墙墙,另一边则是横架着座座桥梁和穿行着无数船只的纳河。这便是十五世纪新城的概貌。

 城墙外面,城门口紧挨着几个城关市镇,但数量少于大学城那边,也比那边分散。巴士底城堡的背后,有二十来所破旧房屋躲在那有着新奇雕塑的福班十字教堂和有着扶壁拱垛的田园圣安东修道院的周围;然后是淹没在麦田里的博潘库尔镇;小酒店毗连的库尔蒂伊欢乐村庄;圣洛朗镇,远远望去,它教堂的钟楼好像和圣马丁门的尖塔连接在一起;圣德尼镇及圣拉德尔辽阔的田园;过了蒙马尔特门,是白墙环绕的谷仓-艄女修道院,修道院后面,便是蒙马尔特,石灰石山坡上当时教堂的教量大致与磨坊相当,以后只剩下磨坊了,因为社会如今只需要足**的食粮而已。最后,过了卢浮宫,牧场上横着圣奥诺雷镇,当时规模已十分可观;还有树木葱笼的小布列塔尼田庄;还有小猪市,市场中心立着一口可怕的大炉,专门用来蒸煮那班制造假钞的人。在库尔蒂伊和圣洛朗之间,您可能早已注意到,在荒凉的平原上有一个土丘,顶上有座类似建筑物的东西,远远望去,好像一座坍塌的柱廊,站立在墙的屋基上面。这并非一座巴特农神庙,也不是奥林匹斯山朱庇特殿堂。这是鹰山!

 我们虽然想尽可能简单,却还是逐一列举了这么多建筑物。随着我们逐渐勾画出旧巴黎的总形象时,如果这一长串列举并没有在读者心目中把旧巴黎的形象得支离破碎的话,那么,现在便可以用三言两语进行概括了。中央是老城岛,其形状就像一只大乌,覆盖着瓦片屋顶的桥梁好似爪,灰色屋顶宛若壳,爪就从壳下伸了出来。左边是仿如梯形的大学城,巨石般的一整块,坚实,密集,拥挤,布尖状物。右边是广大半圆形的新城,花园和历史古迹更多。老城。大学城。新城这三大块,街道纵横错,像大理石上密密麻麻的花纹一般。经全境的是纳河,德。普勒尔神父称之为娘,河上小岛。桥梁。舟楫拥。巴黎四周是一望无垠的平原,点缀着千百种农作物,散落着许多美丽的村庄;左边有伊锡。旺韦尔。沃吉拉尔。蒙特鲁,以及有座圆塔和一座方塔的戎蒂伊,等等;右边有二十来个村庄,从孔弗兰直至主教城。地平线上,山岭逶迤。环抱,好像一个面盆的边缘。最后,远处东边是樊尚林苑及其七座四角塔楼;南边是比特及其尖顶小塔;北边是圣德尼及其尖顶,西边是圣克鲁及其圆形主塔。这就是1482年的乌鸦从圣母院钟楼顶上所见到的巴黎。

 然而,像这样一座都市,伏尔泰却说在路易十四以前只有四座美丽的古迹,即索拜学堂的圆顶。圣恩谷教堂。现代的卢浮宫和现已无从查考的另一座,也许是卢森堡宫吧。幸运的是,尽管如此,伏尔泰还是写下了《老实人》,仍然是空前绝后最善于冷嘲热讽的人。不过,这也正好证明:一个人可以是了不起的天才,却可能对自己缺乏天资的某种艺术一窍不通。莫里哀把拉斐尔和米凯朗琪罗称为他们时代的小儒,难道他不是认为很恭维他们吗?

 言归正传,还是再回到巴黎和十五世纪这上面来吧。

 当时巴黎不单是一座美丽的城市而已,而且还是清一建筑风格的城市,是中世纪建筑艺术和中世纪历史的产物,是一部岩石的编年史。这是只由两层构成的城市,即罗曼层和峨特层,因为罗马层除了在朱利安的温泉浴室穿过中世纪坚硬表皮还出来以外,早已消失了。至于凯尔特层,哪怕挖掘许多深井,也无法再找到什么残存的东西了。

 五十年后,文艺复兴开始,巴黎这种如此严格,却又如此丰富多采的统一,掺入了华丽的气派,叫人眼花缭,诸如各种别出心裁的新花样,各种体系,五花八门的罗马式半圆拱顶。希腊式圆柱。峨特式扁圆穹窿,十分细腻而又刻意求的雕刻,对蔓藤花饰和茛菪叶饰的特别爱好,路德的现代建筑艺术的异教情调,不一而足。这样,巴黎也许更加美丽多姿了,尽管看上去和想起来不如当初那么和谐。然而,这一光辉灿烂的时间并不长久。文艺复兴并不是无私的,它不仅要立,而且要破。它需要地盘,这倒也是实话。因此,峨特艺术风格的巴黎,完整无缺的时间只是一刹那而已。屠宰场圣雅各教堂几乎尚未峻工,就开始拆毁古老的卢浮宫了。

 从此以后,这座伟大城市的面貌益变得难以辨认了。罗曼式样的巴黎在峨特式样的巴黎的淹没下消失了,到头来峨特式样的巴黎自己也消失了。谁能说得上代替它的又是怎么样的巴黎呢?

 在杜伊勒里宫,那是卡特琳。德。梅迪西斯的巴黎;在市政厅,那是亨利二世的巴黎,两座大厦还是优雅人的;在王宫广场,是亨利四世的巴黎,王宫的正面是砖砌的,墙角是石垒的,屋顶是石板铺的,不少房屋是三的;在圣恩谷教堂,是路易十三的巴黎,这是一种低矮扁平的建筑艺术,拱顶呈篮子提手状,柱子像大肚皮,圆顶像驼背,要说都说不来;在残老军人院,是路易十四的巴黎,气势宏大,富丽堂皇,金光灿烂,却又冷若冰霜;在圣絮尔皮斯修道院,是路易十五的巴黎,涡形装饰,彩带系结,云霞缭绕,细穗如粉丝,菊苣叶饰,这一切都是石刻的;在先贤祠,是路易十六的巴黎,罗马圣彼得教堂拙劣的翻版(整个建筑呆头呆脑地蜷缩成一堆,这就无法补救其线条了);在医学院,是共和政体的巴黎,一种摹仿希腊和罗马的可怜风格,活像罗马的大竞技场和希腊的巴特农神庙,仿佛是共和三年宪法摹仿米诺斯法典,建筑艺术上称为穑月风格;在旺多姆广场,是拿破仑的巴黎,这个巴黎倒是雄伟壮观,用大炮铸成一巨大的铜柱;在易所广场,是复辟时期的巴黎,雪白的列柱支撑着柱顶盘的光滑中楣,整体呈正方形,造价两千万。

 由于格调。式样和气势相类似,各有一定数量的民房与上述每座独具特色的历史古迹紧密相联系。这些民房分散在不同的街区,但行家的目光还是一眼便可把它们区分开来,并确定其年代,只要善于识别,哪怕是一把敲门槌,也能从中现某个时代的精神和某个国王的面貌。

 因此,今巴黎并没有整体的面貌,而是收藏好几个世纪样品的集锦,其中华早已消失了。如今,京城一味扩增房屋,可那是什么样子的房屋呀!照现在巴黎的展度来看,每五十年就得更新一次。于是,巴黎最富有历史意义的建筑艺术便天天在消失,历史古迹益减少,仿佛眼睁睁看这些古迹淹在房舍的海洋中,渐渐被没了。我们祖先建造了一座坚石巴黎,而到了我们子孙,它将成为一座石膏巴黎了。

 至于新巴黎的现代建筑物,我们有意略去不谈。这并非因为我们不愿恰当加以赞赏。苏弗洛先生建造的圣芮维埃芙教堂,不用说是有史以来萨瓦省用石头建造的最美丽蛋糕。荣誉军团官也是一块非常雅致的点心。小麦市场的圆顶是规模巨大的一顶英国赛马骑手的鸭舌帽。圣絮尔皮斯修道院的塔楼是两大单簧管,而且式样平淡无奇;两座塔楼屋顶上那电报天线歪歪扭扭,起伏波动,像在不断做鬼脸,煞是可爱!圣罗希教堂门廊之壮丽,只有圣托马斯。阿奎那教堂的门廊可相媲美;它在一个地窖里还有一座圆雕的耶稣受难像和一个镀金的木雕太阳,都是奇妙无比的东西。植物园的宫之灯也是巧妙异常。至于易所大厦,柱廊是希腊风格的,门窗的半圆拱是罗马风格的,扁圆的宽大拱顶是文艺复兴风格的,无可争辩地这是一座极其规范。极其纯粹的宏伟建筑物。证据就是:大厦顶上还加上一层阿提喀顶楼,这在雅典也未曾见过,优美的直线,随处被烟突管切断,雅致得很!还得补充一句,凡是一座建筑物,其建筑艺术必须与其用途结合得天衣无,以至于人们一眼见到这建筑物,其用途便一目了然,这是司空见惯的,因此任何一座古迹,无论是王宫,还是下议院。市政厅。学堂。驯马场。科学院。仓库。法庭。博物馆。兵营。陵墓。寺院。剧场,都令人惊叹得无以复加。且慢,这里说的是一座易所。此外,任何一座建筑还应当与气候条件相适应。显然,这座易所是特意为我们寒冷而多雨的天气建造的,它的屋顶几乎是平坦的,就像近东的那样,这样做是冬天一下雪,便于清扫屋顶,更何况一个屋顶本来就是为了便于打扫而造的。至于刚才在上面所提到的用途,那可真是物尽其用了;在法国是易所,要是在希腊,作为神庙又有何不可!诚然,建筑师设计时把大时钟钟面遮掩起来是煞费一番苦心的,要不然,屋面的纯净优美的线条就被破坏了。话说回来,相反地,围绕整座建筑物造了一道柱廊,每逢重大的宗教节日,那班证券经纪人和商行掮客便可以在柱廊下冠冕堂皇地进行高谈阔论了。

 毫无疑问,上述这一切都是无以伦比的壮丽的宏伟建筑。此外,还有许多漂亮的街道,式样繁多,生趣盎然,里沃黎街便是一例。我可以怀信心地说,从气球上俯瞰巴黎,总有一天它会呈现出丰富的线条,多采的细节,万般的面貌,简朴中见某种难以名状的伟大,优美中见某种有如奕棋般的出奇制胜的绝招。

 然而,不论您觉得如今的巴黎如何令人叹为观止,还是请您在头脑中恢复十五世纪时巴黎的原状,重新把它建造起来;看一看透过那好似一道奇妙绿篱的尖顶。圆塔和钟楼的灿烂阳光;瞧一瞧那一滩绿。一滩黄的纳河河水,波光粼粼,泽比蛇皮更光6怪离,您就把纳河端起来往这宽大无边的城市中间泼洒,就把纳河这一素练往岛岬一撕,再在桥拱处把它折叠起来;您再以为蓝天的背景,清晰地勾画出这古老巴黎峨特式样的剪影,让其轮廓飘浮在那绕于无数烟囱的冬雾之中;您把这古老的巴黎浸没在沉沉夜幕里,看一看在那阴暗的建筑物宫中光与影的追逐游戏;您洒下一缕月光,这宫便朦胧浮现,那座座塔楼遂从雾霭中伸出尖尖的头顶来;要不,您就再现那黑黝黝的侧影,用阴影复活尖塔和山墙的无数尖角,并使乌黑的侧影突现在落时分彤红的天幕上,其齿形的边缘宛如鲨鱼的颔额-然后,您就比较一下吧。

 您要是想获得现代的巴黎所无法给您提供的有关这古城的某种印象,那么您不妨就在某一盛大节日的清晨,在复活节或圣灵降临节日出的时分,登上某个高处,俯瞰整个京城,亲临其境地体验一下晨钟齐鸣的情景。等天空一出信号,也就是太阳出的信号,您就可以看见万千座教堂同时颤抖起来。先是从一座教堂到另一座教堂出零散的丁当声,好像是乐师们相互告知演奏就要开始了;然后,突然间,您看见-因为似乎耳朵有时也有视觉-每一钟楼同时升起声音之柱。和声之烟。开始时,每口钟颤震出的声音,清澈单纯,简直彼此孤立,径直升上灿烂的晨空。随后,钟声渐渐扩大,溶合,混和,相互融,共同汇成一支雄浑壮美的协奏曲。最后只成为一个颤动的音响整体,不停地从无数的钟楼出宏亮的乐声来;乐声在京城上空飘扬,漾,跳跃,旋转,然后那震耳聋的振辐渐渐摇开去,一直传到天外。然而,这和声的海洋并非一片混杂;不论它如何浩瀚深邃,仍不失其清澈透亮。您可以从中现每组音符从群钟齐鸣中悄然逃离,独自起伏回;您可以从中倾听木铃和巨钟时而低沉。时而高元的唱和;还可以看见从一座钟楼到另一座钟楼八度音上下跳动,还可以看见银钟的八度音振翅腾空,轻柔而悠扬,望见木铃的八度音跌落坠地,破碎而跳跃;还可以从八度音当中欣赏圣厄斯塔舍教堂那七口大钟丰富的音阶升降往复;还可以看见八度音奔驰穿过那些清脆而急的音符,这些音符歪歪扭扭形成三。四条明亮的曲线,随即像闪电似地消失了。那边,是圣马丁修道院,钟声刺耳而嘶哑;这边,是巴士底,钟声森而暴躁;另一端,是卢浮宫的巨塔,钟声介于男中音和男低音之间。王宫庄严的钟乐从四面八方不停地抛出明亮的颤音,恰好圣母院钟楼低沉而略微间歇的钟声均匀地落在这颤音上面,仿佛铁锤敲打着铁砧,火花四溅。您不时还可看见圣耳尔-德-普瑞教堂三重钟声飞扬,各种各样的乐声阵阵掠过。随后,这雄壮的组合声部还不时略微间歇,让道给念圣母经时那密集应和的赋格曲,乐声轰鸣,如同星光闪亮。在这支协奏曲之下,在其最悠远处,可以隐隐约约分辨出各教堂里面的歌声,从拱顶每个颤动的孔里沁透出来-诚然,这是一出值得人们倾听的歌剧。通常,从巴黎散出来的哄哄嘈杂声,在白天,那是城市的说话声;在夜间,那是城市的呼吸声;此时,这是城市的歌唱声。因此,请您聆听一下这钟楼乐队的奏鸣,想象一下在整个音响之上弥散开来的五十万人的悄声细语。纳河亘古无休的哀诉。风声没完没了的叹息。天边山丘上宛如巨大管风琴木壳的四大森林那遥远而低沉的四重奏;如同在一幅中间调的画中,您再泯除中心钟乐里一切过于沙哑。过于尖锐的声音;那么,请您说说看,世上还有什么声音更为丰富,更为快,更为灿烂,更为耀眼,胜过这钟乐齐鸣,胜过这音乐熔炉,胜过这许多高达三百尺的石笛同时出万般铿锵的乐声,胜过这浑然只成为一支乐队的都市,胜过这曲暴风骤雨般的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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