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漆暗的胃镜室里,明伦协助主治医师教导病患
咽纤维镜,三人都身着草绿色的隔离衣;而躺在病
上的患者正努力
着口水,想把
入口腔内的长管子一点一点地往肚子里
。
“好,再来!来…”邓超医师两手捧着管子,低沉有力地指挥着——
“停!
一下口水,再慢慢
。想吐的话,可以举一下手。”
病人十分坚强地
完管子,屈曲的身子,宛如一只负伤的困兽。明伦从未见过如此勇敢、配合度这么高的病人,忍不住顺口询问道:
“这是件什么case?”
邓超凶恶的回她:“
!你当什么护士?这是什么case你不知道?”
“喂!我是从O-P-D(门诊)被调来临时帮忙的,这是什么case我怎么会知道?”明伦不服气地辩道。
哼!又是人手不足的老问题。可是,难道会连交接时都
代不清楚吗?邓超不出声,可是内心里的想法却全显现在脸上。明伦虽然倍觉委屈,但是看在邓超专注于工作的份上,便赶紧挥去不悦的情绪,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病人身。
*********
自从致远突然决定独自赴意大利旅行开始,明伦的情绪就一直处在低落的状态中,对工作仿佛也提不起劲来。
上个星期,院方终于通过她申调到其他单位的请求,这也意味着她将告别作息混乱的三班制工作,可以过着一般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然而,致远对她长期殷切企盼的结果却表现出冷淡的态度。
“你不必为了配合我的作息而得罪其他的同事。”致远在饭桌上静静地瞅着她。“更何况,三年下来,我们也已经很习惯了,不是吗?你这样做,让我有点罪恶感。”
“什么罪恶感?我本来就希望上正常班啊!而且,我在病房已经待了整整五年了耶,我都快烦死了!”明伦丝毫不察致远悄悄皱起的眉头,说:“我都想好了,以后下班,我就去学英文会话、电脑…或者做做晚餐,陪你看场电影,这样才像正常的家庭生活嘛!夫
俩各忙各的,好奇怪哦!”
明伦低着头边吃饭边自顾自地说着,然后她抬起头来竟瞧见致远不怎么高兴的表情。
“致远,你怎么了?不高兴啊?”
“我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致远缓缓摘下眼镜,表情十分严肃地说:“我最近想出国旅行,去散散心。你知道的,我们公司上次做的超静音冷气机广告,在电视上推出后反应很好,老董犒赏我们一笔奖金,而我打算拿这笔钱出国去走走,让脑筋休息一下。你知道干我们这行的,最伤脑力了。”
明伦听完后松了一口气,因为从他的表情看来,起初她还以为他被Fire了呢!毋怪她有如惊弓之鸟般的紧张。这几年经济不景气,到处都能听到裁员的消息,她就骇怕一旦致远突然丢了工作了,凭她一个人在医院里三、四万块的微薄薪水,是绝对不够支付一切生活开销的。幸好不是这回事!
“你想去就去吧!”明伦大方地说:“你也已经工作了这么多年,是该休息休息了。”
致远顿了半晌,微微的笑了,说:“真的?你不会——我是说,本来的计划是我们俩一起去的,我这样做,会不会太自私了?”
“算了!我才刚刚调到O-P-D,不可能请得到假的,你先去也好,下次有机会再带我去。”
“阿伦,你真好!”致远由衷地说:“我就知道你会谅解的。”
接下来的一个月,致远都处于兴奋状态之中;而有好长一段时间,明伦每晚在临睡之前总是被迫上一节有关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课,什么——文艺复兴摇篮的麦迪奇家族,著名的艺术家——吉贝尔蒂、布鲁内勒斯基、达文西等人,还有其他各种多得数不清的著名广场及建筑物名称…明伦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些陌生的名词给淹没了!然而,她还是勉强打起精神来利用下班的时候,单独去远东百货公司大采购,买回致远所喜爱的名牌服饰、用品,以及他所需要的一切。她希望他穿上这些新行头远赴异乡,一切从“新”出发;而其中,也隐含了带着她的双眼一起去看大千世界,以弥补她不能一起去意大利的遗憾。
签证下来的前一个星期,明伦早已帮致远备妥行囊,交给了他。
“你真——有效率!”致远对明伦的体贴周到感到非常吃惊,他瞪着那一箱
的行李,啧啧叹道;“哇
!简直就像小型百货公司嘛!阿伦,你要不要我经过米兰的时候,买件兰西堤的洋装回来?或者是米索尼、范伦铁诺、克莉琪亚等牌子的衣服?”
“拜托,饶了我吧!”明伦诧笑道:“我都听昏了!我什么都不想要,只要你——省着点花,早早回来。”
*********
当初明伦和致远的正式交往,竟是由她心血来
所搜集的一册包装纸开始,那些色彩鲜丽的纸张勾起致远很大的兴趣,两人竟以此为话题,进而交往。现在想想,这真是一桩因误打误撞而被牵成的姻缘呢!
而今,致远就要抛下她,独自一人出国去旅行,瞧他眉飞
舞的样子,显然对她不能同行一事毫无不舍之情,彷佛此次旅行只是完成他个人的宿愿而已,与她不大相关。
“你来看这里。”蓦地,邓超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这就是典型的StressandDnducedulcer!(注:因压力与药物所引起之压力
胃溃疡很多主管阶层的上班族都会患这种职业病。)
明伦走过去,依照邓超的指示捧起胃镜来看,果然看见胃壁上有一团桔红色的细胞群。
“生活习惯不良、熬夜、压力太大、酗酒、情绪波动太大等等,头一个就反应在肠胃上,典型的都市病。这个case从去年就一直发病到现在,他还是继续胡乱吃、胡乱喝…人会替自己自圆其说一番,可惜身体不会,真是白痴!”
明伦不安地看着仍安静地横躺着的病人。
邓超一边看胃镜,一边说道:
“听说你刚从病房调到O-P-D?”
“嗯!”
“不好吧!”邓超由衷地说:“在病房里可以学到许多东西,在O-P-D发展有限哦!”
“我知道,可是我在病房工作五年多了,实在很厌倦!况且,我先生他一直希望我能上正常班。”
“你们这些职业主妇!”邓超很不以为然地说。
明伦但觉脑袋像被人狠狠敲了一记!邓超如利刃般的言词又再次刺伤了她。
邓超仗着自己聪明绝伦,从小到大即以优秀成绩睥睨同侪,又很自负,所以大家都敬畏他;除了公事之外,没人受得了他的尖酸刻薄,唯有明伦例外。
打从进入这家医院起,明伦就决心咬紧牙
忍受他的脾气,目的只是为了能从他那儿多
取临
经验。而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她愈来愈熟悉他的脾气和情绪起伏,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明哲保身;有时,要是她有理,她也敢反驳他。
基本上,她认为他不是坏人,只是个被宠坏的男人,而且她发现只要
离这个专业的学术圈子,他会即刻暴
出处处碰壁的窘态。其实这家伙心地并不坏,就是那张嘴巴不饶人。
此刻,她感到
腔怒火,就要燃烧开来,但是碍于有病人在,她不愿在此时翻脸。
“OK!现在帮我慢慢
回胃镜。”
过了一会儿,病人慢慢将纤维管全部呕出,结束诊查。明伦推开电灯,把病历递给邓超,扶病人起
。
“你觉得怎么样?”明伦询问道。
“喉咙痛痛的,不舒服!”病人抚着脖子,无力地说道。
邓超不屑的声音传过来,说“那不要紧啦!等一下就不痛了。你的溃疡很严重哦!再继续喝酒的话铁定会穿孔,会死翘翘!听懂不懂?现在我给你改喝胃
。”
病人悄悄握紧拳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但因为邓超背着他埋首写病历,以致于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神情。
“邓医师,我先送病人回病房,待会儿再下来拿病历。”明伦见风转舵,连忙推病人出去。
在走廊上,病人抚着脖子及肚子,很生气地说:“干!那天等我身体好了在街上遇到他,我一定会…”
明伦不出声,默默听完病人的抱怨,心中感到既好笑又难过。如果邓超知道有不少的病患梦想追杀他的话,必定会惊讶万分的;因为果断而自负的他,绝对料不到他自己的人缘会那么差。但好笑的是,从来没有一个病人敢对他怎样,他们只会在背后骂他、诅咒他,一旦当面见到,结果还不是一样——个个对他唯唯诺诺。
*********
中午,待明伦火速赶回家时,致远早已先走了,只留下茶几上的留言。
“亲爱的伦,我先去机场了,别太想我!两个月后见。”
字条旁摆着一盆从统一超商买来的小盆栽,上面矗立着三株布
细针的小仙人掌。明伦怏怏地把它拿过来把玩着,心中则是空
地,说不出有什么感觉。
致远终于走了,留下一室的寂寥与这盆不知道代表什么意思的仙人掌。
明伦望向窗外,这时午后的阳光正暖暖地照在阳台上,楼下传来街道上车辆的吵杂声,但这一切似乎显得和平常不太一样了。
*********
致远走了一个礼拜之后,明伦家的电话答录机里留下致远好同事的
子——凯珍的声音——
“嗨!我是阿珍啦!前天刚从高雄回来。怎么样?致远不在家还‘熬’得住吗?哈哈!小心别出轨唷!对了,晚上我们去‘夏朵’吧!那里的葡萄酒好好喝,而且说不定还可以碰到一两位唱片制作人呢!机会无穷!晚上我们七点半见,拜!”
凯珍这个三八婆,依然不改其连珠炮的说话方式;在她和刘邦永的婚礼上,明伦对这位活泼快乐的新娘即留下深刻的印象,也就是在当晚,她暗自决定
后要与这个新娘来往,成为好朋友;后来,凯珍亦成为她和致远的证婚人之一。而致远和刘邦永原本就是大学同学,两人的
情从在校时一直延伸到出社会,自然也乐见彼此的
子互通友好,只是他们绝料不到,明伦和凯珍竟一见如故,成为无所不谈的密友。
“我就不喜欢邦永喊我jane!明明就是‘珍’嘛,又不是老外,干嘛喊洋名字?”他们婚后第一次家庭聚会,凯珍就对明伦倾心地说道:“我不喜欢他在广告公司里做事,那个圈子里一向弱
强食、强敌环伺,我们阿邦那斗得过人家?而且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想尽办法将客户所制造出来的垃圾产品倾销出去,欺骗所有消费者的钱。哎,想想也
无
的嘛!对不对?”
明伦不是社会改革者,但她对凯珍提出的见解十分佩服;可是私底下她不免又觉得,身为一名单纯的家庭主妇,毋需在复杂的社会中挣扎奋斗,所以批评世事当然是件极其容易的事。而在沉默与附和之中,她总把自己的这些想法隐藏得很好,因此两人始终维持着良好的情谊。
七点半,明伦准时出现在“夏朵”这里的空间不大,但布置得颇精致小巧,昏黄的灯光下漾着轻柔的音乐。来这里喝酒的人彷佛都住在附近,因为她看到有许多人都是身着轻便的休闲服,而角落里,有个浓妆的女人正向她挥手。
“嗨!明伦,过来呀!”
明伦走近一瞧,忍不住惊叫一声!原来眼前这个敷着厚厚白粉的女子不是别人,竟是凯珍!
“凯珍,你——在干嘛?怎么打扮成这副鬼样子?”
“没错!这副鬼样子又称‘鬼魅的美丽’。据说在韩国
流行的哦!你瞧,只要把眉毛拔掉,画上细细的柳叶眉,再涂上黑色、咖啡
或深枣红色的口红,还有——”凯珍伸出十指,道:“白色指甲油。很‘鬼魅’呢!”
明伦仔细地打量凯珍,觉得她这强调眼睛、嘴巴,以及无眉、白肤的扮相可真像极了电影“剪刀手爱德华”里的那个眼神充
无辜
惘的幽灵,整个脸孔
的尽是干涸的美感;再看她的衣着,是细肩带连身黑纱洋装,但却掩不住因五个月身孕而隆起的小肮。
“你疯啦!全台北再也找不到像你这么会作怪的孕妇了!”明伦忍不住地笑了又笑,一时克制不住地说:“拜托你别用八字眉看人好不好?一副可怜相!”
凯珍笑了笑,不置可否,待明伦坐定后,她便替她点了份白葡萄酒,然后十指
握顶着下巴看她,看得明伦浑身不自在起来。
“干嘛用那种眼光看人?”明伦笑着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吓人那,阿邦不说你啊?”
“哼!他跑业务都不晓得跑到那一国去了,还管我?”凯珍捏着
管,卷起一个圈“啵”一声把它弹破。
明伦察觉凯珍彷佛有
腹的心事,便收敛起笑闹的情绪,正经地问她:“凯珍,怎么啦?是不是跟娘家的人吵架了?”
“没有啦!”
这时,侍者送来饮料,暂时打断两人的谈话;待侍者一走,凯珍的表情似乎愈加不自在起来。“哈哈!看样子,今晚好像不可能会有什么制作人来了,我白费心机了。”
这下子明伦更加确定凯珍是怀着某种目的而来的。她心想:这女人明明就是个藏不了三分钟秘密的人,这会儿竟学会装神
鬼,还真难为她苦心把自己装扮成这副样子,刻意忍到现在。
“凯珍,有事快讲啦!”
“好好好,我招了!但是你可别大吃一惊哦!”凯珍警告道。
凯珍转身从皮包里掏出一只牛皮纸袋,递到明伦面前,说:“这是我在阿邦的公事包里发现的,阿邦他要我别告诉你,因为他认为这只是同事之间打打闹闹、逢场作戏罢了,别人都这样子的…”
凯珍接下来所说的话,明伦全听不进去了,因为此时从牛皮纸袋里拿出的相片令她全身血
冻结,而周遭所有的人声、音乐声对她而言,皆戛然而止了。只见所有的相片上,致远都抱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开心地笑着,所不同的只是场景的变换,有的是在东部花莲的小鲍路上、有的是在东北角的海岸边,或者——竟也有几张是在办公室的某个角落里…
明伦僵住了,连呼吸似乎也在刹那间停止了。
“明伦…”凯珍继续叨絮不休。
明伦万万想不到,外遇事件竟然也会发生在自己丈夫身上。前阵子大众媒体才发烧似地猛讨论外遇啦、情变啦…搞得全台湾的女人神经兮兮地,深怕自己就是外遇的受害者。那时候,她也曾设想过如果换作是她遇到这种情况的话,她将会如何如何;可是现在,她发觉以前所假设好的理论,如今却一个也想不起来了,反而只有一个最简单、最原始的感觉,那就是——受骗上当后的屈辱、恼恨!
天啊!致远这次出国旅行,表现得还真的是无牵无挂!莫非是偷偷跟那女孩子一起去玩?她被这个假设的想法气煞了!一想到自己那么辛苦、那么贤慧地为他收拾行李,还因此而博得他的赞美…她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原来痛苦的滋味是这般模样…
不行!她告诉自己得先沉住气;仔细想了想,遇上这种事又不是世界末日,更何况她的状况还不是最糟的,这点打击算什么?!
她好不容易才抑制住那椎心的刺痛,勉强打起精神来。
而毫不察觉她变化的凯珍仍旧滔滔不绝地絮叨着:“阿邦不让我告诉你,但我不认为这样是对的,因为这件事若是发生在我身上,我当然会希望自己是第一个知道的,对不对?”
“那当然。对了!凯珍,照片为什么会在阿邦那里?”明伦开始追
究底。
“喔!阿邦说,致远临走前叫他把这些洗好的照片转交给那个女孩。阿邦还告诉我,那个女孩叫Sara,是美工组的,致远和她因工作上的合作需要,所以走得很近。”
明伦沉住气,静静地听她说下去。
“阿邦说,致远和Sara只是很要好、很谈得来的朋友;至少,致远从来就不承认Sara是他的——他的女朋友。”
明伦尽力维持平和的声调说:“那这么说,致远这次去意大利,那个Sara——她没有去吗?”
“没有!这一点可以确定。”凯珍斩钉截铁的说。
明伦沉默半晌,抬起头看着凯珍,意味深长地对她说:“你相信那些话吗?”
“不相信!”凯珍凑过去,神秘地说:“都是些鬼话!”
一切都已昭然若揭。明伦的气消了,只剩下冷冽刺骨的警醒感觉;而她那多年来的专业医事训练——敏锐的理智与出奇的镇定功夫已一点一点地恢复过来了。对啊!她也曾见过不少病患及其家属因不堪意外打击,在她面前崩溃不成人形,或者张惶失措、歇斯底里;致使她和同事每每都得要摒除私人的情感因素,清楚而果断地立即理清混乱的局面,并且按照ABCD急救法则来处理事情的轻重大小。因此她决定先彻底查清楚事实的真相。
“凯珍,可不可以留一张照片给我?”
“好。”
凯珍递给明伦的是他们在太鲁阁的留影;只见致远立在女孩身后,以双手扶抱女孩的
,而女孩则微微仰靠着他的
膛,脸上轻漾着笑意。这女孩长得酷似碧姬芭杜年轻的时候,因为她拥有一头焦黄的长发,以及覆在前额的一排浓密的刘海,衬出她那充
叛逆热情的眼睛。明伦盯着照片中女孩的脸孔,觉得自己大概一辈子都会牢牢记住那张脸的。
明伦在临走前郑重地嘱咐凯珍道:“你回去先别告诉阿邦说我知道这件事,因为我还不想把事情扩大了,你要替我守密!”
“好!没问题。”凯珍再三地向她保证:“我绝不告诉阿邦。”
*********
夏日的午后,整个城市都曝晒在大太阳底下,显得气息奄奄。刘邦永腋下挟着公事包,直冲进对街的“休息小站”,找着了等候他甚久的明伦。
自从他发现少了一张照片之后,就直觉判断——一定出事了!果然不出所料,凯珍竟然向明伦抖出一切,出卖了他。可恨哪!他气得在客厅里跺脚,然而因为凯珍怀孕,所以他也不敢太刺
她,只得
哭无泪地怨怪道:“凯珍,你怎么可以告诉明伦呢?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不能讲、不能讲嘛!”
“少来!大丈夫敢做敢当,更何况做错事的是李致远,又不是明伦,该受谴责的人是谁啊?是明伦跟我吗?”
刘邦永这厢也火大了,按捺不住地咆哮起来:“你搞不清楚状况啊!你这样没头没脑的跑去告诉她,万一她听了受不了,出了事怎么办?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凯珍脸色一变,彷佛被点醒了什么似的。
“就算要打小报告,好歹也要等致远回来再说啊!至少要吵架、要翻脸也还有个对象是不?你看!这下子可好,致远要一个月后才回来,那你教明伦在这段期间之内怎么办?她心里的痛苦要怎么舒解?”
“我——”
刘邦永气极败坏地道:“你们这些女人!做事用点脑筋嘛!不要老是感情用事,那很危险呢!知道吗?”
“我们女人感情用事?嘿!那你们男人就不感情用事吗?搞外遇的是你们男人多,还是我们女人多?怎么?只顾吃不顾擦嘴巴呀!你搞清楚是谁在感情用事?作贼的还怕人家喊捉贼,无
!”
夫妇俩为了这件事,吵得快翻脸了。
*********
明伦好整以暇地拢拢头发,眼睛却望向窗外川
不息的车阵,回避着刘邦永;面对着这位致远的好友,偏偏他又是最熟悉内情的人,更令她倍觉尴尬与气恼。
“阿伦——”刘邦永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调整语气道:“不要这样嘛!其实事情没有你想像中那么严重啦!我们在外面做事的人,偶尔
个知心的异
朋友,这是很平常很平常的事,我不相信你——没有这个经验。”
明伦沉默地聆听着,但心里却闪过各种念头。
“当然啦!夫
嘛!本当各守约定,但是,我可以拍
发誓,致远那家伙虽然爱玩,却绝对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你应该信任他才对!”
“真的?”明伦突然回头盯视刘邦永,郑重地问。
刘邦永没有心理准备,突然被这么一问,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久久回不过神来,未了才反
式的急忙迸出话:“当然是真的、真的…”
“好!我相信你。”明伦笑逐颜开的说:“有你这位老伙伴的人格保证,我终于能放心了!可是,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请你一定要诚实回答我。”
“好!没问题,你问吧!”
“那个Sara,她有没有跟致远一起去意大利?”
“没有!她每天都来上班,今天也来啦!不信的话,你可以——啊!你该不会想趁机捣乱吧?阿伦,你可别胡乱来哦!我刚才已经跟你保证过了,他们之间只是普通朋友,绝不是那种…”
明伦笑着安抚他,说:“好好!我知道了,也全都明白了。放心吧!我现在已豁然开朗了,再也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猜忌了。”
“真的?”刘邦永有些意外地说:“你没骗我?”
明伦微笑着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一副雨过天晴的样子。
刘邦永瘫倒在椅子上,如释重负地说:“大好了!我总算卸下心中的一块大石。对了,晚上到我家吃个饭吧!我叫凯珍做一道你最喜欢的金针
柳,致远不在,咱们好好聚聚。”
“改天吧!我今晚上小夜。对了,这张照片还给你,也许Sara小姐急着想要这张呢!”明伦把那天向凯珍要的相片递还给他,说:“不好意思,都是我疑神疑鬼,害苦了大家。我要回医院上班了,先走一步!”
邦永连忙欠身站起,让明伦过去;两人又为谁付帐的问题争论了一会儿后,明伦这才客气地告辞了。
目送明伦的背影走出店门后,刘邦永才彻底地松懈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刘邦永
着烟,枯坐在包厢内,回想着致远那段混乱的恋情。发现致远和Sara“搞”在一起的事,应该是三个月前吧!那时他们在赶一个啤酒广告的案子,轧得昏天暗地的;某晚他回到公司,那是在众人都外出解决晚餐的空档,就撞见致远抱着Sara在饮水间里热吻,两人
情到竟忘了关上门,也忘记水槽里快
出来的污水;他就呆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瞪着这“失控”的场面。
事后,他曾严重警告过致远:“当心哪!你简直是在玩火。什么人不好惹,竟惹到公司里的新人,尤其又是个才出校园的小女生,当心摔破饭碗。”
致远却是一副无所谓的得意样儿,还拍拍他的肩膀,笑说:“别紧张、别紧张!只要你不说出去就没事了。那娃儿上道得很,你我差得远哩!”
原来,是女方主动找上致远的!刘邦永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人间竟有此等美事!往后,他暗中打量Sara,觉得她除了有那张漂亮的脸蛋之外,是个很平常的女孩嘛!然而,她的外表虽然看似娇野难驯,但工作态度却中规中矩,言行也颇为收敛,就像时下那种装扮叛逆,而实则没半点自主力的新新人类。他实在看不出她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说我有十个老婆也不要紧,她只想要陪我一段。”致远向他耳语道:“陪我一段那!敝怪!你相信吗?这句话我在五、六年前听说过,如今再次听到,啧!还是教人怦然心动。”
呸!那女孩如果不是因为爱情小说看多了,不然就是脑子烧坏了!“陪你一段”这算什么滥词?刘邦永差点从心里笑出来,但仍强忍住笑,劝致远说:“当心点,可别碰上仙人跳!如果能断就断,至少你得多为明伦想想啊!对不?她可是个好老婆,也是你努力多年才追到手的,不是吗?…”
亏他花了一缸子口水,全然白费心机,致远和Sara依然形影不离,甚至闹得全公司都知道了。他很为致远感到不值,因为这简直就是拿自己的事业开玩笑嘛!要玩女人,等将来功成名就之后,还怕没得玩吗?但是看致远彷佛才尝到甜头似的,整天魂不守舍的,一时也难劝得醒,干脆就由他去闹吧!至少他刘邦永曾为明伦仗义执言过,他觉得自己可以问心无愧,也很讲义气,这就够了。
就在他陶醉在自己的想法中之时,突被一阵大哥大的叫声惊醒,原来是他自己的大哥大在响,他连忙掏出来一看,是Saracall他的。
“喂!Sara啊!”刘邦永愉快地喊道:“那张照片我找到啦!就是太鲁阁那张…哎!对对,没错…没有啦!我不小心掉在衣橱里嘛!害我找了一整天,这下子你可开心了吧!哎!晚上有没有空,我——去接你?Chales不在,我想我们…”
大哥大里传来“嘟嘟…”的声音,对方已挂断电话了。
他顿时恼羞成怒,口里不断地咒骂着…
“摆架子?骗谁啊!谁不知道你Sara在公司里早就声名狼藉了!”刘邦永恨恨地想着。
*********
经过半小时的打听,明伦终于确定Sara早在半个多月前就离职了,这是她好不容易才从一名新来的工读生口中得到的消息;她紧握着话筒,希望从中套出更多的资料。
“拜托你!我是她最要好的高中同学,刚从国外回来,无论如何,请你帮我查一下她现在的住址好吗?”
“喔!好。那请你等一下,我帮你转到美工部门去,他们那里一定有人知道。”
“啊!好极了,谢谢你啊!”
电话很快地接到美工部,是一名男子接的,大概是组长之类的干部吧!也许是打去的时机不对,明伦从话筒里听到一阵炮轰:“他妈的!老是有人打电话来找她,烦不烦啊!她都已经走了半个多月了,怎么你们这些人还打电话来…”
明伦呆了半晌,还来不及反应,电话那头又换了个女声,这回则显得比较客气。“小姐,Sara家的电话是××××…”
“那么,她的地址呢?”明伦急急问道。
“你是她的什么人?为什么要她的地址?”
不得已之下,明伦只好再重述一遍刚才编好的理由,这才得到了Sara的住址;当她把住址抄写下来时,才发现Sara家竟和她所服务的医院只隔两条街而已。
电话里的女声忽然起疑道:“你说你是Sara的高中同学?那请问你们读的是那所学校?”
“卡擦”!明伦急忙地挂断电话,倒回沙发上,看着手上的地址发起呆来;而沙发、茶几的四周则堆
了从致远书房里搜刮出来的各类情书以及传情的便条纸。这些都是她一口气搜出来的。她很惊讶,致远甚至很粗心地任那些“证据”随意
放,有的在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有的藏在藏书里的某页,有的则被
在椅垫下面!难怪他从不允许她踏进书房一步,甚至在他出国前还将门锁上,把钥匙带走了。
原来,这里是他的小王国、小伊甸乐园!曾有多少个晨昏或某个时刻里,他把自己囚
在书房内,自得其乐地展读情人的字条,而这一切都是在瞒着她的情况下默默进行着。
明伦曾试着将自己重重地摔进皮椅内,将双脚摆在书桌上,面对着窗阅读Sara那充
爆发式的热情字眼,她想像着、偷偷品尝着致远那出轨的、秘密的快乐…
上回明伦自“夏朵”回来的途中,忽然想起这间被锁住的书房,于是请锁匠重打了一把钥匙,她才得以进入搜查证据。她原以为可以很快地从搜出来的情书中找到那女孩的住址或是电话,如此一来,她便可以掌握住那女孩的动向了。然而,这些所谓的“情书”,却都是利用上班时间的空档匆促写成的,所以没有半点“可用”的资料,有的,也只是简短的、火辣辣的大胆字句——
“远,你刚刚离开我去开会,我好想念你哦!我的小妹妹正在渴望你的小弟弟,你感觉到了吗?”
天啊!真是
恋情热啊!
在医院里,虽然同事们也讲讲黄
笑话互相打趣、舒解身心,但却也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言词。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孩?看她年纪轻轻,才二十三、四岁,难道已经是个情场老手了吗?而且,令人不解的是,任明伦怎样找寻,就是找不着丝毫有关她的地址的资料,一切都只是急就章式的只字片语。
明伦可以想像得到,他们俩是如何尽力在繁忙中的瞬间——哪怕只是一两秒钟,让热情一触即燃。想想也真是“难为”他们了!在大庭广众之下,要享受偷来的片刻
愉想必是极辛苦,代价却也是极高的吧!
*********
明伦蜷缩在沙发里,抱着那一堆“证据”陷入沉思。她想起自己和致远的恋爱过程,以及两人一起找房子、和建商讨价还价的情景,一幕幕历历如昨啊!而当她再抬头,目光触及那幅他最喜爱的巴拉的画作——跑过阳台的女孩,他那满意的神情彷佛就近在眼前。
“你知道吗?这是著名的未来主义派画家巴拉的作品——跑过阳台的女孩。他是用重复七次的手法来描绘小女孩跑过阳台的景象,充
了‘速度’和‘动力’,是二十世纪意大利近代艺术史上著名的画派哦!怎么样?帅吧!”
明伦不懂绘画,却也感染了致远的热情,爱上那幅缀
蓝、桔、黄小点的图画,远远望去,果真像是一名小女孩飞奔而过的重复影像。毋庸置疑地,他们这间三十二坪的房子全是依照他个人的喜好而布置的,而且整个室内设计的风格就像那幅“跑过阳台的女孩”般呈现着冷冷的动感与速度感,置身其中,但觉一股清冷的阻隔力与距离感。
致远是否已厌倦自己一手所建立的家了呢?还是他早已厌烦了她,却拼命地在隐忍着?
铃铃…突然,电话声响起,明伦拨开一堆信纸,拿起话筒。“喂?”
“阿伦,是我啦!”凯珍热切地道:“你——还好吧?有没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
“有!我有两个问题想请教你——第一,你为什么要告诉阿邦说我已知道致远的事情?第二,Sara早在半个多月前就离职了,刘邦永那天干嘛骗我说她还在上班呢?”
“明伦,你在生我的气啊?”凯珍惊慌地说。
明伦顿了一下,轻轻地说道:“也没有啦!我只是想早点把事情
清楚。
“凯珍,你为什么要把我知道致远有外遇的事告诉阿邦呢?我不是再三
代你别告诉他吗?”
“不是啦!是阿邦先发现少了张照片,也就是我给你的那张,所以——我被他
问不过,就只好招了!他发了一顿好大的脾气,骂我太轻率了。但我猜想,他一定是怕被那个女孩子追讨那张相片,所以才急得不得了,就只好约你出去了。怎么样,他开口向你要相片了吗?”
“没有!我在他开口之前就还给他了。”
一听到他们夫妇争吵、担心的原因竟然只是为了那张相片,而且还是害怕Sara生气,明伦的怒火不由得就升了上来。
“阿伦,你怎么了?”凯珍担心地问道。
“没事!那再请问你,刘邦永为什么要骗我说Sara还在公司上班呢?”
“你——真的打电话去他们公司查证了?”
“嗯!”
“阿伦,你是不是想去找她?”凯珍宛如发现新大陆般,激动地说:“你打算怎么做?去吵架吗?”
明伦差点就把自己心里的计划冲口而出,但就在话快说出口的刹那间,她听见话筒那端隐约传来一个男子打
嚏的声音,这使她立即警觉到也许凯珍的身旁还有人——刘邦永。
“阿伦,你说话啊?”
“没什么啦!要我说什么呢?”明伦按捺住怒气,力持镇定的说:“放心啦!我不会去找那个女孩子的,我只是想求证一下刘邦永的话是否真实可靠,没想到,他还是骗了我。那个Sara明明早就离职了,为什么那天他还要骗我说她还在公司上班呢?他以为我不会去求证就盲目的相信他吗?现在,我都不敢确定他那些话是真的,那些话是假的了。你是他老婆,你来告诉我!”
电话彼端沉默着,好一会儿,终于传来凯珍微弱的声音:“我想,他大概太急着取信于你,所以——所以才口不择言。你知道的嘛!像他们干业务员的,有时候免不了会夸大其词,不过,基本上他也是出自善意,你不晓得他这几天好担心你会——你会…
“我会去寻短见对不对?唉!真是傻瓜!”明伦叹了一口气,说:“算了!我不会再为难你们了,等致远回来,我再好好审问他。再见!”
凯珍怏怏地挂了电话,转身对站在她背后的阿邦说道:“阿伦好像生气了,怎么办?”
“糟糕!”刘邦永抓抓头发,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杨凯珍,这一切都是由你惹出来的哦!等Chales回来,你得负责向他赔罪、解释,要记得啊!”
凯珍气得咬住下
,尽力忍住不使眼泪掉下来;她很难过,没想到自己竟成了目前状况里最孤单、最无助的人了,她真想痛快地大哭一场。
而明伦却彷佛放下千斤重担般,仔细地收好散
一地的纸张,并把它们放回致远的书房。她突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一段话——仇恨的另一端是爱,它们的两端是可以折回来碰到一处,成为一个圈圈的。
“是吗?真的是这样吗?”明伦喃喃地自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