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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表姐生死不知
 他怕疼她,只敢捏着布一角细细轻轻地一点点擦拭,温热的呼吸拂在背上,闹得她哪哪儿都不自在,想动又不敢。

 “…怎么了?”察觉到她背上起了一片皮疙瘩,有人终于发现不对了,清了清嗓子问说“痛你了?”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怀疑他是故意的,李姑娘顶着一对通红的耳朵:“你可以稍微用点力的。这样我反而觉着。”

 也略有一些冷。农家自然不会有地龙,仅有的一个炭盆发热有限,是以哪怕他用被子将她的腿都盖了起来,时间一久还是有些瑟瑟凉意。

 他被她说的脸上挂不住,指尖按住皮肤,一手举着药粉,还没来得及用力便听底下嘶了一声,白休怨恼羞成怒:“重了你又喊痛。”“我哪里有‘喊’痛?”她振振有词“再说我痛我的,你你的嘛。”

 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才彻底处理好伤口,他看一眼窗外,抓起刀起身走:“趁天没黑,我去城门处看看。”隐约听到小婴儿的哼唧声,李持盈一边穿衣一边蹬鞋跑去侧间,同吃同睡了两个多月。

 她也算知这小子的德行,果然,浅睡一觉后拉了一大泡。小孩儿皮肤娇,捂着冻着都容易生病,她笨手笨脚地替他换布,不忘问他:“你还会回来的吧?”

 说穿了他并不是她的什么人,完全可以把她丢在这里不管,李九深知不管发生什么事,他当不会拿她和小郎的性命去向别人讨赏…那就够了,她不该再奢求别的。

 但也许是因为其他所有可以信赖的人都不在身边,她竟有些期盼他能再与她同伴一段时间,不要将她孤零零地抛下。臭小子嫌弃大小姐手脚不够细致。

 正在那里挥手蹬腿儿地发脾气,没一会儿就把她惹出了一头细汗,白休怨看着她和小婴儿斗智斗勇,不知怎么心里觉得有些可乐,临走前答非所问地回说:“我在北京还有事没办完,暂时不会走。”

 一连三城门紧闭,就连《大明报》也首次停刊,可以说所有人都预感到了风暴即将或正在降临。地主家的一个傻丫鬟道夜里听见马嘶和火铳声,但动静不大,且过一会儿就自己散了,李持盈的心好似海上落,终究一点点沉了下去。

 第四破晓时城门终于大开,两列甲士策马出城张贴告示:真定皇帝驾崩,择令端王之女朱珪继位为帝。

 随之而来的是对凤孙派的第一轮大清洗。变天后为表新帝厚德,沉寂已久的徐家人被重新提拔了上去,负责打扫水牢的仆役一见那身人的飞鱼服。

 立刻点头哈、连声问好:“徐大人今儿怎么有空过来?”“大人吃过没有?底下气重,仔细您的鞋。”徐徐摆了摆手,一双丹凤眼里瞧不出喜怒。

 从六品试百户,不大不小算个官儿,同爷爷叔伯们自是没得比了。“她醒着吗?”几个杂役互相对视一眼,声音登时小了下去:“这…清早起来听见点儿动静,想是醒着呢。”他也不与他们理论,抬步就向里走去。

 都说北镇抚司是活地狱,里头没有一个不是阎王爷,叫他说人们真该来瞧瞧这水牢,五尺见方、深约一丈的水池子,里头养着好些长嘴尖牙、啃食人的小鱼,犯人双手被吊在吊环上,要她说话呢,用机关将绳子收紧,使她的脸浮出来。

 不要她说话便将绳子放松,得她奋力踩水才能勉强将口鼻浮出水面…短短数,养尊处优、鲜花良玉般的怡郡王已变得面目全非、人鬼难辨。远远儿听见脚步声,朱颜努力睁开一只眼睛。徐徐把灯笼放下。

 在她跟前站定:“我再问你一次,玉玺在哪里?你若老实回答,我就给你个痛快。”且空旷的地下,再虚弱的声音也似带着回声:“…徐家人?”

 那双凤眼与徐同光、徐客洲如出一辙,并不难认。少年握紧刀柄:“废话少说,难道以为自己还是郡君么?

 还是异想天开,幻想着有人会来救你?你的仪宾连同天津火器厂主事都已经被缉拿下狱了,何必死守着一个玉玺不肯放?”他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年纪,娃娃脸,嘴边刚长出一层绒绒的小胡子,朱颜想起晖哥儿。

 忽然浅浅一笑:“既然只是一件死物,她为什么非要你问出下落来?”晖哥儿肯定逃出去了,所以端王妃才会如此忌惮一件玉器,她怕万一国玺落在晖哥儿手上,什么顺天承命、得继大统都是笑话。

 “进诏狱前人人觉得自己是硬骨头,硬到你这份上的我只见过一手之数。”

 登基大典在即,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徐徐踱着步子,不得不使出杀招“你就一点不担心你的儿子吗?他才几个月大,稍有些风吹草动就会一命呜呼。”

 “怡郡王勾结西藩喇嘛,咒杀先帝的罪名已定,依律当诛三族,可是当今仁德,说不定会念及骨亲情,饶那孩子一命。”

 “天子就是天子,贼寇就是贼寇,”朱颜又笑了“我的孩子不会愿意靠这种方式苟活于世…不论他是人小福薄,随我一起去了也好,还是躬耕布衣、一辈子做个田舍翁…他有他的路要走。”

 此生我已是十分幸运,有一个宽和憨厚的爹,一个精明强干的娘,还有一双肝胆相照、值得托付生死的弟妹,就像大娘娘信任我,我也相信他们,相信他们能做得比我这个天资不足又顿悟太晚的姐姐更好。

 不能胜正,我只在天上等着那一天。***夜半朱持晖被雷声惊醒,弹开眼睛时外头还是漆黑一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界,既不见星子也没有月亮,唯余道道闪电如利剑刺破云层,一场泼天大雨即刻就要降下。

 “二爷?”马车里地方窄,睡不了几个时辰就酸背痛,守在车外的亲兵听见动静,小声凑过来问道:“二爷要什么?”

 他脑袋,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想明白自己在哪儿:“…不必,做了个梦罢了。”连奔命,一行二三十个人吃不睡不好,全靠中的一股心气支撑着。

 亲兵也不再劝他,只道:“二爷再忍忍,进了山东就好了。”他的外家李氏盘踞山东近百年,只消回到那里,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车里的朱持晖没有说话。

 算算日子,今就该举行登基大典了吧?输给一个不足三岁的小女孩,还被扣上逆贼的罪名仓惶逃出北京,一路上东躲西蔵、风餐宿,若说心里半点不难受必定是在骗人,可更教他难受的是京里至今没有传出朱颜的消息。

 爹娘都被下狱,表姐生死不知,身边的人却齐齐劝他,说此时万不可沉不住气,那边故意如此为之,就是想要引他现身,好彻底掐灭这最后一点威胁。李持盈不在,他无人可以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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