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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到了又有点怂
 她还记得他的声音和温度,晖哥儿睡觉喜欢抢被子,她分明记得他从背后贴上来…竹枝见她脸热,边替她簪花边道:“屋子里气闷,叫她们将窗子打开些儿吧。”她瞄一眼紧紧阖上的窗户,心里更加确定,朱持晖肯定来过。

 说不出此时是什么感觉,罪恶、后悔、恐惧、侥幸和窃喜像五种不同质地的酱汁作料,均匀或不那么均匀地搅拌在一起。

 李持盈一直不爱照镜子,平时梳头上妆都不见她多么上心,只有偶尔冒痘时才会像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如临大敌般整抱着镜子不放。

 今儿不知怎么了,姑娘的眼神活像要将水银镜面看出一个来,给她敷粉的松枝不由万分紧张,好在她没挑剔她的手艺,只是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们说,是我长得像爹还是晖哥儿更像?”

 这还用问吗?二爷活就是驸马的模子里刻出来的。松枝摸不清她什么意思,中规中矩地答说:“论眉眼姑娘也极像。

 但要论气派却是二爷更像驸马爷。”她们误以为她想爹了,一个两个殷勤不过:“近来驸马常往宝华堂去,咱们使人在二门打听着,人一回来就通报。”

 “或者您有什么急事,叫个小厮捎句话也不费什么。”才要解释她不是思爹成狂,李姑娘忽然顿住:“爹这阵子常去宝华堂?”…这是和好了?还是华仙公主又要有什么新动作?

 上次若不是真定出手,严璋真就叫她活活摁死了,朱家女人果然没一个善茬,什么叫蛇打七寸啊?于士人而言名声大于一切,有了这么一出,严璋在濯贤大学堂里很难混得开,就算顺利毕业、来科举中榜,也注定与翰林或阁臣无缘。

 “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有时带两个清客相公,有时带着衙门里的大人们,想是有事情商议吧。”

 李持盈哦了一声,心里不以为然。李沅手上没有实权,以前养门客、招幕僚是实实在在要他们办事的,现在养一帮子清客门人做什么?嫌家里地方太大、米面太多?公主的幕僚可能兼职其他作用,可他是驸马啊。

 就算在外头悄悄置了所宅子,也不至于一下就弯了吧?谜底很快揭晓。重节前后,吴子华回京堪堪两个月时外头传来消息,说驻法大使回程的轮船突遭船难,一行百八十人差点葬身鱼腹,幸好有一艘渔船路过,把这崔大人捡回一条性命。

 事发不过几,英吉利的使臣递了牌子进宫面圣,说了什么没人知道,总之真定下旨,要重调一位大臣常驻法兰西。好巧不巧,内阁有人举荐了李汇…李持风的亲爹、李沅的堂哥,同时也是本家嫡出的大老爷。

 驻外大使这差事说轻不轻,说重不重。轻是因为无需领军打仗,尽是些只动嘴皮的公干。重则是一肩担着大明的体面,人在外头诸事不便,非简在帝心者不能担任。

 当年显圣爷设立这个职位时就说,不论如何两条硬规定要足,其一精通番语,其二仪表堂堂,这两条李汇都有,还能再加一条家学渊源。

 算上李汇的爷爷和叔祖,李家一共出过八个驻外使臣,占了外官总数的四分之一。早年大明与西欧各国关系不好,挑的都是东西厂的探子随行。

 后来国力上来了,国际话语权变大,许多事方步入正轨。李持盈是不信英女王会蠢到暗杀大明使臣的,哪怕崔大人真的站队凡尔赛宫那个病秧子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公告天下,这整件事更像一个圈套,一个局。

 “你的意思是,有人挑拨大明与英吉利对立?”学里传得沸沸扬扬,这几天班里同学看她的眼神都透着股不对劲,不得已李持盈只得躲去静修室里自习。江寄水如今和她不同班,每下午倒都得闲,两个人凑在一起说小话。

 “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意外的样子?”她从成山成海的数学题里抬起脑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江少爷一脸无辜:“知道什么?”手上不忘指点她的作业“这里,还有这里算错了。”她蹙眉看了一会儿,吭哧吭哧地划掉重写:“你夏天才从那边回来。”

 境内报纸有诸多顾忌,许多事不会第一时间报道,他身在国外就没这个问题了,拿到的自然是第一手消息。午后静谧,静修室里不过寥寥十几人,仗着有书架遮挡,江寄水看着她笑说:“你猜。”***

 你来我往那么多次,早就应该免疫的招数,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动摇了一下,李姑娘瞪他一眼:“…我不猜。”

 “为什么不猜?”生怕被瞧出自己脸红了。她不再看他,低头继续写数学作业,一对猫睛石耳坠随着动作轻轻摇曳:“你不说,我就当你默认了。”江寄水忍不住笑出了声,靠近说话时嗓音得低低的:“陛下虽然不情愿,奈何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不出意外,你大伯这次是稳了的。”

 外官绝不像外界传说得那么光鲜亮丽,好似只要穿戴齐整,在大房子里与洋人推杯换盏,‘两国战不斩来使’已不知是哪年的老黄历,旁的暂且不论,死在北京的别国大使难道少吗?

 既要胆识和忠心,还要能体察上意、随机应变,万岁的帝位不稳,手里根本没有多少合适人选。再者储位未定,李汇既是心腹李持风的父亲又是朱持晖的堂伯,能绕过华仙与朱持晖缓和一下关系,何乐而不为?

 她的笔尖一顿,墨迹立刻污染了整张稿纸,李持盈顾不上擦,做贼一般先环顾四周:“你、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以前他只会跟她打太极、打哑谜,绝不会透任何重要信息。

 即便要透也是不显山不水,恨不得一句话里套用十八个比方,忽然这么直白她有点受宠若惊。

 江少爷无奈,一面帮她收拾一面道:“不说你要恼,说了又疑心,想我怎么样?”她顿时噎住,半天憋出一句:“我什么时候恼过你了?”说完偷眼看人的反应,哼…挑逗拨谁不会。

 他似是意外她会这么说,两道视线撞个正着:“…一次都没恼过?”她主动反击,到了又有点怂,心跳不自觉地快了三分:“你猜。”

 最近大戏院上了一出新戏,是个有点类似《雷雨》的家庭伦理剧,讲一对失散多年的异父兄妹意外相逢,陷入爱河又双双殉情,因为是悲剧,又融入了西洋唱法。

 就上座率来说反响不佳,卖了几天票就下架了,但去看过的都说旋律极美,还有人撰写剧评。李持盈凑巧看了一眼那篇剧评,颇有点触目惊心之感…戏中的哥哥是个风月老手,惯爱调戏良家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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