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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没有崇祯
 她刚来京城没多久,汉人或许能打听出她的身份,外国人行事就没那么便宜了。事涉支,梅枝被留在了楼下,李持盈独自跟着倭女上了二楼,她还是没把她当回事,笑地边走边说:“什么要紧东西?要修琴或琵琶可得另寻地方。”

 两人在所谓的雅室坐定,还没来得及关门上茶,走道拐角处如烟如鬼般冒出一名黑衣少年。

 他赤着脚,背上背着一顶竹编的斗笠,不知是不是因为淋了雪,头发漉漉的,几发丝黏在苍白如玉的脸颊上。倭女见怪不怪地同他讲了一句倭国话,他点着头应了,李持盈脑中的那弦倏地收紧…一阵寒风贴面刮来。

 她仗着个子矮往旁边一滚,木质小茶几应声翻倒,手起刀落间只听铿锵两声,那把跟了她很多年的宝石小手滑去了一边。李姑娘双手被剪,一只膝盖重重顶在她背后。

 “我家人就在楼下等我!你敢…”“你做什么!”倭女瞬间变了脸色,汉话也不说了:“要惹事可别连累我!”

 “她见过我的脸。”少年的刀刃离她后颈不过毫米之距,哪怕看不见她也能清晰感知到那种森冷的杀意,好像下一秒自己就会身首分离…是,她的确见过他的脸。

 那实在是一张很难忘怀的脸,美清冷,媚骨天成,又因为年纪小,还没有变声,难怪能混在歌伎堆里…上辈子干了两年扫黄打非,女装大佬她见得太多了,因此第一面就反应过来,那是个男孩。

 “谁、谁见过你了!”看着也就十一二岁,说不定比朱颜还小点儿,不知怎么力气大得惊人:“那你为什么拔?”她冷汗又下来了:“分明是你先出的刀。”

 倭女比她更急:“要杀带出去杀!你瞧瞧她这一身的衣饰,必是哪家富户的千金,在这儿出了事我还做不做生意了?!”是那么好到的东西吗?她家里能给她来不说,从刚才的反应来看,必是练过的。

 这样的丫头若死了,父母怎么肯善罢甘休?生怕真的被拖出去宰了,李持盈努力冷静下来,故作哭腔道:“你这人好没道理!我确实没见过你嘛!今来是因为…爹爹说时候久了,它会卡膛…”私藏支是重罪,她等于将把柄双手奉上。

 少年正待动作,楼梯口忽然传来梅枝的脚步声…她认得她的脚步声,梅枝没有裹脚,个子又高,踩在木板上又急又快、吱嘎吱嘎:“姑娘?”她心知她是见她久不回去,着急了,口中忙应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倭女非常上道地立刻接口:“哎哟,这玩意儿可不好修,今不巧,老师傅们都放假家去了,最快也得年后才能得呢。”

 一边说一边随手拿了个花瓶,蹑手蹑脚地挪到墙处,李持盈着起急来,正开口,外头梅枝仿佛松了口气,又问说:“天冷,姑娘的手炉里还有碳吗?”

 她今只带了暖手笼,儿没烧手炉。“你今儿是不是睡迷糊了?我几时带了手炉了?”隔着薄薄一重门板,李姑娘几乎用光了毕生的急智,她了解梅枝,一如梅枝了解她,用不了多久这丫头就会亲自上前一探虚实,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她既是她的丫鬟也是她的‘长辈’,常以‘老太太的人’自居。“瞧我这记,是我浑忘了。”老这么僵持着不是个事,她手臂已经麻了,头发也又散又,正绞尽脑汁地思索该怎么做才能身,背后忽然一轻。

 “你叫什么?”终于,长刀入鞘,他掩在阴影里低声发问。李持盈大气也不敢一声:“李九,我叫李九。”“好,”少年离开前仔仔细细将她端详了一番“若事生变,我就去杀了你。”***

 说完他就非常潇洒地从窗户一跃而出,徒留惊魂未定的李姑娘、无语又无奈的倭国女人和终于忍不住冲上楼来的梅枝。

 回程路上她始终心不在焉,一面懊悔自己的自大,竟然以为在这个半冷兵器时代两把手就足够保命,一面疑心自己可能被卷进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里。

 以刀格,反应速度、瞬间力量得多么惊人?队里身经百战的老刑警都不一定能比他更利落。

 而他今年才几岁?是从哪里练得的这一身本领?她不会傻到以为大明也有警察学院。若事生变…什么事?怎么变?途经章台馆时闻得一阵歌舞欢笑声,不等她发问梅枝便道:“姑娘瞧,洋人在那里开舞会呢。”

 是了,初一到十五朝廷罢朝,运河也关闸停运,洋人没有事做,可不是要花天酒地…不是,跟着一道庆祝新年了?她忽然想起自己初见那女装大佬时也是在章台馆附近。

 而那天锦衣卫城戒严…他们在找的人就是他?那为什么过去了这么多天,这人依旧活蹦跳、逍遥法外?当今不是嘉靖,能在他手下混成如今的地位,锦衣卫不能,至少不应该是一帮酒囊饭袋。

 想着想着头痛起来,梅枝自发拿了个靠垫给她垫在背后,好让她能舒舒服服躺一会儿。大姑娘抬头看了看窗外,忽然问说:“梅枝,你觉得京城怎么样?”老太太死后李府的下人大都发散了,只有实在无处可去的才继续留在她身边,管仓库的谭妈妈早年死了独生子,媳妇也扔下她改嫁了,侄儿甥女嫌累赘才叫她跟着一起上京来。梅枝与她情况不同。

 她老子娘都健在,想趁年轻好生养拿她再卖一回,她不肯方求着姑娘北上京城。不知哪家放爆竹,硝烟味儿熏得人鼻子,梅枝说:“这里雪好大,天气也比咱们那里干。”

 往日在松江,雪花膏就够用了,到这儿来一天也离不了绵羊油。李持盈忽然鼻子一,轻轻倒了一口气:“我有点想家了。”想念妈妈包的饺子,爸爸的臭皮鞋,想念黄白花、圆滚滚的小土狗和姥姥织的冰箱罩。

 她此刻无比想念夏天的警校宿舍,想念总管她叫‘吃’的福建舍友和爷爷没有标点符号的微信消息…可是他们都离她太远了,远得像天上的星星,远得让她怀疑自己的‘记得’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

 这里的老太太教过她,过去再好,终究过去了,人还是得往前看,她虽然脾气古怪了一点、难伺候了一点。

 偶尔也会像平常人家的老祖母,追在她身后叨叨着多穿衣,别着凉。梅枝沉默片刻,摸摸她的脑袋:“姑娘还小,想哭就哭出来吧。”

 “哭个!谁想哭!”九年制义务教育、高中大学时的历史课本完全起不了任何作用,不知道从哪个节点上‘历史’悄然改变,没有天启,没有崇祯,大明朝顺顺当当地一路发展到今天,仿佛一匹撒开蹄子的马,想再拿小时候的尺寸不合的辔头套住它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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