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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水土不服
 她轻哼一声:“难道外城那些卖鸡蛋卖鸭蛋的,背后都有一座公主府靠着?”

 “自然没有。所以不管是守城门的还是巡大街的,想欺负他们就能欺负,讹点子钱财还是好的…你以为章台馆里都是心甘情愿的女孩子吗?”扬州瘦马,京城舞柳。

 洋人同大明打了几场硬仗,全没得着什么好处,这才转而在京设大使馆,互派使节常驻,算一算时间,至今已有五十年了,他们喜好际,饮咖啡开舞会,常有夜半方归、贴面作别的事。

 然而汉女羞涩,两边习俗不同,有人觑着这个空档,在内城小叶儿胡同盖了一座章台馆,买来无数‘养女’,从小教她们跳洋舞、着洋裙,饮食习惯一如洋人,将来长大了卖给洋人作小妾。

 “晖哥儿顽皮,”她久不说话,李沅以为是唬着了,放缓了声气说“你做姐姐的该教训就教训,公主不是那等不讲道理的愚妇。”

 整座公主府都是华仙的人,要真是李持盈城府深沉,使手腕欺侮了她儿子,华仙早跳起来了,至今没发作不就是因为不占理吗?屡次三番都是晖哥儿主动闲。

 退路被暂时堵死,大姑娘没好气道:“我稀得教训他。”见她这样,李沅倒笑了:“你好生养着,过几大好了再上学去吧。”临走前李持盈叫住他:“打也打得?”

 驸马步子不停:“你打得过,只管打。”风寒本身并不严重,歇两天就好了,但李沅生生关了她十天。

 期间朱颜送了两趟东西来,惹得华仙奇道:“她们两个竟投了缘。”母以为她不高兴,忙道:“荣王只得颜姑娘一个,她自小没个玩伴,冷不丁见了李大姑娘,可不就稀罕上了。”

 华仙摆手,显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罢了,谁叫她娘好本事。”荣王惧内、怕老婆早不是秘密,堂堂亲王把个番女顶在头上,说东便不敢往西,也是大明皇室的奇景一桩。

 颜儿出世前倒是有过两个庶出孩子,但都没养活,大婚后就更不必说了。“今儿有谁递帖子进来?”近来锦衣卫频频出动,徐同光恨不得一天进三趟宫,是个人都能嗅出风声不对,偏偏各方至今没有动静,荣王兄妹也只能装聋作哑,按兵不动。

 当今孩子多,活到成年又有出息的却没几个,一个真定,一个端王,再有便是荣王、华仙兄妹二人。皇上喜欢看他们手足情深,如百姓人家一般行事,大家便也都顺着皇上的意思做人,在皇父心里。

 她是温柔贤淑的小女儿,哥哥是只知工程、不懂人情的愣头青,若是真定倒能冲进宫里问一问,偏偏真定不在京。慢慢阖上象牙雕的胭脂盒子,华仙对镜自揽,算了,时候到了总要揭盅的,还是再观望一阵吧。

 十月初一,李持盈正式入学三思学塾。这个学塾在业内名声很响,据说创立者是个什么名士大儒,于神佑年间弃官从文,一辈子致力于开化民智、师夷制夷,那会儿西洋知识远没有如今这么普及。

 他的拉丁文、法文乃至算术天文都很了得,一合计,开个学堂算了。靠着一路贤纳明、整整改改,三思学堂得以存续到今,国子监都一度想将之兼并,但不知怎么回事,硬是没成。

 换句话说,这里头教书的都是有名有姓的学界翘楚,文人客,没有官身也影响颇巨,怪不得晖哥儿那怂货怕成那样…华仙公主的脸在宫里或许够使,文士圈子可没人买她的账。

 上学第一天,姐弟两人共乘一辆骡车,不知是不是李沅提前嘱咐了什么,二爷劈头便是一句:“你休想我在学里喊你姐姐。”李持盈白眼:“我好稀罕吗。”

 她今天穿了一件天青色上袄,系着织金墨马面裙,头上仍是两个包包,各坠一只金铃铛。晖哥儿全程目不斜视,明明很想伸手拽拽那个铃铛,硬忍住了:“丑八怪!”说完偷拿余光觑她。以往他这样说丫鬟姐姐们。

 那些女孩子无一例外都捂脸哭着跑走了,若是能把这个讨人厌的姐姐也气哭…谁知李持盈眼神都没晃一晃:“嗤。”“…”他没反应过来,等想明白意思,学堂也到了。学里不许带丫头。

 她扶着梅枝的手走下骡车,看也没看那块据说是名家手笔的匾额:“行了,回去吧,”不知何时外面下起了小雨,车夫空挥一鞭,一行人调转车头,很快消失在了胡同拐角处。

 ***不同于她想象中腐败成风的‘圣玛利亚贵族小学’,三思学塾招生竟是要进行入学测试的,生员资质如果不佳,宁可得罪权贵也会将其拒之门外。李持盈先被领进一间静室。

 然后不出一炷香,三四名布衣讲师先后入内,为首的是个圆乎乎、肥白可亲的老夫子,须发花白,但打理得十分整洁。

 他一见她就习惯性地出一个笑:“是李家小姐不是?”李小姐听出了一点山东口音,心内觉得有趣,不出一个笑来:“是,见过先生。”“在家读过书?”她看他手上捧着两摞试卷,思忖片刻,较为矜持地说:“能认得几个字。”

 “韩夫子云‘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咱们学塾的生员年纪小,到后头才会分科,也就是俗称的分科小考。”老夫子脸上笑得甜,手上也一点没含糊,唰的将其中一摞试卷展开“经史子集,算术物理,乃至人情律法,都沾点儿,但都不深,李姑娘仔细答题,一个半小时后收卷。”

 说罢一个年轻女讲师拿出怀表:“每半小时报一次时,姑娘准备好就可以开始了。”多少年没考过试,她居然紧张起来,深一口气后方才提笔:“开始吧。”

 加上批卷阅卷的时间,一整个上午都耗在了这间静室里,出去时外面雨仍未停,庭院里的芭蕉、香樟被洗刷一新,光下如碧玉般滴翠透亮。

 “李持盈?”才刚走过廊庑,面撞上一团杏子红色的影子,朱颜又惊又喜,提着裙子小跑过来“是了,你今入学,我竟忘了!”

 领路的讲师很不给面子地冷着脸打断:“廊上喧哗,成何体统?李君还未认得教室,要寒暄一会儿午饭时有的是时间。”李持盈忍不住微微张嘴,这也太不客气了,对面那可是朱家的贵姬郡主,如假包换的天子血脉!

 更令她吃惊的是朱颜竟然真的乖乖退去一边,还一脸做错了事的羞愧不安:“是,不敢打搅先生。”

 “…”好容易熬到午饭时间,两人在饭厅碰了头,朱颜抓着她大倒苦水:“前阵子听说你病了,我想去瞧你,偏我娘和姑姑不肯,只道你刚来京城,水土不服,怕我去了你又要强打精神,反倒不利于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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