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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千算万算
 沐乘风昂首,看着前面连绵起伏的群山,却是摇了摇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不如在此…了断。”

 他垂首敛眉,看着发白的指节紧捏缰绳,慢条斯理地说话叮嘱“好好照顾你家小姐,饮食别由着她子来,秋温补夏热去暑,寒冬要保暖,每热茶不能断。

 她畏寒怕热,晚间你守在榻前,谨防她踢被子,天气热就打打扇…”他说了半晌,左芝还是一动不动的样子。莺儿急得直掐她:“小姐小姐,你快说句话呀!”终于,沐乘风待完毕。

 最后凝望车内一眼,拽着缰绳转过身:“我走了。”“你…”马蹄踏动,左芝忽然出声了,她端正坐着,没有转过脸,只是张了张嘴:“你不和我走么?”故作平静的音里,隐隐含着几分央求意味。

 沐乘风身子僵了须臾,却没有作答,而是一挥鞭子在马儿腿上,风驰电掣般消失在官道尽头。眼前的白布遮挡了视线,眼睛被缚得难受。

 左芝鼻子,很沉稳地下令:“我们走。”淮南王在安闲堂泡好了一壶茶,坐在太师椅上慢慢品啜,时不时看一下那块题匾,终于,他等的人回来了。沐乘风缓缓走近:“王爷。”

 淮南王吹了吹茶花:“想好了?”沐乘风视线也落在题匾之上,道:“普天之下,唯有王爷此处担得起此字。良禽择木而栖,贤士当为贤主效力。”

 “哈哈…”淮南王把茶杯重重一搁,朗笑着过来拍沐乘风肩膀“说得好!你先在此安心住下,以后的事,还要多多仰仗沐大人这般的高士。”沐乘风眉梢微挑:“王爷过谦了。

 在下实乃平庸之辈,真正的高手,王爷不是已经纳入囊中了?您不予引荐?”淮南王一怔,随即装起糊涂来:“什么高手低手,沐大人您说的本王不太懂…”

 沐乘风不屑地扬起嘴角:“王爷的防人之心略重,不过无妨,在下自会显出诚意,而后,希望王爷也坦诚相待。”他一挥衣袖,回眸时眼角都是志在必得的肯定。

 “官银的下落,王爷有没有兴趣?”王府,冰窖,沐乘风与淮南王来到了这里。外间暖花开,冰室内宛如寒冬腊月,冻得人骨裂肌痛。

 淮南王裹着厚厚皮裘,手掌拢在暖手里,缩着脖子跺脚问:“难不成失踪的官银在这儿?沐大人,这种玩笑可开不得!”沐乘风不言,沿着冰砖垒成的高墙徐徐往里走,漫不经心问道:“淮州有多少年没下大雪了?二十年?”

 淮南王不明所以,回答时有所保留:“这样大的雪,确实罕见。”“那…”沐乘风眼角斜睨,似笑非笑又问:“王爷与波斯国往来,时也不短了吧?”

 淮南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淮州地处疆界,波斯商人通过关口进入我朝做买卖,这是律法准许的事情。外族人在本王的地盘上走动,本王自然要过问一二,不知沐大人说的‘往来’,是否这种意思?”

 “王爷以为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沐乘风眼帘微垂,娓娓道:“波斯国与我朝相距万里之遥,很多人都只曾闻其名,不见其实。从波斯国传入我朝之物,有两样最受世人追捧。”

 “一是西域葡萄酒,酒浆红清亮,入口绵柔醇厚。至于第二样,”沐乘风扬手,取下冰墙上搁置的一块不规则冰砖,轻轻吹去表面凝霜“是波斯国的锡制首饰。”

 在南楚及相邻国家,作为通货币的贵重金属都是金银,百姓日常所用的金属器物多是铜和铁所制,至于自古以来就有的锡,却因为矿石产量与冶炼工艺的缘故,在民间十分少见。锡分两种,白锡和铅锡。

 铅锡混有杂质,泽灰暗,而白锡纯度高,表面颜色更接近银,但却没有相同体积的银份量重,做成首饰也相对灵巧,所以波斯国的锡制首饰极受南楚女子喜爱。

 “物以稀为贵,南楚锡少,所以锡价要贵于银价,但是对盛产锡石的波斯国来说恰恰相反,如果有人用银换锡,应该能换不少罢?”沐乘风挑眉询问淮南王,同时把手里那尊冰雕小像递到淮南王眼前,只见面容模糊的冰人儿上头挂着一只锡制耳环。

 淮南王的脸庞划过一丝仓促惊愕,但他很快掩饰下来,又哈哈笑道:“哎呀呀,沐大人不愧是一国之相,这脑瓜子就是比常人转得快!

 天下间不知多少人想发财想破了脑袋,瞧瞧您,三言两语就说出条生财的好道。对对,应该用银子多买点波斯国的首饰回来卖,肯定发财…”

 沐乘风微微含笑:“王爷说的极是。白锡似银,如果有人以假真,用波斯国廉价的锡锭换了南楚的银锭…您说这招偷梁换柱,是否高明?”淮南王听到这句话忽然不笑了,停下来对上沐乘风幽静的眸子。

 沐乘风捕捉到一种类似猎人想要斩杀猎物的锐利目光。“呵,高不高明本王不知道。本王只记得沐大人刚才说过,锡比银轻巧,这样以次充好难道不会被发现?”半晌,淮南王却是冷淡淡发出了质疑。

 沐乘风反手一转,掌心里出现了两块石头,正是从失窃官银的库房中得到的,他道:“锡锭冒充银锭固然说得通,做起来却有难处。且不说重量是否一致,波斯国万里之遥,买这样多的锡锭过来,恐怕代价也不菲。

 对于想要发横财的生意人来说,太不划算。所以,只要能够掌握冶炼白锡的手艺,一切便刃而解了。”他抓起冰屑包裹住石头,捏成银锭的模样。淮南王见状,微微眯起了眼,声音顿时沉下来:“你只是凭空揣测,有何证据?”

 官银在众目睽睽下消失,留下一堆石头和些许粉末,怎么能证明是锡锭?沐乘风的指尖轻轻捏上冰人儿上的耳环:“设局之人百密一疏,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人算不如天算。”簌簌,只见那只锡制耳环刚刚被他一碰,便顿时化作粉末飞散!

 淮南王大骇。沐乘风还是波澜不惊的冷淡表情:“官银早在入库之前便已被调换,入库时众官员所见的都是裹了锡的石块。这些假银锭无论从外形、还是重量手感都足以以假真,可见做此事的人下足了功夫。

 我猜,也许表面上还多加了一层银箔,求的是万无一失。”他把冰人儿放下,面浅笑“只是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场大雪。”“白锡畏冻,久置冰雪当中便会化为粉尘,而且此景如常人染上瘟疫一般,会在锡锭之间蔓延,可唤作锡瘟。”

 石块锡锭掉包真官银的事情想必已不是头一回发生,可是为何寒冬过后才被发现?其中奥妙就是这十年不遇的大雪。锡锭封存库房,而谁也没有料到今年南楚的雪会有这般大,甚至损毁了库房屋顶,让雨雪冰水灌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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