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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瞧不见地方
 就算闭上眼,也总觉心微微悬起,落不到实处。撇了眼空的半边榻,她叹了口气,默默披衣下榻:“我去看看。”

 婢女为她提着风灯,一路走过回廊,风灯明明灭灭,好似一颗暗的星子。嫪凭抬起了头,一瞬间警觉起来,抬手提起了刀,挡在门前:“更深重,夫人何不安寝?属下不过奉命行事,还请夫人莫要为难。”冯玉殊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眸光清亮。

 望着他,平静道:“若我非要进去呢?”嫪凭不说话,浑身的肌都绷紧了,片刻后才道:“属下决心奉命行事,不敢有违堂主令。”冯玉殊笑了笑,竟置若罔闻,自顾自又向前了一步,刀刃便堪堪离她前。

 不过一寸。嫪凭终于出马脚,握住刀柄的大手一抖,刀刃又退了一寸。冯玉殊并不意外,只轻声道:“恐怕,这也是堂主令吧。你不敢真的伤我。”嫪凭没有作声,是一种默认。

 “我要进去。”“让她进来。”在她说话的同时,房中蓦地传出了孟景的声音。冯玉殊一怔,他的声音,又低又哑,好似被碎了的一团,真像难过极了,哭过了一般,她心想,不会吧。

 ***一门之隔,嫪凭依旧忠心耿耿地守在门外。空气中一丝微妙的腥气,滞留在屋中,久久不散,让冯玉殊微颦了眉。这是孟景日常处理事务的书房。

 她自然十分熟悉。视线在房中扫了一圈,落在锦屏之后。锦屏之后,是供他临时休憩的小几和软榻,因为孟景并不常用。她记得,冬日里铺上去的绒绒的软毯还未来得及换下,想来睡不舒适。

 “阿景?”她有些疑惑地唤了他的名字,一边加快了步子。转过屏风时,尾音蓦然转急,他盘坐于榻上,背倚着墙,眉死死拧着,薄紧抿,却有些异样。

 冷汗打了额发,如今漉漉地贴在鬓边,显得十分狼狈。听到动静,黑睫颤了颤,竟连微偏了头,朝她的方向望一眼,也做不到。

 冯玉殊几乎要吓得魂飞魄散,忙奔到他身边,执起他的手,却触到一手濡的冷汗。掌心微蜷着,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下意识地,不想让她看见指甲嵌进去造成的、血模糊的新伤,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了口气道:“可是蛊虫发作了?为何突然如此?”孟景嗓音沉沉:“没有解药。”

 冯玉殊顿了顿,才道:“可是苗姑娘获罪之事的余波?”她果然聪慧,在这样的关头,寥寥数语,便想清楚了情况。苗姿突然接连获罪,以至于被诛,约莫是沧州军政使上书一事终于事发,连参与此事的孟景也因此受到牵连。梅凤鸣虽不愿一次折了两员猛将,却依旧大怒,暂扣了孟景这个月的解药,以示小惩大戒。

 因为感知过雌蛊存在、而被调教得更加凶残的噬心蛊,剧烈地暴动着,孟景没办法如从前那般从容地压制蛊虫。所谓“小惩大戒”

 其实钻心剜骨,不至于让他死去,却也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元气大伤。约莫是对梅凤鸣来说,没从京城远道而来,催动铃铛取了他性命,便已算深恩。

 只是,这次发作,却烈地有些异常,就好像…就好像雄蛊感知到雌蛊,就在不远的地方,他脑海中闪过一丝疑惑,却很快被铺天盖地的疼痛所淹没。真疼啊。

 好像内脏被打碎,碾成碎末,装在腔里。骨头也酸,锐痛从关节处四面八方钻出,像无数只虫,在骨中钻出弯弯曲曲的髓道,而后漫过冰冷透顶的水。好像又不是冷,而是烫得皮开绽。

 紧抿的薄也发颤,冷汗无意,晶莹一颗,滴落在黑睫上,如同眼泪。冯玉殊抬起手,带一点浅淡馨香的帕子覆在少年的眼皮上,轻轻将汗滴拭去了,她指尖也微微发着抖,动作放得极轻、极轻。

 “你就打算自己这么熬着,是么?”他耳朵嗡嗡作响,艰难地辨别出她的话来,慢了半拍,缓慢地点了头。“…很快…就好了…”他勉力睁开了眼,黑眸漉漉的,沾水光,瞧着她,苦痛折磨中,竟有宽慰意味。

 明明疼得要死了,反来宽慰她。冯玉殊神色复杂地盯着他,眸光闪动,雾气氤氲,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鼻子,蓦地低下头,默默了外衣上榻:“那我在这里陪你。”

 她动作间,几滴深痕滴落在软榻上,很快被她察觉,悄悄用指腹抹去了,突然,他喉间滚出一声短促的痛哼…好似下意识地,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真疼啊。冯玉殊的心跟着狠狠一抖。

 她咬住下,才忍住痛呼,他意识过来,自己疼了冯玉殊,忙深了一口气,蓦地放开了她。冯玉殊静盯着他,犹豫了一下。

 突然动了动,她本就坐在他身侧,此时半跪起来,轻轻地抱住了他,轻声问:“这样,你会觉得难受么?”掌心轻覆在少年人的背脊上,硬得有些硌,如同他这个人一样。

 她拍了拍他背心,是个抚慰的姿态,他自然圈住了她的,手臂蓦地圈紧了,将剧烈的息和痛哼藏进她肩颈之间的夹角。好半天,才叹息一般,低低回了她先前的话:“…不会好多了。”

 冯玉殊愣了愣,冲口而出:“是么?”他“嗯”了声,高的鼻尖蹭着她颈侧,嗓音发闷。

 其实没有好,但他又觉得真的好多了,他在烈火油烹中,被透骨透心,但能拥着她,就没那么难捱。冯玉殊真好啊,她从软绵绵、香的被窝中出来,自己也软绵绵、香的。

 不睡觉,却跑来这里陪他,他默默忍着疼,将手臂收紧了,好似要将人进骨血里。冯玉殊也纵着他,顺着骨节,轻轻上下抚摸。真疼啊。很疼吧。

 他所承受的痛苦,好似终于有一丝一毫,传递到了她身上。后半夜,是最难熬的,他已经许久未曾进食,只靠着冯玉殊时不时喂进去的一点水。不下,心肺好似烧灼。

 就算勉强下一点,亦会剧烈地咳出来,冯玉殊无法,便只时不时指尖沾了一点水,轻轻地点在他紧抿的薄上。瓣微启之际,才会出内侧深陷的齿痕,鲜血涌出,沾齿。

 用沾了水的帕子拭去了,才显出原本苍白的来。冯玉殊撤了帕子,上了榻,如同之前一般,默默抱着他,在他瞧不见的地方,才悄悄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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