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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双脚朝南
 村长每个月出去一次,为村民们采购紧急所需之物,独来独往,从来不带帮手。余下的时候。

 那条道路的入口被重重护栏包围,更上了厚重的大锁,防止别人闯入。听起来很难突破。用完午饭,祝真借着消食的由头在菜园子里打转。

 一个膀大圆的妇人紧紧跟在她身后,魂不散。祝真转来转去,发现围墙顶端糊着的水泥里嵌了尖锐的玻璃茬,断绝了爬墙出去的可能,内心越发焦躁不安,虽然以她的身体情况,就算无人看管,没有阻碍,也很难独立爬上去。

 妇人死板地提醒道:“新娘子该回房上妆了。”祝真没好气地反驳:“时间还早,再等一会儿。”一直晃到三点半。

 她被妇人忍无可忍地押了回去。半长不短的头发后面接了长长的假发,有人往她脸上抹着厚厚的粉底,像在往水泥墙上刷腻子,无端端令她想起封绍给她化妆的那一回,那次是扮鬼吓人,她既觉好玩又觉解恨,这次却是被迫赴死。

 心境天差地别。祝真烦躁地道:“妆容能不能化得淡一些?”妇人充耳不闻,继续糊墙。沉重的凤冠有如千钧,得祝真连脖子都转不动,她看着镜子里那张惨白惊悚的脸,试着咧了咧涂着血红膏的嘴,把自己硌应得发了个抖。带着这身繁复的行头,从重重包围中逃离,可行实在很不乐观。

 等死的时间过得格外快。一转眼就到了晚上,全副武装的李承被两个妇人“请”进来,脸上同样糊得雪白。祝真和他站在一处。

 正正好可以充作一对纸扎的金童玉女,形神兼备,惟妙惟肖。喜婆婆严苛地审视两人,确定没有失礼之处,这才带着他们下楼,扯着笑容对村民们报喜,说的是和昨夜一模一样的话:“新郎官新娘子喽!”

 ***祝真没有游戏世界之外的记忆,自然也无从得知,自己在现实生活中有没有幻想过嫁人结婚的场景。

 是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和英俊拔的男人并肩站在西式的教堂里,在神父的见证之下,说出庄严神圣的誓言,然后将手中梦幻鲜妍的粉花束高高抛上天空吗?

 还是穿着传统的秀禾服,戴着漂亮却不过分隆重的发饰和耳饰,和心爱的男人在父母、亲人和好友们的祝福中,遵循古礼拜堂完婚,拿着公公婆婆封好的大红包,被男人拦抱起送入房呢?

 总之,不可能是现在这个样子。皮肤枯黄面目麻木的村民们十分形式主义地簇拥着她和李承,雷动的声里充了虚假,他们名为护送实为押解着。

 将这对彼此之间还说不上熟悉的少年少女送往黄泉路。祝真和李承手中各拿一条红绸,绸带以硕大的红色花结相连。李承一直在发抖,连带着绸带也抖起来。

 步子踉踉跄跄,走几步就要趔趄一下,堪堪摔倒之际,又被围在前后左右的人墙推回来。祝真甚至能听到他牙关打架的“咯咯”声,她也害怕。

 周围汇合过来的村民越多,离祭台越近,便越清楚自己逃出生天的希望渺茫,那种恐惧的情绪如同跗骨之蛆,一点点蚕食她的心脏。

 她咬着牙强撑住不在众人面前出糗,借着闪烁的火光,万般仓促地回过头,急匆匆看了紧随其后的封绍一眼。中式的袍褂衬得本来温和的面容多了几分端肃。

 他面无表情地和她对视一秒,又先行移开视线。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更像本来就生活在这个村庄里的、虔诚又庄重的信徒。

 他走在拥挤的人里,混在诡异又狂热的氛围里,浑身上下竟无半点违和感。也是,他那么聪明机,伪装与矫饰不过是基本功,段位比她高出不知多少,而她,到底在不切实际地期待些什么呢?

 两个人终究是你死我活的竞争对手,她死之后,他便可以顺顺利利通关,这会儿不拍手称快,落井下石,已经算是厚道,况且,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真的愿意施以援手,这一千多名村民的怒火,也不是血之躯所能相抗的。

 站在高台下方,祝真看着村长装神鬼,念念有词着从六个红木牌中间拿起一个,交给喜婆婆,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听到喜婆婆嘶哑噶地宣读出这次祭祀的死亡方式时,她的心脏还是不堪重负地疯狂跳动起来。

 李承更是大叫了一声,整个人濒临崩溃边缘。喜婆婆说的是…活埋。听了便觉得透不过气的两个字眼,代表着另一种残酷的处刑方式。

 隔绝所有的光线与空气,孤零零地躺在密闭狭窄的空间里,感受着氧气与生命一点一点失,在死亡之前那段痛苦又难捱的时间里,你的意识偏偏是十分清醒的,试想。

 那种心情该有多么绝望?祝真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扶了把状若癫狂的李承,眼角余光看见村长低声安排着几个强壮汉子去高台基座的一角挖坑,又命令另外几个人去抬一早便准备好的双人棺材。

 举行拜堂仪式的时候,李承好不容易安静下来,整个人却像具行尸走,呆滞地按着喜婆婆的号令弯鞠躬,再直起身时,脸上挂了鼻涕与泪水。

 挖坑的壮汉效率很高,不到半个小时便挖出一个长方形的深坑,将厚重的刷着红漆的棺材稳稳当当摆进去,四角还绰绰有余。祝真扶着棺材跳了进去,李承却是被半抬半扔下来的。

 他摔倒在棺材里面,膝盖磕到地板发出沉闷的一声“咚”这才回了神,双手扒着棺材边沿想要往上爬,嘴里哭嚎着:“阿爸,阿妈!”这一瞬间。

 他仿佛退化成无助的孩童,绝望地哭求着生身父母伸出援手,就像小时候无数次跌倒那样,牵着他的手把他拉起来。

 掸掉他身上的泥土,擦去眼角的泪。人群里隐约传来凄凉的哭声,起了一小波动,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走过去呼喝了两句,风波迅速平息下去,犹如雁过无痕,水过无影,什么也没剩下。李承眼底的光彻底熄灭。

 在喜婆婆的指示下,一对新鲜出炉的小夫头朝神像所处的北方,双脚朝南,并排躺进冰冷的棺材底。伴随着“嘎吱嘎吱”的钝响,沉重的棺材板被缓缓阖上,将生的希望完全掐灭。细碎的泥土沙沙落在头顶的时候,喜婆婆又唱起那首诡异森的歌谣。一铲子一铲子土覆在棺木上,将他们慢慢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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