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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还是回了头
 他回头,吩咐身后的奴仆推着轮椅,慢慢往外头行去。快到门口时,又停了下来,二公子微微侧着头,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我说:“孟里。”

 他于是又皱起眉头,我斗胆了上去,冲他出一个傻笑,他眉头皱得更深,嫌弃地上下打量我一眼。

 “梦里?”他嘴嚼了会儿,评价道:“什么怪名字。”***我再见到二公子,已是好些年后了。

 二公子看我们别院的人不顺眼,平时除了打人基本不过来,而自从谢小公子安分守己之后,他打人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作为一个丫鬟,我也不可能时常跑到主子面前去晃悠,于是等再次见到他,还是在大爷的丧礼上。大爷死了。死于一场痨病。和我相的嬷嬷告诉我,他哪里是治不了。

 只是不想治罢了。因为大夫人在生三公子时难产过世了。这么些年,他都是靠着一点点念想过活的。

 如今三公子渐渐长大,这些微的念想越来越弱,弱到最后,人世间终于留不住他。嬷嬷感叹:“为了三公子,大爷也努力过了。药也吃了。针也施了,但怎么都不见效。心里的伤长年累月地积下来,根本药石无灵。”

 我听着听着。不知为何,蓦地想到了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小少年。嬷嬷说得对,大爷伤在心里,所以救不回来,但我觉得大爷其实是乐于赴死的,他这些年都是苟延残,连我都觉得他活着很累。

 如今死了。不失为解。反正在我眼里,大爷是仙人,仙人没有死亡,他只不过是回到了天上去。可二公子不是啊,他连腿都没有,走不了跳不了的,只能让人推着在地上缓慢而行。

 那年谢小公子不过八卦了句他为何会生来残废,就叫他摁着差点打断双腿,他望着谢小公子的眼神,的恶意和嘲讽。恶意是给他的,嘲讽是给自己的。

 夫人的娘家给他派了很多死士和杀手,动起手来真是不留情面,但他最后也只是胖揍了谢小公子一顿,没有打断他的腿。

 他坐在轮椅上,用右手撑着脸,有些疲倦地听着谢小公子哀嚎怒骂,眼神是真切的悲凉。抬了抬手,让杀手停下,对谢小公子轻声说:“你有句话说的不错,我活着确实就是遭罪。”那时他几岁?七岁?八岁?反正比我大不了多少,我只会蜷缩着瑟瑟发抖。

 他已经能平静地点评自己的人生。八个字概括。“天生残疾,罪孽之子。”可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他的错。

 他望向窗外的一片意时,眼底不是没有动容。望着三爷对三公子和谢小公子温柔以待时,也不是没有羡慕。说到底,那是他的父亲,他也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哪有人乐意自己生来就是残废呢。如果可以选择,又有谁愿意在身罪孽之下来到人世。我后来常常想,明明是可恨的命运选择了他,大千世界那么多的孩子,它偏要由他来承担罪恶,为什么人们不说是命运可恶,却一个个的都怪罪到他的身上?想着想着。以至于到最后,他犯下了滔天的罪行,我还是会忍不住去想。

 别人都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口诛笔伐,但我始终觉得,他只是个缺爱的少年,然而可惜,我只是个丫鬟,我拯救不了他,他也不需要我拯救。***

 大爷的葬礼结束后,我被发配,啊不,分配到了二公子的院子里。三公子那儿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我作为多余的丫鬟,经过夫人的一番考量。

 然后出现在了二公子面前。至于为什么会选我做贴身丫鬟,不瞒各位说,我有过一点点天真又旎的想法。

 秘辛听多了。风花雪月也知道了些,我脑补出了一出霸道少爷俏丫鬟的戏码,二公子坐着轮椅不太方便。

 就连之后要如何行事,具体到哪一步,以及晚上给他上药的事儿,我都想了一遍,但到了实施环节,我悲催地发现我只能做最后一步。阿昌安慰我:“不是所有乌鸦都能飞上枝头做凤凰的,你别太灰心了。”

 顿了顿,又低声音说:“况且我一贯觉得二公子不好女。”那时我在二公子面前已经晃悠了几年,从一个干瘪瘪的小女娃,出落成了一个干瘪瘪的大女娃,自然也摸索出了一套小变态生存守则。小变态生存守则第一条,不要多嘴,说多错多。

 但苍天可见,我这几年离了谢小公子,实在接触不到什么八卦,心里头啊…真的忍不住。

 我就偷偷多问了一句:“为什么?”答案是没有答案。因为好巧不巧,二公子就在此刻悄无声息地路过了我们。

 诶,你说轮椅声儿这么大,我怎么就听不见呢。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阿昌被愤怒的主子丢进柴房关了整整三天。断水、断粮,要不是最后一天他大发慈悲地放我们出来。

 我瞅着阿昌冒绿光的眼睛,总担心他会把我给吃了。重见天的那一刻,在我心里,这就不是二公子了。这是货真价实的小变态。小变态让我跪着。得笔直。

 他俯身有些困难,这样方便他打人。一个巴掌落到我脑袋上“啪”一声咯嘣清脆。痛是不痛,就给我拍得有点晕,毕竟我三天没吃东西了。

 “知道错了吗?”我忙不迭点头“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小变态打断我,问:“哪儿错了?”

 我哭丧着脸:“不该私底下议论主子,不该和阿昌讲主子小话,不该…”他又打断我“你们私底下还讲了我什么?”

 我傻愣愣的,饿急了眼,眼泪水哗啦啦地淌,一边哭一边打嗝:“奴婢没有,没有说什么了。嗝…奴婢好饿啊…”小变态一派悠闲,神色却一点也不放松,他问:“真的?”

 我哭着,就差把头给点断了。“行了。谅你也不敢。”他秀气的眉头终于舒展开“别跪着了。去吃饭。”

 我的亲娘诶,总算等到这一句了。我乐颠颠地就往小厨房冲,生怕跑慢了小变态就会后悔,但本着友情至上原则,我还是回了头,壮着胆子小声问:“二公子,阿昌和我一起去吗?”二公子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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