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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香汗淋漓
 只是飞快地瞄了蒋星淳一眼,脸上出羡慕之,絮娘看了他半晌,硬下心肠,带着蒋星淳走进院子,闩紧大门。于私人感情而言,她恨蒋序舟的背叛,自然不会对这个孽种有什么好脸色。

 于现实情况而言,她拉扯着亲生的一双儿女,攀附上庄飞羽,已觉心不安,又哪里来的底气,给他再增加一个拖累呢?

 指望着门外的孩子能够知难而退,循着来时的路,回去求他亲娘想想别的法子,絮娘还是一晚上都没睡好,起来三四回,披着小袄在院子里徘徊。

 天色快亮的时候,空中降下细小的雪粒,落在房顶铺着的茅草上,发出“沙沙”的响声。絮娘往身上又加了层衣裳,走进厨房煮粥。

 蒋星淳是孩子心,搬着凳子趴在院墙上往外看了一眼,跑来大呼小叫:“娘,娘!他还在那儿!

 一动不动的,浑身都是雪,会不会冻死啊?”拿着饭勺的玉手顿了顿,絮娘低声叹气,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南瓜粥,对儿子道:“你端过去给他,再拿件穿小了的冬衣,告诉他,喝完这粥,立时离了咱们家。”

 临近年关,死在家门口,实在晦气,她这么说服自己。蒋星淳不情不愿地应下,站在门外对那快要冻僵的小子又是警告又是恐吓。

 孩子一声不吭地喝完香甜的热粥,找回一点儿力气,扶着墙艰难爬起,拢紧半旧的冬衣,对着大门的方向跪下,又磕了几个头。絮娘从门里偷眼瞧着。

 见他额角的伤口已经结痂,呈现出晦暗的红,头发被冰雪冻成一缕一缕,嘴已经失去所有血,只有一双眼睛还是黑漆漆的,像浓稠的墨汁。

 看着他脚步僵硬地离开墙,往出城的方向走去,絮娘悄悄松了口气,与此同时,心底又浮现出强烈的愧疚。要是…要是他的亲娘死活不肯要他。

 他在外头冻死饿死,这笔人命债,会不会也算她一份呢?絮娘打了个寒噤。魂不守舍地熬到傍晚,她走到门外,等蒋星淳从学堂回来,无意间听到邻居大嫂和街坊大娘的交谈。

 “婶子,您听说了吗?今年冷得厉害,山上的野狼饿得遭不住,跑下来到处找食吃呢!”大嫂收了庄飞羽不少好处,对絮娘客客气气地点点头,扭过头和大娘说道。

 “当然听说啦!我们家那个老不死的砍柴回来的时候,在河边看见个被狼咬死的孩子,也就五六岁大吧,下半边身子都没了。血模糊的,肚子里的肠子被利爪掏得干干净净,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真是作孽哟!”

 那大娘连声叹息。听得这话,絮娘的脸色蓦然变白。***将睡的蒋姝交给大嫂照顾,絮娘紧拉着儿子的小手,带着他急匆匆往那孩子离开的方向追去。

 天色渐晚,停了多时的雪又落下来,没多久就在地上铺了白茫茫一片,寒风吹动树杈,发出“哗啦啦”的萧瑟声响,行人们缩着脖子急匆匆往家赶。

 蒋星淳冻得直哆嗦,叫道:“娘,您要带我去哪儿?”絮娘紧抿着樱,心里悔得跟什么似的,喃喃道:“早知道…早知道还不如不赶他走…”一个年幼的孩子。

 就算敞开肚皮,又能吃掉多少饭食?衣裳也可捡蒋星淳穿小了的凑合,待他年纪大些,或是进铺子里当学徒。

 或是给人做帮工,在哪里混不到一口饭吃?蒋序舟负心,是蒋序舟的事,她再恨再怨,也不该迁怒于一个无辜的孩童,狠着心把他往死路上

 “娘,您是在找那个小子?”蒋星淳知道自家娘亲又犯了心软的毛病,不高兴地撅起嘴“他娘都不心疼他,咱们心疼个什么劲儿啊?我…”“阿淳,别说了。”

 絮娘低声打断他,抱紧了怀里的旧棉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若是被狼咬死的孩子真的是他,咱们把尸骨收殓起来。

 找个地方埋下,总比曝尸荒野的好。”蒋星淳一听有狼,寒直竖,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圈,快走两步,护在絮娘前头。

 夜越来越深,他们来到城外,顺着河边的小路搜寻,走不多远,果然看见一个五脏六腑俱被掏空的孩子。

 絮娘不许蒋星淳靠近,用帕子捂着口鼻,挡住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拿着树枝拨几下,将趴在地上的残尸翻了个面。看清那具尸体额角并无伤痕,她暗暗松了口气,耳听得狼嗥之声,又害怕地拥紧了儿子。

 这时,一丈开外的桥底下,有个声音怯怯地唤:“大娘…”絮娘抬起头,看见双目漆黑的孩子裹着她给的冬衣缩在暗处,面前生了一小团篝火,脚边布了些简陋的陷阱,以做防身之用,手里抱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黑窝窝,神情惊喜又惶恐。

 浓烈的愧疚感终于消散,她拽着不情不愿的蒋星淳上前,想起赵夫人提过的名,轻声叫道:“阿渊…”

 阿渊如同灵警的小兽,从她这个称呼里嗅出善意,四肢并用爬出桥,跪在她面前磕头,语无伦次道:“大娘,我真的什么都会做。

 就算不会,也可以学…吃的也很少很少,真的很少…求您给我口饭吃,等我长大,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您!”

 “起来吧。”絮娘弯扶他,发现他瘦弱得厉害,手腕细得好像轻轻一折就能折断,身体正在剧烈地发着抖,不知道是饿得,还是冻得,心下越发可怜他。

 她给阿渊披上棉袄,吃力地背起他,牵着蒋星淳往回走,轻声道:“你既是…他的骨,便跟着蒋家这一辈的辈分,叫做蒋星渊吧。”

 阿渊小声念了几遍,显然极喜欢这个名字,重重点头:“好,从今往后,我就叫蒋星渊,谢谢大娘赐名。”

 她的身上好软,好暖,还散发着好闻的香气,待他温柔又和气,和那个总是惊惧不安地躲着他的娘亲完全不同,她要是他的亲娘,该有多好?蒋星渊又在羡慕愣头愣脑的蒋星淳了。

 “阿淳,从今往后,阿渊就是你弟弟,你要好好照顾他,知道吗?”絮娘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厚厚的积雪往回走,走几步便歇一歇,香汗淋漓,娇吁吁。

 “他才不是我弟弟,他是野种,是没人要的可怜虫!”蒋星淳不服气地撇撇嘴,大声嚷道。还不等絮娘责备他,蒋星渊便乖巧地道:“大娘,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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