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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裑子骨健壮
 天刚破晓,齐家铺子还是黑蒙蒙的。远处的叫了没几声,郁庭芳已经披上衣衫,慢慢挪下了,她的丈夫黄胖咪眼瞧了瞧,翻了个身,继续沉沉睡去。舍不得那几分几厘的灯油钱,郁庭芳只得在黢黑的屋里摸索着捡起脏衣服。

 尽管已经披上了厚厚的外衣,拉开门闩的那一刻郁庭芳还是被冻的倒了口气。冬日里的北方冰凌刺骨,柔柔弱弱的坤泽是受不住的,被窝本该是属于她的地方。可家里的柴火需要人砍,饭需要人烧,脏衣需要人洗。

 早起的这点凉意于郁庭芳而言不值一提,她摸黑到了灶房,手伸下去探了探米缸,心里一凉…米缸已经见了底。

 郁庭芳叹了口气,将最后的一点米刮净煮了一碗米稀,用一点杂合面蒸了几个饼子…这便是早餐了。郁庭芳想到了些什么,快步走到窝里摸了摸,却什么都没摸到,她这才陡然想起,家里最后的两只母昨天已经被黄胖当了。

 做完早饭天刚亮,郁庭芳打了一盆水洗衣服。水冰得她的手指又红又肿,好几处已经破开了口子。约摸半个时辰之后,黄胖才靸鞋从屋里出来,看都不看郁庭芳,走向了厨房。“怎么才吃这个?”厨房里传来黄胖不满意的喊叫。

 “家里只有这些了。米汤也才只够烧一碗。你今天下完工记得去集市上买些米回家,不然明天家里就揭不开锅了。”郁庭芳淡然道。“我…鬼才信你?米汤只有一碗。

 那你吃的什么?下的蛋呢?先不说菜里一点荤腥都没有,昨天早上还能吃着炒鸡蛋,今天连菜都没有,你他妈教我干活时怎么有气力,又怎么挣钱养活这一家?”

 “你说?昨天不是让你典了去?我倒想问你,你挣的钱又去了哪里?”郁庭芳停下手头的活计,反问黄胖。“钱钱钱,钱是你爹?”黄胖让催的心烦,转而骂骂咧咧道。

 喝完米汤,黄胖包了两张杂合面饼,侧脸看了看郁庭芳,哼了一声,干脆把所有杂合饼都揣进怀里,东倒西歪地出了门。郁庭芳并不言语,只是眼角慢慢红了。用冰凉红肿的手眼,却没想到眼泪越越多。

 最后索把手头的衣服往盆里一扔。盆里的清水映着郁庭芳的脸。长期的营养不良与繁忙劳作导致她身体羸弱,面黄肌瘦。似乎有很少的人能记起,郁庭芳也曾是齐家铺子远近闻名的美人儿。

 她那双眼睛是极好看的,杏仁眼,眼梢微微往上翘,年轻的时候眉目含情,眼里总是水汪汪的。

 郁庭芳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岁月的风霜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愉快的时候,她的脸上仍有少年时的娇憨。沉静的时候,脸上仍有勤俭持家的妇人的温婉。

 郁庭芳六岁亡母,从小经父亲教养,出落的贤淑端庄,持重大方,她虽不是出身书香门第,不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可往上追溯起来。

 祖上也出过几位拔贡,她幼年也随着父亲读过几天的书,认过些字,在齐家铺子这个连个私塾都没有,男女老少都睁眼瞎的地方,也算是鹤立群。郁家原先也颇有些资财,良田百顷。

 只是郁庭芳的爷爷辈中出了两个吃喝嫖赌的败类,将地抵出去了大半。到了郁庭芳的父亲那里,纵然他自幼有抱负有学识,却怎么也不中科举。再加上门衰祚薄,不事生产,家境慢慢地败落了下来。二十二岁那一年。

 她被父亲许给同村的黄家独子…黄胖。黄家世代都是皮匠,生意虽小,在农村过日子倒也富足。

 郁庭芳的爹最看中黄家靠手艺吃饭,经历过家族兴衰的他坚持认为有一技傍身,人是永远饿不死的。婚后二人感情一直不咸不淡,唯一的缺憾就是没有个一男半女。

 只是两年后,不安生做皮匠的黄胖决定出去揽工,不仅没有挣到钱,他由此也情大变。郁庭芳草草洗完衣服,又忙了会儿家务活。

 前几连下了几天雪,好不容易到今天放了晴,郁庭芳想趁着阳光,晒晒被子,她努力踮起脚尖,吃力地把被子搭在晾衣绳上时,正好黄胖从外面走了进来。“你来得正好,快帮我晾一下被子。”

 “别晒了。你一会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到齐九家去。”郁庭芳一愣,见黄胖喝酒喝到浮肿的脸上并无任何表情,她又问道:“我到她家去干什么?怎么还要带着东西?”“我把你…典给了她。”郁庭芳闻言先是一愣。

 等琢磨完这短短的几个字的意思后,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眼泪不住地往下掉,声音也是抖的。“你把我…典给了她?典给她作什么?”“典给她作,她缺个搭伴过日子的。”

 “给她作?你…黄胖,你好…你好生混账…我没想到,你…”黄胖低下头,一声不吭,他还没有贫穷到丧掉最最基本的伦理廉的地步,他知道自己做了一件传出去极丢人现眼的事情。

 他知道自己以后会被戳脊梁骨骂,人们背后连“黄胖”这个简单的称呼都不会叫,会叫他“那个卖了自己的老婆的”这会教他更抬不起头。

 可没办法,饭要吃,欠的钱要还,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典当一空。黄胖看看这个家,真正是家徒四壁…只剩下自己和郁庭芳。

 “先前…先前是我那嫁妆,后来是那牛,再后来是…我怎么也没想到,到最后,我的丈夫竟算计到我自己头上了么?”

 郁庭芳气到脸色苍白,扬起手扇了他一巴掌,黄胖也不言语。郁庭芳一阵无力,跌坐在地上。“她很年轻,身子骨健壮,模样端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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