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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心有怔结
 是侍人请她去延庆宫一趟。白里便是阴沉的,入夜后更是黑一片,不见月,也难见星子,侍人在前面挑着灯,只是风一吹。

 那灯中的烛火便摇摇晃晃的一明一灭。相宜心蓦得紧了一下。延庆宫侍人守在外处,寂寥的风声吹过宫墙,带着哨响,在黑夜中愈发凄厉,她迈过高高的门槛,殿内烛火闪烁,浓浓的药味传来,掺杂着她不喜的丹药气味,她身子一僵,脚步了几分,只是还隔着扇屏风便被叫住了。

 屏风里恍恍的人影声音温和,却掩不住的嘶哑:“卿卿,莫要上前了。”“人之将死,其形可怖,莫要吓到你。”拓跋衍往日里如瀑的青丝化作雪发,下意识得,她想起来先前在渤海省时,青年落得头雪的样子。相宜无意识的掐了掐指尖,想说她能看得到,这次能,先前他带面帘那次,她也能,她不怕的。

 即使青年鬓边额角生出雪白兽发,青绿的瞳孔褪作了灰白,口中獠牙渐长,她只是有些烦躁,不懂为何拓跋衍要用化妖丹。明明上次见他时,还是好好的,只是面色白了些罢了。相宜沉默了半晌,闷声道:“我不…”

 “阿弥陀佛。”她的话被人打断。相宜皱眉,瞧向不知何时出现的疯和尚:“你怎么在这里?”

 “自是有因未清,有人未渡。”素衣僧人微微笑道:“便是上次是贫僧推你所致,施主也算救了人命一次,为何不救第二次?”化妖失败能救。

 但救了也不过是化作野兽混沌一生罢了,而救人的那个妖,则要散去大半修为,她微微一怔,下意识开口道:“我又不是大夫,为何要…”屏风后传来突然沉闷的呼吸声和吐血声,相宜心中一晃,看向旧友的目光多了几分清明:“是你。”

 血契,救人,老道,不救人,这些都是他算好的,她也只是颗棋盘上的棋子罢了。僧人发觉相宜眼中的惊诧,叹了口气:“人难逃妄念,是贫僧,也不是贫僧。”

 相宜却不耐与他打机锋,直接走过屏风进到了内室中去了。僧人摇了摇头。世人皆求长生,希望却是渺茫。

 但却不知,只有那帝王长生,才真的是绝无可能。天道又怎会允得执掌天下的帝王长生不老呢?不过是庸人自扰,囚徒自挣罢了。小妖的存在既是住了恶,却也滋长了。一切的命数皆定。

 这贪,由她而生,也只能由她而断。***榻上的青年面色苍白中泛着青,边挂着血迹,瞧见相宜还是进来了。仿佛没有听到他的相宜救他那次是因为旁人推了一把,只是有些无奈的笑:“相宜啊…”不是妖化,是魔化。

 化妖丹失败便是魔化,并不是死亡,她目光触及拓跋衍隐隐发黑的瞳,纤细的颈子血管起,像是可怖的树藤般绕绕的攀爬着。相宜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最终目光落在拓跋衍爪化的手上时,心中莫名的有些委屈:“荷花簪还没有做好…”“怪我,”拓跋衍经脉得几乎要炸开,剧烈的痛楚让他额角发了细汗,青紫的微微颤着。可他还是温和的笑了笑“是我的错,好相宜…莫要气。”是他的错,是他贪了心。

 哪怕搁置了半年之久,他还是未曾受住引渐病弱的身体让他发了疯,哪怕是拼不到五成的几率,也想借化妖丹成妖,好与他的相宜长长久久,他舍不得,也舍不下。如今却是不得不舍了。

 相宜不作声,青年便又轻声哄她:“是怕了吗?那便闭上眼不要看我就好。”相宜摇头,拓跋衍轻轻叹了口气,却是猝不及防的痛声咳嗽起来,眼前青黑阵阵,口中铁锈味猛地冲上来。

 他怕吓到少女,咬牙按了下去,他了许久,瞧着怏怏的少女,艰难的勾了笑出来:“怎得还不开心?”

 真是奇怪,明明他一直求着少女赏些情意予他。可真当少女为他蹙眉难过了。反倒憋闷得狠,恨不得他的相宜是个无心无情的小菩萨。也是,他倒是忘了。菩萨是个善心肠啊。

 “莫要皱眉,”拓跋衍轻轻叹道“相宜再给我变一次生辰那的花如何?”“算是血契消逝前的最后一个请求了。”相宜微怔,可她的血契没有反应。

 她垂了眼,下意识不再去看眼温柔的青年,指尖微动,一朵朵透绿色,莹莹发光的花朵便慢慢飘了起来,像是有一个温柔的手掌般,将它们悉数簇拥在了逐渐失去原本容貌的青年面前。

 拓跋衍神智愈发不清,他不知道自己的面颊处已爬了爆裂的血纹,只是轻轻伸出手,任由那花簇在自己指尖轻轻碰了碰。

 “我可以去寻你的来世,”相宜不知为何,主动开口道“血契还可以再绑一次…”“不许…”拓跋衍已经瞧不清少女了,他干涩的口中几乎说不出话来:“我…嫉妒…我会嫉妒…”他觉得自己怕是很快就要死了。

 下意识想低头藏住他可怖的脸:“别看…”相宜垂眸,沉默了几息后,主动上前拉住了拓跋衍的手,她知道拓跋衍不是死,而是要变成毫无心智的魔,她口发涩,咬着下。像拓跋衍那般在意容貌的人,变成丑陋的魔才是要了他的命了吧。

 面目骇人的青年怔怔抬头,似乎有些惊喜,又有些害怕,漆黑的眼中出鲜红的血来:“相…”她不是要送别他,而是要杀死他。

 他最终还是没有叫出少女的名字,随着相宜指尖的绿光冒出,头无力的垂了下去,绿光盘绕着魔化的身躯,面的血纹慢慢消去,似乎又变回最开始的模样。

 青年阖着眼,昳丽的面容在烛光闪烁下澄净而明,仿佛只是安稳的睡去了。很快,失去生息的青年彻底化作了一头庞大的雪白狼兽,那是拓跋衍吃下的化妖丹的妖丹原主人,也是先前在月池处袭击她的那个兽物。

 相宜抬手,狼兽腹处还微微颤动,还余几分呼吸,她勾了勾狼兽的下颌处,狼兽虚弱的张了口去她的手指,随后无力的闭上了眼睛,她垂眸,指尖的润让她有些怔忪。现在这般模样,虽然长了,倒也威风,他应当是会喜欢的。

 相宜俯下身去,像拓跋衍每次伏在她的膝上那般,伏在狼兽柔软仍有余温的腹部,蓬松绒的发轻轻搔着她的面颊,温柔的让人心生烦躁。

 她闷闷的埋进柔软的兽中,松垮的发髻随着动作失去发簪掉落下来。相宜偏头,怔怔瞧着垂落的发髻与洁白的兽在一处。烛火在安静的宫室内噼啪作响,她就这般沉默坐在榻边,心中突然升起无尽的迷茫。

 “拓跋衍,我还尚未学会束发…”她小声抱怨着,就像每一次拓跋衍作她时一般,声音越发的慌乱起来:“都怪你…是你的错…”只是这次并无人再央着她说着软话求饶了。归元十五年冬,帝夜生疾病,崩。

 后太子继位,尊其为干太宗,继父遗风,励图治,待民如子。后世史书记载,元帝少时坎坷,弱冠时便一统中原,建立干朝。

 在位虽仅十余年,安民立政,勤勉有加,后受妖道蛊惑,求于长生,英年早逝。野史载,干元帝因其母缘由,不近女情专独,虚立皇后,嗣养宗室之子,心有怔结,致其早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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