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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怒,不愿求
 梦里的蝴蝶轻轻振动双翼,琢磨不透的景,浑如光怪陆离的走马灯,看得人眼花缭。“裴绾绾?”罗幕轻寒,新莺呖呖间,一个声音传入耳中,裴筠庭在梦中缓缓伸手,竟真抓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睁眼即为四目相对,他似乎惊诧了一瞬,随即眉尾软软地耷拉下来,漾笑意:“裴绾绾,做了什么梦?”明黄的朦胧光里。

 她暂且未能忆起自己究竟梦见过什么,懒倦地打了个哈欠,正准备回话,却见他视线下移,拂着她颈上的指痕,渐渐凝眉:“父皇今见了你?”

 “他怎么你了?嗯?”见她仍一言不发,燕怀瑾又好气又好笑,起身去翻膏药。触及略冰凉的膏体,裴筠庭没忍住,耸肩缩颈地躲开,却立刻被他着后颈给摁回来,她试图说些旁的来转移注意:“燕怀瑾,那我站在齐王身旁,听了点不该听的东西…”

 “嗯。”他瞥她一眼“没有该听不该听之说,反正你迟早都要知晓。”“他…”裴筠庭斟酌着辞藻,一时不知哪种表达更为妥当。

 “是,皇兄他并非父皇的亲骨。”燕怀瑾视线未斜,轻声道“我也是偶然得知的。十一岁那年他遭受父皇疏远,甚至失宠一事,长久以来都是皇兄的心结。实际只是因父皇他巧合之下发现纯妃与韩逋的忌关系,始终无法跨过心底那道坎。”

 裴筠庭面震惊。这个话题稍有些沉重,他放慢呼吸,仿佛又置身于那个听闻真相的晌午:“在我降生前,皇兄众星捧月,被寄予厚望的长子。

 即便父皇对清河郡等世家心怀芥蒂,也未曾影响过他对皇兄的喜爱。世人戏言天家无情无义,可时至今,父皇仍愿将他当作自己的孩子…否则便是尸骨无存的下场了。

 纯妃死后,他应已从韩逋口中获悉身世,谋权篡位之心,兴许也出于此。”命运一环扣一环,很早就是无解的死局了。

 “至于韩文清,你猜得没错,他的确李代桃僵,顶了我二皇兄的名号。多年来深居简出,隐匿行踪,唯恐招惹麻烦。

 自他和陆时逸走散后,未超半月便被鞑靼的探子寻至藏身之所,以种种缘由,包括陆时逸的性命威胁他潜入大齐皇室,还给他种下毒蛊。”

 他将药膏盖紧,用帕子擦净指尖“乌戈尔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我同他在草原有过一面之缘,甚至锋酣战,想必他也由此而惦记上我了。此人野心十足,妄想从内部捣毁大齐,再联合分割并,一手算盘打得噼啪响。

 但锦衣卫等人岂是吃素的,否则真要教他得手了。”“你先前奔走忙碌的贪墨案及朝臣内一事,恐怕也与之相关吧?”

 “聪明。”燕怀瑾赞赏道“乌戈尔有谋划,韩文清又怎会是个安分的。乌戈尔政敌颇多,联系上韩文清实非难事,达成协议后一拍即合,尔后他说服韩逋踏上贼船,勾结世家氏族,承诺助我皇兄登基后,再返鞑靼称王,签订不战契约。实际想的是借刀杀人,玩人心,称王灭齐。

 可惜,想法不俗,筹谋数十年,终究差点火候。”至于为何列怡亲王为关键人物,其缘由颇让人诧异…他表面是坚定的齐王一,连韩逋都未曾想到。

 他已被韩文清收买,暗中推波助澜,打的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哪边取胜自己都不吃亏的算盘。

 他算不上聪明绝顶,小手段倒是很会耍,例如在他们眼皮底下偷渡儿出城,同世家易兵器等等,但无论是谁,他们都将行至尽头。独倚窗下,玉蟾孤寂,衬得一室凄凉。纵然腔幽怨,无人寄予。

 少时丰神俊朗,举世无双的谦谦君子,如今落得此等狼狈的下场,何人未曾唏嘘感慨。燕怀泽此生荆棘遍布,火中取粟,泥泞之上的累累骸骨却铸就眼下的败局。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翻身荣华皆成痴念。

 出身高贵的母亲尚未得善终,昔日万千宠爱,仅换回一抔黄土,更何况他这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子。什么贵不可言,血亲情,到底难填一己壑。身处风暴漩涡,唯野心与权力,才能存方寸容身之地。

 燕怀泽的傲骨,对权力的渴望,皆由皇室赋予。可身上淌的血,无不时时提醒着他…你的存在就是个笑话。费尽心机,到头来一无所有。

 何其讽刺,何其悲凉。寥落寒影下,牢狱里的烛火摇曳层迭明灭的翳。牢门“吱呀”一声,突兀刺耳,紧随其后的,是熟悉的呼唤:“皇兄。”

 狱卒识趣地退避,将空间余出。燕怀瑾放下金疮药,环顾四周,几乎找不到落脚之处。地牢他来过无数回,但始终未料及,兄弟二人会以这般意想不到的方式见面。

 “你来做甚。”昨尚在针锋相对,今却能心平气和,面不改地对话,或许世间多数兄弟姐妹皆是如此。“你不想知道结果?”“还用你说?”他嗤笑一声,紧闭双眼,决定坦然面对死亡。

 “谋反按律当诛,但我念及兄弟情份,父皇亦然,所以我许你一条退路。”然而眼前身高早同他齐平的少年淡淡道“一则,保爵削财,离开燕京,若无召,永生再不得踏入半步,府内不得豢养亲兵,子女祖孙三代不得入仕。二则为死,门抄斩,活口不留。

 四妹降为郡主,跟随太后吃斋礼佛,直至出嫁。”“或生或死,任君选。”“有得选吗?我这辈子,自打出生那刻起,就已成定数。若不向死而生,便必死无疑。”燕怀泽苦不堪言,边笑边咳血,每一处伤都扯得生疼“你…你为何不选择直接杀我。”

 “皇兄,别把自己看得太重。我不会为你改变底线与原则。”相顾无言,沉默良久后,燕怀瑾又问“你为我挡掉那支箭前,想过杀我吗?”

 “…从未。”脚步止于门槛,玉佩撞在木上“哐当”作响。少年声音极轻,四散风中:“是么?我也是。”这大约是他们这对并无血缘关系的兄弟间。

 最后的默契。***嘉瑞三十九年,宫变平,风波定。怡亲王入狱当畏罪自裁,其儿藏身之处仍在寻找。

 齐王一派叛国逆皆下牢狱,四大世家皆受牵连,其中云氏许氏被抄家查处。丞相韩逋死于暴,遂由周崇泰取其位。

 镇安侯府大获全胜,班师回朝,又救驾有功,拟封骠骑将军,长子次子升官加爵亦为板上钉钉。十年谋权,一朝既定。

 一时间,燕京城风声鹤唳,有人欢喜有人愁。皆道世事无常,兴衰难料。六月既望,半夏至,裴瑶笙诞下一位姑娘,温璟煦爱不释手,赐名温禧,惟愿女儿一生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没过几脸胡茬,面容憔悴的陆时逸便前往镇安侯府,打算求见裴筠庭,却在半途被玉鼎强行拉走。

 “你做什么!?”陆时逸难得气急败坏,极力甩开他的手,怒道“你不愿求,我能理解。毕竟我兄长同你并无集。可那是我在世上,唯一与其血脉相连的亲人!别人不救,我也要救他!”

 “胡闹!”玉鼎不顾手上频频传来的疼痛,继续将他拽回身前“你明知他犯下滔天大罪,未受牵连便是万幸了。竟还敢往前凑?陆兄,贫道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让你摆万劫不复的道路,休再自投罗网!跟我回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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