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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这话可不是损
 我应付过去,她抱怨说钥匙也没带,幸亏隔壁院有人。我顺口问了句小舅妈怎么了,母亲没看我,说“你又听到什么闲话了。”我支吾了两下,还是耐不住好奇心“我瞅见她好像哭了,我这辈子都没见她掉过眼泪。”母亲沉默了一会,却答非所问“一辈子?你才几岁的人。”

 见母亲不愿意说,我也懒得纠下去了,在上楼的时候,母亲却突然在下面喊了我一声,我回过头去,她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上到楼道,恰巧妹妹开门出来,她皱着眉头,看起来心事重重,我喊了一声她,又关心地问了一句。

 她低着头,没什么啊…声音轻到几不可闻,她侧身在我身边走过,继续低着头下到院子里,推着单车就出了门。电影一开场我就猛找一通,硬是不见王伟超,由于男女分坐,忽明忽暗中更是连邴婕的影儿都瞅不着。

 问了下三班的几个呆,他们都不知情,事实上能在前仰后合中对我摇摇头就已经够难为他们了。

 幕布扯在墙上,起风时电影中的人物就跟害了羊癫疯一样抖个不停。各声音从空的音箱中飘出,再越发空地扩散至校园上空。遇到低音时,就像老天爷在打雷。

 然而,所有人都那样兴高采烈。大概自小学三年级起,学校就开始定期放映天电影。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了中学时代。印象中除了少数几部儿童题材,大都是些香港武侠片,像邵氏啦、胡金铨啦、徐克啦。

 偶尔一闪而过的暧昧镜头总能让下面黑的脑袋喧哗一片。我最喜欢的自然是《新龙门客栈》,其次当属《大话西游》,那个国庆节过后的周四晚上放的就是《月光宝盒》。

 在至尊宝被火烧引起的全场哄笑中,我悄悄退了场。初中部教学区万籁俱静,操场上的喧闹模糊而圆润,像是来自地下的某种神秘仪式。

 黑咕隆咚中偶有几扇窗溜出一线微光,给落叶松抹上了一盏金色塔顶。一种隐秘的委屈突然从心底升起,几乎下意识地,我隐去了脚步声。三班教室黑灯瞎火。我踏上走廊。

 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一趟,才惊觉身旁的楼梯口有人。这让我险些叫出声来,对方似乎也吓得不轻,然而我立马发现那是两个人,他们原本抱在一起,此时迅速分开,每人手里还提着一条板凳。

 “严林?”王伟超的声音一如既往,但那丝颤抖逃不出我的耳朵。邴婕一动不动。我也一动不动。我竟然毫不惊讶。“你个了?”他笑着朝我走来。

 模糊的黑暗中我飞起一脚。王伟超连退几步,踉跄倒地,却连声像样的惨叫都没有发出。简直不可理喻。刚要蹿上去,邴婕拦住了我,确切说是死死抱住了我,她带着哭腔:“不是这样的,严林。”

 这和傻言情剧一模一样的情节令我作呕,而那窜入鼻间的清香、拂人脸庞的柔丝更是让我恶心。摆开邴婕我只用了俩字…婊子,她后退两步,靠着墙,已经哭出声来。

 王伟超说:“你他妈再骂一句试试?”我一字一顿,对着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婊子。”回家路上母亲一言不发,连往常聒噪不已的青蛙都销声匿迹。只有身下的破车尚在兀自呻,让我愈加羞愤难当。母亲进来时,我们已经在政教处站了一个多小时。

 指针滴答滴答地爬过心坎,我脊梁得笔直,余光却始终摆不了身旁的王伟超。我总忍不住跳将起来,再抡他几拳。

 母亲如一缕清风,携来一片微凉的夜空,她和执勤老师说了几句,便朝我们走来。先是看了看王伟超…她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也没说什么话,就让他走了,然后她转向我,就那么盯着,也不说话。

 我低着头,一颗心在聚焦的窒息中似要炸开,好在执勤老师上前劝说,母亲方就此作罢,她瞥了我一眼,转身就走,她在前,我在后,她脚步似飞,我也只能亦步亦趋,直到后来骑上车,驶上环城路,两人都没说一句话,在村西桥上,母亲兀地停了下来,干裂的嗓音蔓延至整个夜空:“打什么架啊?打什么架?真是越长越出息了你!”

 我僵硬地倚在桥头,摩挲着石狮子,肿的目光飘忽不定。月亮趴在水面上,瘦得令人惊讶,简直像一弯挂的铁钩。我不由多瞧了两眼。

 当一缕风拂过,水面起破碎的波纹时,那弯铁钩便死死勾住心底,微漾间竟有一种快意扩散开来,良久母亲重又骑上车,我缓缓跟了上去。

 到家洗漱完毕,刚要进自己房间,母亲叫住了我。至今我记得灯光下那微颤的睫和浓郁的煮鸡蛋香味。我抬起眼皮,她就说:“看什么看,还有脸了?”我垂下眼皮,她又说:“低什么头,认罪伏法呢?”按摩完毕,母亲就出了厨房。

 她边走边说:“切了点土豆片,自己敷上。”其实这架打得没理由,我和邴婕根本都没开始过,然而我就是有一种被背叛了的感觉。大家都知道我喜欢她,但没什么意义,喜欢她的人很多。

 但唯独不该是王伟超。可喜可贺,和王伟超干架后没几天,我就来了第二架。我身板子好,大部分人都是不愿意和我干架,有冲突多数是忍让了事,然而那天,请原谅…我从未见过那么亮的光头,又淌着汗水,与太阳遥相呼应,晃得人头晕眼花。于是我就推了他一把。

 我想告诉他即便是高中生,也不应该剃这样的光头,他貌似并不同意我的看法,不仅反推回来,还指着我说:“你妈!”

 于是我来了两拳,又跺了两脚,他就趴到了地上。时值晌午,篮球场像块盖玻片,不远处的食堂人声鼎沸。我刚想招呼大家继续走,脑后就盖来一板砖。

 于是我就不知东南西北了,在医务室紧急处理一下,我被送到了校外诊所。刚完针母亲就赶来了。

 她发丝轻垂,汗如雨下,砸到我身上简直振聋发聩,在我茫然的目光中,她使劲捏着我的手叫着“林林”实在太过使劲,我只好答应了一声。

 她总算松了口气。据说板砖最容易把人搞成脑震,而后者的一种临表现就是痴呆。接下来就是输,我斜靠在上,感觉一个脑袋有两个大。

 情不自地,我就想到了被人开瓢的地中海。进而我想到,老天爷貌似搞错了,要说开瓢,再没有比那个光头更合适的了。母亲咨询过医生后就平静了许多。

 虽然还捏着我的手,但她说:“好了再跟你算账。”说这话时她手心都是汗,丰部把衬衣撑开一条,似有股热气从中溢出,持续地冲击着我的脑门。

 我赶紧闭上了眼,在气态的酒海洋中,伤口随着母亲的脉搏轻轻跳动,后来就不跳了。再后来伤口又跳了起来,隐隐作痛。

 我睁开眼时发现下体直撅撅的。输室的门轻掩,也不知哪来的风,窗帘四下飞舞。母亲就坐在窗外,与陈老师闲聊着,声音轻柔却清晰。起初她们说着工资待遇,后来就谈到了地中海。

 陈老师一脸愤恨:“那家伙在医院里躺了两周,我以为他会辞职走人,嗨,没事个样子。”母亲叹了口气。

 陈老师说:“要我说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谁让别人上面有人呢,这种事连个处分都没有。”我刚要喊母亲换药,陈老师低声音:“哎,你说你妹夫下手黑的嗨,给人揍成那样。

 以前我还觉得乔晓军除了有点秃,还勉强能看,现在咋瞅咋猥琐。”母亲拍拍陈老师肩膀:“你这说哪去了。”后来两人不知道说起了什么,吃吃地笑了起来。

 透过玻璃我能看到母亲低着头,脑后乌亮的发髻都一颤一颤的,也不知过了多久,笑声总算停了下来。陈老师攀上母亲肩头,声音更低了:“…我看你妹夫那小眼放着光,不会在打你注意吧?”

 “说啥呢,你个死婆娘。”两人扭在一起。“换药!”我梗着脖子朝外面喊了一嗓子。也许是用力过猛,轰隆一声响,脑袋似要炸裂。

 母亲回去给我拿饭的时候,姨父却来了,他一进门就发出一连串看起来十分豪气听起来却无比猥琐的笑声“哈哈哈,到底是我外甥。早前才听说你和同学干架了,才过了多久,板砖都挨上了。

 哎哎,我这话可不是损你,年轻时不挨一板砖,都愧对那青春啊。姨父以前也挨过几次。”马勒戈壁的,你现在那损样是挨板砖砸成的吧。

 我有些心虚地瞅了一眼姨父,他的表情和说话都和往常一样,这让我多少心安了一些。姨父点上了一烟,这时候进来一护士姑娘立刻就嚷道:“病房内不许…”一转头间“哦,是陆书记啊。”

 姑娘那泼辣的模样变戏法般变得谦卑起来,高八度的音量突然转到了毕恭毕敬的轻声细语,真让我大开“耳”界。姨父吐着烟没理会她,那护士姑娘说完股一扭,话没再说转身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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