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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家童摆好了
 这苏侯少年时也是个风学士。年近五旬,夫人之外,尚有四位如君,贵承七叶,位列通侯,但艰于嗣子。正夫人止生了两位千金,长的是华夫人,第二位小姐也十九岁了。

 要选个才貌双全的女婿,所以还没有字人。苏侯初见了航这般人物,心上十分中意,意附为婚姻,问他已有了室,暗暗叹息。

 且说航搬进了新宅,凡车马服饰,一切器用,尽是蕙芳一人之力。蕙芳数年所积,也就运用一空,此时蕙芳已辞了班子,常常过来与航照应。航要留他在宅里住,他又不肯。

 但航大大小小的事,皆系他一人调度,航万分感激,意分任其劳,实在又不及他精明周到。

 蕙芳又是个好胜脾气,就是没有办过的,他先就访问了,想得澈底澄清,一无翳障,不要航费一点心。

 就是那个许贵,也十分灵慧,惟有那老田安,只可看门而已。一航正与蕙芳商议要接家眷,无人可托的话,蕙芳愿身任其劳。

 忽然到了家信,是其太夫人的谕帖。航连忙拆读,一看之后,不觉泪下。蕙芳心惊,便在航背后同看,原来航的夫人,于二月内暴病而亡。

 太夫人伤心万状,家中止有一老仆,并一仆妇,诸事草草,甚望航会试回来。适值航之母舅张桐孙,前任直隶天津府知府,因与上台不合,告病回家。家居数年,情况不支。

 且上司已换,只得起程来京,定于三月十五挈眷起身,偕了田太夫人来都,数间就要到了。

 航看完,一悲一喜,喜的是慈母将来,晨昏得事,悲的是朱弦已断,中馈无人。且航又是个钟情人,想起在家时,钗荆裙布,唱随之乐,不觉大恸起来。

 蕙芳十分劝慰,劝道:“老太太不就到,你极该打起精神才好。如今倒自己苦坏了,教老太太见了不更伤感么?”

 航只得暂止悲痛,明就为太夫人收拾上房,铺陈一切。吩咐下人,从今以后称呼蕙芳为苏大爷。蕙芳也感激航相待之意。

 过了十余,田太夫人已到,航接到良乡,母子相见,悲各半。太夫人在路已知航中了状元,因此更念起亡媳来。航又拜见了舅父、舅母,无人不为航喜欢。

 进了城,他母舅在航处暂住了几,赁了住房,方才搬去,航在太夫人面前说起蕙芳的好处,也是落难才唱戏的,如今已出了班子,他父亲在云南做过州同,是个书香之后,在京甚为相得,一切都赖藉他。

 因此田太夫人待蕙芳甚好,蕙芳更加相安了,却说史南湘馆选后,便搬进怡园,在清凉诗境住了。

 他的脾气又与航两样,把那些同年同馆朋友不放在眼里,也不出去应酬,天天与屈道翁、萧次贤、徐子云一班人,诗酒陶情。

 闲时又有宝珠、素兰、兰保、漱芳等一班名旦,不是垂帘度曲,就是对酒当歌。南湘素有才名,如今加上个翰林名号,更有那求文求诗的接踵而来。他又怕烦,常请金粟、子玉等代笔。

 至于不要紧的,连琴仙、蕙芳、素兰、宝珠的佳章都有在里面,好在人人说好,没有一个看得出来。

 南湘本要接夫人来京,一因任上两大人无人侍奉,二因他夫人利害,常要阻他的清兴,劝他戒酒。南湘有些惧内,本来只好狂饮狂游,鳏居倒也不妨。

 今已是五月初四,道翁定于初七起身,众名士饯行已过。今道翁一早进城,为华公子请去了。

 南湘来找次贤、子云,都不在园里,即到春风沉醉轩来,只见琴仙手托香腮,在那里颦眉泪眼,见南湘进来,连忙起身。南湘笑道:“我道你此番自然长了学问,谁知还是那样见识。

 人生离合悲,是一定之理,各人免不来的,何必作那儿女嗫嚅、楚囚相对的光景?快不要这样。你看半半晴,时凉时燠,这般好天气,何不同我到秋榭去看看龙舟,如今算你们祖上的遗风余韵了。”

 琴仙因与子玉就要离别,虽然叙了几,心上还是丢不开,郁郁的想念,被南湘道破了,只得强起精神。也因闷坐无聊,便随着他到秋榭去。南湘忽又说:“我们何不去请了庚香、吉甫两人来,作个清谈雅集,倒也有趣。”

 琴仙听了,正合他意,便道:“很好,你打发人去请来。”南湘道:“你找张纸来,我写个字帖儿去。”琴仙找了一张诗笺,南湘写了两行狂草,着家人骑了快马,即刻请了金少爷、梅少爷来。

 家人奉命先到梅宅投了字帖,却好金粟正在子玉处,吃了早饭,正想同子玉到怡园来。二人看了字,吩咐来人先去了,子玉、金粟都是随身便服,各带了书童,坐车到怡园。

 自有南湘的家人引进,知道主人在秋榭,便从山边小径抄入练秋阁前,下了船。这个船是天天有人伺候的,不须找人桨。双桨分开,哑哑轧扎的,从莲萍菱芡中去,见白鹭横飞,绿杨倒挂,已觉妙不可言。

 穿过了红桥,望见秋榭边,靠着一个龙舟,今却未装,恐天要下雨,只装了几层油绸蜡绢。到了水榭阑边,已见琴仙靠在第二层栏干,望见他们来,在上面微笑点头。

 下面栏前有几个书童站着,金粟、子玉上了岸,进了第一层,听得楼上叮叮?的响,又听得南湘朗东坡的《水调歌头》道:“我乘风归去,只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的一声,像把个玻璃钵击碎了,遂狂笑进来。金粟笑道:“何物狂奴,悲歌击节?”南湘见金粟等进来,益发大笑。金粟道:“此是端午,又非中秋,忽然念那《水调歌头》做什么?”南湘道:“我因看这副对子,不觉击节起来。”

 琴仙道:“若依着时令,只可改作:‘我乘龙归去,只恐珠宫贝阙,深处不胜寒。’”南湘赞道:“改得好。教我们馆中朋友改这一句,定想不到‘深’字,必改个‘低’字。”子玉、金粟大笑。

 子玉道:“你也把他们太薄了。”金粟道:“他们的文章诗赋,倒合古时候的格调,也是有本而来。”南湘道:“什么格调?”金粟笑道:“《清平调》,不是太白先生遗下来的?”子玉道:“这《清平调》三字甚合。”

 南湘道:“只怕还有些清而不平,平而不清的。”金粟道:·“文章之妙,在各人领略,究竟也无甚凭据。

 我看庾子山为文,用字不检,一篇之内,前后叠出。今人虽无其妙处,也无此玻宋之问以土囊谋人佳句,试看佳句何如?王《滕王阁序》最传诵者,为落霞秋水一联,然亦不过写景而已。”

 南湘道:“我们今作何消遣?你看天也晴了,去年是初六,我记得是仲清泰山的生日,那所以仲清没有能来。今年竟都不在坐。”

 又道:“玉侬两三天就要走了,今庾香应当怎样,也应大家叙个痛快,这一别不知几年再见呢。”

 子玉、琴仙听了,都觉凄然,几乎堕泪。琴仙道:“我们何不下船去坐坐。一面走,一面看,比这阁子倒还好些。”子玉道:“果然船里好。”

 南湘道:“我们就下船去,我备了几样酒果,船里去谈,一发有趣。”说着都下船来。南湘叫书童带了笔研,又把酒肴也摆下船来,动双桨。南湘道:“庾香、玉侬何以不开口谈谈?再隔两天就谈不成了。”

 子玉道:“谈也是这样,亦只两天半了,就算再叙两次,还只好算一天。”琴仙眼皮一红,斜靠着船窗,看那池中的燕子飞来飞去,掠那水面的浮萍,即说道:“这个燕子今年去了,明年还会回来么?”

 子玉道:“怎么不会来?管保这两个燕子明年又在这里了。”金粟笑道:“何以拿得这样稳呢?”

 子玉道:“‘似曾相识燕归来’,不是就是去年的么?”琴仙道:“‘无可奈何花落去’呢?难道落花还会吹上枝么?”子玉道:“花落重开也是一样。不过暂时落劫罢了。”

 琴仙道:“落花劫也太多,有落在水里的,有落在溷里的。若落在水里的还好,到底干净些。既然落了下来,倒也是他归结之所了。”

 子玉也与琴仙并坐,靠在一个窗里,慢慢的到桥边,只见一群鸭子从桥里过来,琴仙道:“你看这鸭子是一群同着走,倒没有一个离群的。”

 子玉道:“人生在世,倒没有这些物类快活,毫无拘束。”南湘对着金粟微笑,金粟点点头,听着他们讲话。子玉道:“人生离合也没有什么一定,你看天上的云,总是望一边去的。你不见今是两来的云,东边的会遇着西边的么?”

 琴仙仰首看天,道:“只怕有横风来吹散他。”子玉道:“那边有横风来吹得散,难道这边没有横风来吹合他?”琴仙笑道:“那就要四面风才能。”

 南湘道:“只怕还有八面风呢。”子玉也笑了,琴仙道:“你看那个鲤鱼好不有趣,他一个独自摆尾而去。”子玉道:“你试看转来不转来?”琴仙道:“未必能转来了。”

 子玉心里默祷道:“鲤鱼你若能游转来,玉侬也就能转来,你须顺我的心。”那鱼真又转来,一直挨着船身过去了,子玉喜道:“何如?我要他转来他就转来了。”琴仙道:“你怎样的叫他转来?”

 子玉道:“我心上想他,他也就顺了我的心。这是天从人愿。”琴仙对着子玉笑了一笑。南湘叫摆过酒来,家童摆好了,金粟道:“庾香、玉侬过来喝一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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