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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理应效劳
 子玉正在半睡,叫了两声,似应似不应的。琴言便走近边,就坐在沿之上,举目细细看时。

 只见子玉面色黄瘦,憔悴了许多。琴言凑近枕边,低低的叫了一声,不觉泪如泉涌,滴了子玉一脸,只见子玉忽然的呵呵一笑,道:“‘七月七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正是此刻时候。”

 便又接连笑了两声。琴言知他是呓语,心中十分难受,在他身上拍了两下,因想颜夫人在外,不好叫他庾香,只得改口叫了声:“少爷!”

 此时子玉犹在梦中,道是到了七夕,已在素兰处会见琴言,三人就在庭心中,摆列花果,煮茗谈心,故念出那两句《长恨歌》来。魂梦既酣,一时难醒。

 琴言又见他笑起来,又说道:“我当是‘黄泉碧落两难寻’呢。”说到此将手一拍,转身又向里睡着。

 琴言此时眼泪越多了,只好怔怔的望着,不好再叫。见子玉把头摇了一摇道:“偏这般大雨,若明早上也是这样,可怎么好?船又隔得这么远。”

 停了一停,说道:“独活、防己之下,应须添一味当归。”外面颜夫人听了,知是呓语,虽不能十分明白,也是一阵伤心,两泪交流,只管怔怔的瞅着聘才,聘才心上也觉凄楚,便说道:“玉侬你只管叫醒他。”琴言便叫了两声”少爷!”

 子玉嗤的一声笑道:“你好痴也!”又道:“云儿,你只管叫我作什么!这么近的路怕什么!你还当是大东门外么?”

 琴言要高声叫,又哽咽了,喉咙叫不出来,只把手拍他。那子玉忽然睁开眼来,对着琴言道:“香畹,这回又亏了你,费了如此的心,我以后便放了心了。”琴言又往前凑了一凑,拍着肩道:“少爷!

 琴言在这里看你,你病可好些么?”子玉心上模模糊糊,眼前花花绿绿,看不分明,便冷笑了一声。

 琴言又说了一遍,子玉便哈哈大笑起来道:“你已试过了我一回,难道我还认不得你?”当下颜夫人在隔壁,听了肝肠断,忍不住到房门口来看,见琴言坐在上,拉了子玉的手,只是哭,子玉只管笑。颜夫人道:“他认不得人,这怎么好呢?”

 聘才也只得走到前,叫了几声:“世兄,你心上的琴言特来看你,我扶起你来坐坐,你们说说话就好了。”

 聘才叫云儿拧块热手巾来,替他净了脸,擦了擦眼睛,扶他坐起,把锦被叠了,在背后靠着,颜夫人倒不肯进来,恐怕儿子心上愧惧,魏聘才也离得远远的。

 子玉坐起后,精神稍觉清,猛然眼中一清,见琴言坐在旁边,便问道:“你是谁?坐在这里?”琴言带着哭道:“怎么连我也不认得了?”

 琴言见窗户未开,且系背光而坐,自然看不明白,便挪转身子向外坐了,侧了一半脸,望着子玉道:“我是玉侬,太太特叫我来看你的,不料十数天,就病到这样。”说着又呜咽起来。

 子玉听得分明,心中一跳,便把身子挣了一挣,坐直了,看了一回道:“你是玉侬?我不信,你怎么能来?莫非是梦中么?”

 琴言忍住哭道:“我是琴言,是太太叫我来的,你为何病到如此?”子玉便冷笑了一声道:“真有些像玉侬。”颜夫人听了,对着聘才道:“此话说的奇怪。”

 又听琴言道:“我是为着你的病来的。”子玉笑道:“你真是玉侬,如何得来?就算你愿意来,人家如何肯放你来?”

 琴言道:“我真是玉侬,我已来了多时,是奉太太之命,叫我来看你。又亏魏师爷带我上来。我劝你自己宽心,不必忧郁,身子要紧。快养好了病,我既来动了,就可以常来的。”说着又滴下泪来。

 颜夫人见子玉清些,便有些欢喜,叫丫鬟移张椅子在帘子外坐了,聘才就站在颜夫人背后。子玉此时又清了几分,便凑近琴言,细细一看,笑道:“玉侬你当真来了,不是假的?”

 琴言回转头来,对着子玉,要回答时又咽住了,只是哭。聘才在外低低说:“玉侬扎挣些,倒不要引起他的哭来。”琴言只得把帕子掩了脸,用力迸出一句话来道:“是真的。”子玉道:“果然是真的。”

 琴言道:“真真是真的。”子玉便狂笑一声,往前一撞,却好扑在琴言肩上,犹是咯咯的笑个不祝聘才见了忍不住的笑,那些丫鬟、仆妇也无人不笑。颜夫人点头叹息,见子玉两手扶着琴言的肩,要坐起来,先笑了一回。

 琴言道:“你倒是什么病?我劝你不要病了,从今就好了罢,省得多少人为你苦,更招太太心里不安。”说着遂又滴了些泪。

 子玉笑道:“我有什么病,我这个病要他来就来,要他去就去,原不要紧的。”琴言道:“休说不要紧,你这病不比从前,也添了面的病容,千万句并作一句:放宽了心。

 你从前说自己会宽解,看得破,怎么今又不会宽解,看不破了呢?”子玉笑道:“我又何尝不会宽解,又何尝看不破呢?若看不破时,就是独活的反面了,幸而看的破,尚有今。”说着又哈哈的笑起来。

 琴言道:“我在华府很好,华公子那人也是极正经的,且府中上上下下都待我极好,你很不必惦念。”子玉笑道:“你真好么?”

 琴言道:“真好,你不信问魏师爷。”子玉道:“真好就好了,问他作什么?”便又笑了,琴言道:“只要你的病好得快,我便更好。你若好得慢,我也就不甚好了,你若一分病没有,我便似成了仙这么快乐。”说毕,勉强一笑,这子玉便大乐起来。

 手舞足蹈的光景。琴言道:“他那里原准我告假出来,倒不比在师傅处拘束我。从前没有来过,今已来了,我就常常的出来看你。你若没有病,我也可以多坐会,多说两句。你若有病,我又怕你劳神,且我见了更闷。”

 子玉笑道:“你真能告假出来么?”琴言道:“今不是告假出来的么?”子玉道:“这也奇极了。

 我只当你进去了,我们此生休想见面。再想不到你竟能出来,且又竟能到我这里来,真也实在奇怪,却也实在妙极,天乎!天乎!”说着,又抚掌大笑。琴言见了。

 倒疑他这笑也是病,心上倒又伤心起来,只得忍祝此时颜夫人见子玉只是欢笑不已,也便解去了多少愁闷。想既能如此欢笑,心中自已开豁,其病就可好了。

 又见琴言总是凄凄楚楚,真想不出这个道理来。子玉便又笑道:“你进去了,作些什么事来?”

 琴言道:“一件事都没有,叫我在留青舍伺候。府里的房屋排场,比怡园又是一样光景,错不得规矩。却用不着唱戏,也不作什么,不过作一个伺候书房的书童就是了。”

 子玉道:“你出来他们知道不知道?”琴言道:“他在上屋时候多。他还有好几处书房,歇了几天,才到一处,也不过略坐一坐就走了,这屋子里的人不奉呼唤是不进那屋子里去的。”

 琴言向来总说实话的,今要治子玉的病,就有几句谎话在里头。说得在华府里这等快活,将来还可以时常出来。

 不过极力要宽子玉的心玻子玉听了这一片话,心内已觉四平八稳的摇也摇不动了,便真快活,笑了一回。琴言又道:“从前在师傅处出门怕费力。且没有来过,也不敢进来。今我进来时即见过太太,太太很疼我,命我常来看你。

 今既奉了命,还怕谁敢说什么不成?出入可以自由了。”子玉听到此间,倒把眉头皱了一皱,有些慌张的意思,低低的问道:“你已见过太太了?太太没有说你什么,谁带你上去的,准你进来吗?”琴言道:“是魏师爷带我上去的。

 我曾对太太说:‘我能治你的玻’太太就很喜欢,吩咐我说:‘你若能治好你少爷的病,我不但准你进来,还准你常常的来呢。候老爷回来,还要商量买你进来服侍少爷呢。’倒问我愿意不愿意。

 我说:‘我有什么不愿意,只求太太的恩典就是了,’”子玉道:“你向来是不说谎的,今这些话不要是些谎话来哄我么?”

 琴言道:“你不信,我请太太进来,当面讲,你听听是真是假。”说罢就要走出来,子玉连忙摇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又道:“你这些话,句句是真的?”

 琴言道:“你见我几时撒谎来?”子玉点点头道:“真没有说过假话。”便自己定了定神,越想越乐,不大笑,声盈耳,外边的颜夫人也喜欢的笑起来,聘才更觉洋洋得意,低低的说道:“小侄看世兄今竟会痊愈的了,这功劳全亏了琴言的师傅,虽然受了他那些刁难,倒还值得。”这边子玉已乐不可言,那里留神到外间?

 况且外间人又是私窥他的,病人精神有限,故而听不出来,子玉竟慢慢的跨下来,琴言扶着走了两步,觉得脚软神虚,便又笑道:“我已好了,我原没有什么病,不过受了些暑气,有些头闷神昏。他们便当我是大病,把些药来我吃,愈吃愈闷,闷也闷极了。”

 便叫云儿道:“我觉饿了,有什么吃的,快拿些来。”颜夫人听了,即轻轻的走出,聘才等亦都跟了出来,颜夫人道:“怪事!怪事!直看不出他们什么意思来,这一对小人儿,却真也奇怪。今实实亏了琴言,我倒要重重的赏他。”

 聘才嬉嬉笑道:“这也实在稀奇。伯母请看:世兄与琴言都是正大光明,一无苟且的。今真亏了他,若不然,就是那叶天士重生,也不能治的这么快。”

 颜夫人道:“这也总是世兄的大力,才能叫得出来,这功劳总是世兄的,我母子感激不荆”聘才连道:“不敢,况小侄受伯母府上的栽培,理应效劳,不要说费这点心,就叫小侄赴汤蹈火,也不敢不尽力。”说完,面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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