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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只得硬了心肠
 今之勉强而来者,一来为你这番美情,不可辜负。二来或者天竟有不测的风云,竟叫人想不到,也未可知。

 那知人间得意的事,是万万想不到,而失意的事,是一想就着的。玉侬之不能来,我早已想到,特不知玉侬此刻,还是猜我出来的,还是猜我不出来的?

 若猜我不出来的,倒也罢了,若猜我是出来的,只怕他此刻的愁闷,还要比我胜几分呢。”说着便已红了眼睛,摇着头道:“这也奇了。这也实在奇了。”

 素兰见了忍不住要笑出来,便对子玉道:“我们如今同去找玉侬罢,去看看他的病何如?”子玉想了一想,道:“也可不必了。

 既然此地还见不着,就到那里必要生出别故来,也是见不着的。”素兰说:“他现病在,怎么会见不着呢?”子玉道:“前你我同去那一回,玉侬不病在吗?后来我又去过两次,皆没有见着。

 今再去,也是断断见不着的。”说至此,不觉泪下,又道:“玉侬!玉侬!我与你大约就是那一面之缘了。”

 又向素兰道:“我本看得破,想得透,你只要劝他也看破,也想透才好,省却了许多愁虑。”

 素兰笑道:“你如今是悟透了,倘是玉侬为你今竟自带病出来见你,你还是看得破,看不破呢。若真是看破了,自然与他讲明,以后两下里不用牵挂的了。

 若看不破,自然彼此仍旧要想念。你此刻是没有见面,便想得明白,只怕见面,又想不明白了。”

 子玉竟默默无言可答,素兰又笑道:“玉侬因不能来到,找了一个替身来会会你,不知你与他会不会?”子玉道:“是何等样人,认得我么?”素兰道:“也是我们同班的,相貌与玉侬仿佛。

 玉侬之意不过是叫你望梅止渴的意思,不知你意下如何,可要他出来?”子玉沉思了一回,道:“如不像玉侬,倒可以会会,如像玉侬,则当怡园已经唐突过了,何必再叫婢学夫人呢!

 不但不愿见那人,而且于玉侬实有所不忍。香畹,你是个明白人,想能见到,非我故作矫情。”

 素兰道:“你的话也是,你是不肯见他,我偏叫他出来,”子玉尚要拦阻,已见素兰从后舱唤出一个如花似玉的人来。

 子玉乍见倒有些模糊,一来于琴言只叙过一次,二来这几月琴言容貌又消瘦了好些。从前是国天香,清腴华。如今却像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了。

 及到看得明白时,那琴言已是掩面娇啼,冰绡淹渍,侧身坐了,只是哭泣。子玉道:“奇了,这不就是玉侬,香畹何故造这些话来哄我?”素兰道:“不要认错了。到底是不是?”

 子玉道:“怎么不是?就只清减了些。这藐姑仙子,岂常人学得来的?”便道:“玉侬,你可以不必伤心了,你的心我都知道的。”话未说完,便见琴言止了哭,说道:“你的病好了么?我知道你来过几次。

 但我是没有看过你,所以不好来。我昨看了你与香畹的信,才彻底明白,倒是我害了你了。”说罢,又哭起来了。

 子玉道:“我是没有什么大病,不过身上稍有不快,况且我自知保养,只要你也看破些儿,也就容易好了。”便也淌下泪来。

 琴言道:“若非香畹昨过来,我也死了,你今也见不着我了。”便又哭了,子玉不解所云,见琴言如梨花带雨,娇柔坠的样儿。又见他说一句,哭一声,不觉一股心酸,直透出来,也就忍不住哭了。

 到闹得素兰没有主意,见两人凄凄楚楚,倒像死别生离的光景,不知不觉也哭起来,三人哭作一团,到底还是素兰先住,便劝道:“今请你们来,原为乐一天,何必哭哭啼啼。且已经半天过了,不到晚就要赶城,能有几个时辰欢乐,不如大家笑笑罢。”

 子玉勉强答应道:“香畹之言极是,玉侬也不必伤心了。”琴言道:“有什么欢笑呢?我们在怡园一叙,直到如今,是五个月。再候第二次叙,只怕也要一年了,这一年内,知道我能候得到候不到呢。大约这一场也就完结了。”说罢又哭,子玉劝道:“不妨,只要你身子好了,天天可以见得的,何必要一年呢。”琴言又哭道:“我就要好,只怕这魏聘才也不容我好,他是要我死了才甘心的。”

 子玉听了吃惊道:“你倒不要错怪这魏聘才,他背地里到极口说你好的。”琴言顿足道:“你还不知道呢,他若说我好。

 也不造你的谣言了,也不叫人闹上门了。”子玉不知缘故,便又问道:“这些话我全不懂得,聘才怎样造谣言?又怎样来闹呢?”琴言道:“你问他就知道了。”

 于是素兰就把聘才那所讲的话,细细述了一遍,惊得子玉神色惨淡,气得说不出话来。停了一回道:“奇了!奇了!

 他在我家住了半年,我并没得罪他,他何必要糟蹋我到如此光景呢?何以进了华公府就变坏了,正是梦想不到,以后我就断绝他便了。但使人来闹,又是怎样呢?”

 素兰、琴言听得聘才进了华公府,才晓得闹馆的就是他,则昨的事,亦不必疑心了,素兰又把昨那两人骂话,并赶他的光景,也述了一遍。

 子玉听了又骂,又恨,忍不住又哭了,此时船已开行,素兰的家人把酒肴都摆上来,素兰一面敬酒,一面劝,子玉、琴言只得坐了。

 悲从中来,无言相对,尚复何心饮酒。经素兰苦劝,只得勉强饮了几杯,终究是强为欢笑,亦不知何所为而然。

 在琴言心上,终觉得生离死别,只此一面,以后像不能见面的光景。子玉也觉得像是无缘,料定是不能常见的。此是大家心上。

 想到极尽头处,自然生出忧虑来,这是人心个个相同,不过用情有至有不至耳,当下船已走了三四里,三人静悄悄的清饮了一回。子玉一面把着酒,一面看那琴言,如蔷薇濯,芍药笼烟,真是王子乔、石公子一派人物,就与他同坐一坐,也觉大有仙缘,不同庸福。

 又看素兰,另有一种丰神可爱,芳姿绰约,举止雅驯,也就称得上珠联璧合。今这一会,倒觉是绝世难逢的,便就欢乐顿出,忧愁渐解。琴言看子玉是瑶柯琪树,秋月冰壶,其一段柔情密意,没有一样与人同处。

 正是傅粉何郎,熏香荀令,休说那王谢风,一班乌衣子弟也未必赶得上他。若能与他结个香火因缘,花月知己,只怕也几生修不到的。虽只有这一面两面的情,也可称心足意了,渐渐的双波盼,暖到冰心。

 这素兰看他二人相对忘言,情周意匝,眉无言而语,眼乍合而又离,正是一双佳偶,绾就同心,倒像把普天下的才子佳人,都将下来。

 难怪这边是暮想朝思,那边是忘餐废寝。既然大家都生得如此,自然天要妒忌的,只有离多会少了。

 若使他们天天常在一处,也不显得天所珍惜,秘而不的意了,心上十分羡慕,即走过来,坐在子玉肩下,温温存存,婉婉转转的敬了三杯,又让了琴言一杯。

 此时三人的恩情美满,却作了极乐国无量天尊,只求那鲁公挥戈酣战,把那一轮红倒退下去,不许过来,正在畅之时,忽见前面一只船来,远远的听得丝竹之声。

 再听时,是急管繁弦,曲。不一时摇将过来,子玉从船舱帘子里一望,见有三个人在船中,大吹大擂的,都是袒裼身。有一个怀中抱着小旦,在那里一人一口的喝酒,又有两个小旦坐在旁边,一弹一唱。

 止觉得声如迅雷出地,狂笑似奔下滩,惊得琴言躲进后舱,子玉便把船窗下了,却不晓得是什么人。素兰从窗里看时,对琴言道:“过来瞧。”

 琴言过来,也从窗里瞧了一瞧,便道:“这些蠢人,看他作什么?”素兰指着那下手坐的那一个道:“这就是与媚香扰的潘三。”

 琴言道:“哎哟!这个样子,亏媚香认识他,倒又怎么能哄得他?”素兰道:“你没有见,昨那两个,比他还要凶恶十倍呢!”琴言叹了一口气,走转来坐了。子玉道:“潘三是何等样人?”

 素兰也把他们的事,说了一遍,子玉连声道:“可恶!可恶!这潘三竟敢如此妄想。幸亏是苏媚香,若是别人,只怕也被他糟蹋了。”又问琴言道:“你可认得那些相公么?”

 琴言道:“我竟一个都不相识,不知是那一班的?素兰道:“我都认识。坐在怀里的,是登班的玉美,那弹弦子的叫林,唱的是叫凤林,皆是凤台班的。”

 子玉道:“看他们如此作乐,其实有何乐处?他若见了我们这番光景,自然倒说寂寥无味了。”素兰笑道:“各人有各人的乐处,他们不如此就不算乐。”

 看看红将近沉西,子玉此时心中甚是快乐,竟有乐而忘返之意。琴言心上虽知天色已晚,却也不忍催迫。素兰恐晚了,不能进城,便叫船家快些摇摆,天不早了,于是一面即收拾起来。

 子玉便将带来之物,分送二人,二人不好推辞,只得收了,子玉又将那包里散碎银,分赏了素兰、琴言的人,又说辛苦了你们,众人叩头谢赏。

 船到大东门,又各自上车。子玉拉着琴言的手道:“我们迟再叙罢,诸事须要自解才好。”

 又下泪来,琴言也哽咽道:“你放心去罢,将要关城了,咱们见面不在香畹处,就在怡园两处。”子玉点了点头,只得硬了心肠,各自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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