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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一无所能
 于是,大家起身散坐,点筹马,是阎、富两人输了,聘才道:“倒是我吵散了。”富三一手捶着道:“我本来不喜欢这个,输了钱还惹闷。”阎简安道:“可不是。”

 杨梅窗笑道:“谁叫你们打得这么灿头?将牌都发的,不输你输谁?”阎简安笑道:“你好,我瞧见你几时又赢过钱?不过会讹人就是了,只好在我与富三哥面前混滂,在贵大哥跟前就不能了。”

 大家说笑了一阵,贵大爷即命小厮拿出酒肴来,是四五样荤素菜,一壶黄酒,宾主五人小酌了一回。

 席中聘才对那阎简安问起华府的光景,那老阎就觉得有些高兴,便道:“敝东公子,是人间少有的。府里的阔大。是说不尽的。”聘才又问同事几位?

 简安道:“在府里住的有十几位,在老爷子任上的有十几位,其余来来去去走动的,不计其数。

 我是老爷子三十年的情,同着出过兵,与那些个朋友是两样的光景,哥儿待我是父辈的礼数。其余就难讲了。”

 原来这个阎简安,是个半生半的老篾片,却与华公有旧,嫌其心窄嘴臭,脾气古怪,所以叫他在府里住着,华公子是更不对的。杨梅窗是个土篾片,但知势利,毫无所能。

 又是个里八府的人,怯头怯脑。因与富三爷是干兄弟,又拉拢了些半生半的阔老,仗着看风水为名,胡吹讲的一味贪财,或与地主勾通,或与花儿匠工头连手,赚下人的钱,也捐了个从九候选,至于堪舆之学,实在不懂。

 是谈次,倒与聘才合了式,便要与聘才换帖,聘才是乐得拉拢的,便十分应酬。只有那位老阎是势利透顶的人,如何看得起聘才,聘才也深厌其人。五人叙了一回,各要散了。

 杨老八并约聘才另再叙。聘才便同到富三家里来,又坐了一回,便把心事讲起。富三爷道:“既然如此,何不就挪到舍下来,盘桓几时。”

 重又说道:“我们舅太爷府中朋友最多。今听得老阎说,辞了那位出去,如今正少人呢。”聘才道:“舅太爷是那一位?”

 富三道:“你不记得去年在城外,瞧见那十几辆车,车内那个貂裘绣蟒的,叫做华公子就是。”

 聘才心中十分欢喜,想道:这华公子势焰熏天,若得合了式,个小小的出身,也还容易。又遂问道:“他家去做朋友,不知要办些什么事?”

 富三道:“办什么呢?陪着喝酒,陪着看戏,闲空时写两封不要紧的书札。你还会弹唱,是更合他的心意了。

 这人本是个顶好的好人,只要尽拿高帽子孝敬他,他就喜欢,违拗他,他就冷了,我瞧你趋跄很好,人也圆到,你肚子里自然很通透的了,我们舅太爷笔底下也来的,去年老佛爷叫他和过诗,并说好,还赏了黄辫子荷包一对,四喜搬指儿一个呢。你要去,我明就荐你,包管可成。”

 聘才听得喜动颜色,忙作揖谢了,因又想着这个老阎有些碍眼。忽又想道:“各人办各人的事,不与他往来便了。”

 再坐了一回,辞了富三回寓。明,富三就到华公府来,见了华公子,就荐聘才进府,帮办杂务。华公子应了,说道:“我这里到不拘人多人少,只要人好,是你的好朋友。自然不用讲了,说请你去讲一声,请他来就是了。”即吩咐林珊枝传谕总办,将魏师爷修金钦馔说定,富三连连答应几个“是”!

 又进去见了华夫人,就辞了,一径出城,通知了魏聘才,请其明就去。是聘才就与子玉说明,并谢数月叨扰。子玉吃惊道:“大哥何故要去,莫非嫌小弟有得罪之处么?”

 聘才连连陪笑道:“愚兄自到贵府以来,承伯父母同棣台如此恩待,岂尚有不足?无奈愚兄此番进京,家父谆谕自己,定要谋一前程出京。因此处稍可巴结,且富老三力为作合,且去看看光景。

 只隔一城,原可时常来的,棣台若不忘怀,华府园亭,闻说是极好逛的。伯母前请棣台先为禀明,明起身时,再进去叩谢。”

 李元茂在旁,闻得聘才要进华府,心中有些难过,道:“你去了只剩了我,且你也少了个伴儿。我闻得华公子脾气不好,你倒不要去吃钉板,还是在此罢,过年再说。”

 聘才道:“各人有各人的打算,我如今比不上你了,你是知县少爷,享现成的福,我不但自己不能受用,还要顾家呢!”

 子玉听到这句,便知不能强留,只得进去与颜夫人说了,颜夫人道:“既然如此,只好听他自去罢。

 但者爷出门时,嘱咐我好生看待,且说他倒能办事,但此时也无甚多事,如果将来有事,再请他回来亦可。”

 是晚即命子玉与聘才饯行,又送出四十两银子与聘才,聘才感激不荆一夜与元茂谈谈讲讲,各有难分之意。

 明早富三爷即遣人带了两辆车来接聘才,聘才即拜别颜夫人并子玉,又辞了元茂,收拾停妥,带了四儿一径上车。

 先到富宅略叙片时,富三亲送到华府。到了门口,富三先着人回进去,并说魏师爷来了,聘才在车内一望这门面,就觉威严得了不得,就是南京总督衙门,也无此高大。

 门前一座大照墙,用水磨砖砌成,上下镂花,并有花檐滴水,上盖琉璃瓦,约有三丈多高,七丈多宽。左右一对大石狮子,有八尺多高。

 望进头门里,约有一箭多远,见围墙内两边尽是参天大树,衬着中间一条甬道,直望到二门,就模模糊糊,不甚清楚。

 觉有数十人在那门口坐着,回事人进去了有半个时辰,才见出来,说:“请!”富三同魏聘才便下了车,二人整整衣裳走进。

 将近二门,见那一班人慢慢的站起来,约有二三十个,都是一衣服,有几个见了富三上前请安,并问道:“这位就是请来的师爷吗?”

 魏聘才亦各照应了,走进二门,又是甬道,足有一百多步,才到了大厅。回事的引着,转过了大厅,四面回廊,阑干曲折,中间见方,有一个院子,有花竹灵石,层层叠叠。

 又进了垂花门,便是穿堂。再进了穿堂,便觉身入画图:长廊叠阁,画栋雕梁,碧瓦琉璃,映天耀。聘才是有生以来,没有见过这等高大华丽,绚烂庄严,心上有些畏惧。

 富三是去的,引路的道:“请三爷到西花厅坐罢。”那人便曲曲折折走了好一会,方到了一个水磨砖摆的花月亮门站住了,就不进去了,咳嗽一声,里面走出四个年轻俊秀家童来,那人代了说:“请进西花厅去。”

 聘才随富三进得门来,是一个花园,地下是太湖石堆的,玲珑透剔,下面是池水,俯见石罅中游出两个金色鲤鱼来。修竹碍人,狂花面。走了数十步,上了好几层参差石蹬,接着一座石板平桥。过了桥,是个亭子,下了亭子,又是假山挡住,绝似狮子林光景,要从神仙内穿出,方见一所花厅。

 接着又有几处亭榭,绿树浓,鸟声噪聒。庭前开了罂粟、虞美等花,映衬那池边老柏树上垂下来的藤花,又有些海棠、紫荆等类。

 来到花厅,前面是一带雕阑,两边五玻璃窗,中间挂一个绛夹纱盘银线的帘子。书童把纱帘吊起在一个点翠银蝴蝶须子上。进得厅来,地下铺着鸭绿绒毯,上头是用香楠木板做成船室,刻了细巧花草。悬着一个匾额,是王铎写的“苔花岑雨联情之馆”的墨迹四围珠缨灵盖,灯彩无数。中间平门上刻着文徵明的草书,一张大炕都是古锦斑烂的铺垫。炕几上供一个宝鼎,浓香芬馥。

 两边墙上糊着白花绫,一边是挂着王右丞八幅青缘的山水,一边是两个博古厨,上头尽放些楠木匣子,想是古书。所有桌凳杌椅尽是紫檀雕花,五彩花锦铺垫。正是个锦天绣地,令人目炫神

 富三与聘才就坐在椅子上,等有两盏茶时候,忽见一个书童出来说:“公于今不爽快,请三爷与师爷到东花园和各位师爷们见见,就请魏师爷在东花园与张师爷、顾师爷在一块儿住罢。”富三又说:“替我请安。”

 聘才也站起身道:“替我亦说到。”小厮答应了“是”窗外那个书童就请富、魏二位到东花园去,仍由旧路出了月亮门。那东花园却在前面东首,聘才跟着富三,重新向外弯弯转转,尽走的回廊,处处多有人伺候。华府规矩:每一重门,有一个总管,有事出进都要登号簿的。

 聘才走了半天,心中也记不清过了多少庭院。及走到穿堂后身,东首有一条夹巷,觉有半里路长。又进了一重门,才见一个花园。

 这花园却也不小,有亭有台,有山有水,花木成林,又是一样景致。这引路小厮代了园中的人,就不进去了,那边又有人来接引。进了斑竹花篱,是一所厅,两进共有十间,还有些厢房。

 此中是张笑梅、顾月卿画画之处。顾、张二位出来相见,知道聘才是富三爷新荐来的,便陪着聚谈。

 聘才见那张笑梅,倒也生得俊俏,是杭州人,年纪二十上下,是画工笔人物的,就是吹竹弹丝也还来得。

 顾月卿是苏州人,比笑梅略长两岁,亦颇俊秀,是画山水花草的。那边还有个书启先生叫王卿云,是老公爷的旧友,有五十余岁了。

 阎简安是办笔墨杂务,他二人又在一个院落,当下都请来见了,阎简安道:“不料前一见,今就进我们府中来,有这等奇事。”

 聘才道:“小弟多蒙华公子谬爱,招之门下。无奈铅刀袜线,一无所能,诸事全仗老先生们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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