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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说得有条有理
 “弟,你是不是吃喽这些饭食才成这样的?”白玉莲好像晓得他的意思。芒种抬起手使劲点几下玉亭,胳膊又无力地垂耷下去。

 “俺…咋咧?俺又没往饭里放啥东西,原来的饭都是小师姐做的,俺只管送,就这四天是俺,你还没吃---”玉亭吓得哭起来。

 白玉莲看着花瓣儿,脸上突然冷得结了霜。花瓣儿的脸陡地变成惨白,嘴哆嗦着想说话,看到白玉莲锥子样样的眼神,没有开口。

 白玉莲冷冷地说:“砖墙垒得好好的,不会有人进来害他,除非你在饭里放喽有毒的东西。你好狠,见他跟俺亲近就动了杀心,你也不看看你是啥东西?他跟你好一辈子也是白费劲!你晓得不?你…你是个…”

 白玉莲的话还没说完,腿上猛地一疼。她晓得芒种掐她,要说的话没有出口。“姓花的,告诉你,俺们相好蹲不了大牢,你下毒杀人却是正儿八经的死罪,一会儿俺就带他看病,真要查出中喽毒,你的命就活到头咧。有本事你现在把俺俩一块杀喽,不然,你有卖不完的后悔!”白玉莲说着。

 给芒种擦了擦身子,又对玉亭说:“妹,借辆车来,咱送你师兄验毒去。”花瓣儿的脑子被明胶粘住,耳朵底子里轰响一片,眼睁睁看着玉亭拉车进院,眼睁睁看着她俩又把芒种抬上车走出院门,眼皮连眨也没有眨动。

 等她们没了动静,她的手才慢慢抬起来,又狠劲闭上眼,使绝了力气嘶喊了一声:“老天爷---”“啪啪啪啪---”喊叫过后,小院里响彻起没完没了的扇脸的声音。***

 每到天气转凉的时节,广育堂药铺都忙活得不可开。人们忙着秋收,吃食不太讲究,热一嘴凉一嘴地咽进肚里,就算有个不舒服也硬撑着,等忙劲儿一过,跑肚拉稀的捂着肚子蹲了一地。

 自从花五魁被攮死,蔡仲恒一直冰冻着脸没有笑样样,整望着铡刀、药碾出神。这些天病人多起来,他才忙活得忘了难过。蔡仲恒比花五魁大七岁,原本住在一个胡同。小的辰景,花五魁经常半夜跳墙过去和他钻一个被窝。

 后来一个学唱戏,一个学看病。长大后,花五魁四处串庙走集地唱戏,他也四处行医,两人很少碰头,直到花五魁在薄荷巷买了房地,又接了秧歌班,两人见面才多起来,蔡仲恒和花五魁都是三代单传。

 花五魁娶了兰芝以后,蔡家更催着蔡仲恒赶紧找个合适的,蔡仲恒不听,至今还是独身一人。爹娘老子破口大骂,街坊邻居猜他有毛病,他都置之不理。世上只有花五魁晓得其中原因。

 蔡仲恒二十岁那年,到城东高头村看病,得病的是个突然瘫在炕上的十八岁的大闺女。闺女长得好看,答应治好病起身跟他走,蔡仲恒施了平生所学,没向她家要一文钱。

 三个夏秋冬,闺女能下地走路,蔡仲恒算能娶她为,哪知带了聘礼再登门造访,两间房用砖垒砌得严严实实,人像地遁了样样地踪迹皆无。蔡仲恒伤了心,但也不死心。

 后来终于打听到那闺女早嫁给县衙里当差的混混吴二造,也就是现在的警察局长。兴许那闺女破了誓言该着倒霉,生下二女儿吴云云的第二年,两条腿又平白无故使不上劲道。吴二造托人赖脸请他医治,他鼻子连哼都没哼,将说情的轰出了家门。

 蔡仲恒的医术在定州数一数二,别的医生碍于他的面子都不接治,至今那两条腿还像面剂儿样样地软瘫在炕上。

 送走几拨病人,蔡仲恒有些劳乏,吩咐徒弟沏了壶菊花冰糖水,没喝两口,玉亭风风火火跑进门来。蔡仲恒认得她,以为兔子的腿又有啥事体,关切地说:“你爹又不好受咧?”

 玉亭口气说:“俺爹没事体,腿凑合着能蜷咧,是俺师兄,快出人命咧!”蔡仲恒皱着眉道:“芒种?咋咧?”玉亭结结巴巴地说:“像…像是中毒咧!”蔡仲恒又问:“在哪儿哩?”

 玉亭说:“街上,师姐拉着往这儿走哩!”蔡仲恒以为说的是花瓣儿,叹口气站起身道:“唉,这闺女真是多灾多难哩!”玉亭听出他的意思,急忙说:“不是俺花瓣儿姐,是…玉莲姐。”

 蔡仲恒已经晓得芒种和白玉莲勾搭成,也晓得花瓣儿在衙门口唱戏筹保银的事体。他正为花瓣儿回去找芒种没能见上爹最后一面感到不值,乍一听说白玉莲和芒种又在一起,脸登时冷下来,重又坐下道:“告诉她别往这儿拉,俺手艺不,耽误喽承当不起。”

 玉亭脸一红,刚要解释,白玉莲身是汗进了药铺。玉亭急忙上去,低声说:“姐,人家不给看哩!”

 白玉莲一路上想到了蔡仲恒的态度,毕竟他和花瓣儿亲近,所以没有说话,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哀声说:“蔡老板,念在你也是看着芒种长大的分上,念在他从小到大叫过你千声万声伯伯的分上,救救他吧!你再瞧不起他,他也是个人哩!”

 蔡仲恒的脸绷得紧箍,慢悠悠端起茶盏,望着水里的菊花,好像根本没听见。玉亭看他心硬,一声不吭也跪在白玉莲身边,其实,白玉莲自小就是个招人待见的机灵闺女,蔡仲恒每次去秧歌班或者薄荷巷,只要她在,都是跑前跑后的端茶倒水,嘴里更是甜得让人舒服。

 如果不是有了她和芒种那档子事体,哪回见面不是欢喜喜的?蔡仲恒纵是心硬,见两人齐跪在地上,脸面也觉得难堪。

 他思忖片刻,放了茶盏对偷眼瞧热闹的两个徒弟说:“抬进来。”蔡仲恒毕竟不是孬人孬医,乍见了芒种的样样,心里的怨恨扔在一旁。

 他把过脉相,翻过眼皮,又撬开牙关看了舌头,脸突然变得焦黄,命两个徒弟从里屋搬出一大摞医书,埋头查翻起来。

 屋里的人都不敢出动静,死盯住他的手。那只手在发黄的书页上掀动,不肯在任何一页上停留。约摸一顿饭的辰景,白玉莲身上像被水浇了样样的大汗淋漓,蔡仲恒才翻到第六本书。

 她觉得光都被那只手掠去,早盼着它停下来。让它停住,芒种的命就有活路,终于,那只手停下来,重重在书角上。白玉莲心跳得收势不住,眼睛被气糊,暗自在嘴里狠狠咬了舌尖,攥出汗的拳头无力地张开。

 “他出过远门?”蔡仲恒合上书,谁也没看,终于发了话。“没,一直在咱这儿来着。”白玉莲说。

 “他中咧远地方的毒,一种叫‘弹弓蛇’的毒。这种蛇是东北长白山上的稀罕物,最毒的还不是牙里的毒水,是它的软骨,误吃喽耳聋眼瞎嗓子哑,骨头散架全身溃烂,必死无疑。”

 “他…重不?”“差不离。”蔡仲恒说。“还有法儿治不?活马当死马医哩?”白玉莲哆嗦着说。“书上倒有医治之法,不过两味药咱没有,也不好到。”

 “蔡老板,想想别的法子吧,就算耳聋眼瞎,保住一条命也行哩!”白玉莲央告着说。“三子,去后院龙家拿二两熏煮跑儿(注,方言,野兔子)的火硝来,记着,别用纸包,用红布,别见光。”

 蔡仲恒没回答白玉莲的话,扭头对一个徒弟吩咐了几句。白玉莲看他已经决定收治芒种,心中暗自庆幸。见徒弟转身出去,蔡仲恒又问:“晓得咋中的毒不?”

 白玉莲说:“兴许是…混在饭里吃的。”蔡仲恒皱着眉道:“这东西不是平常人家有的,谁这么歹毒?”

 玉亭刚要说话,白玉莲瞪她一眼,含含糊糊地说:“不…晓得,俺见他的辰景就这个样样咧!”蔡仲恒说:“丑话说在前头,俺尽力而为。

 如果他的造化大,保这条命没问题,残疾几个物件就免不了咧!”白玉莲千恩万谢,又红着脸说:“蔡老板,俺…俺现在无家可归,秉汉把房子给…别人咧,花销恐怕一时半会儿拿…拿不出来,俺以后再还,行…行不?”

 蔡仲恒木无表情,半晌,站起身来往屋里走,帘的辰景,冷冷扔下一句话。“要知现在,何必当初!”***秋收过后是秧歌班最忙的辰景。

 从地里回粮食的人们,心里觉得踏实。若在以往,都是一个街一个街地轮着请秧歌班唱戏,排在后面的脾气急躁,备不住还到别的街起哄闹事。花五魁一死,花家班顶算没了,李锅沿刚拾掇起来的李家班成了宝贝。

 李锅沿心眼机灵,偏偏唱的是花五魁死前传下的《王妈妈说媒》,听戏的人山人海,着实发了一笔横财。

 前些日子,他一直等芒种拉着花家班的家底过去,可是等来等去,都没他的人影,连白玉莲都不晓得去了哪里。

 他见没了指望,变卖了姨家的旧房院,本来手里有了钱是好事,可他媳妇非要拿些钱给清苑县的娘家,两人大吵大闹一顿。

 李锅沿以前在奉军当团长的辰景,媳妇大声都不敢回,撤职查办以后,又在晋军里像条狗样样地让人呼来唤去,媳妇开始对他冷淡,大明大摆地瞧他不起。

 李锅沿干脆绝了在晋军里往上爬的念想,整价不回家,夜忙活撺掇秧歌班的事体。听着李家班的戏,人们难免议论花家班,自然少念叨不了花家班的几个名角儿。

 兴许是在子地里劫了花瓣儿的那两个后生嘴,最先传出花瓣儿是个“石女”的身子,起先人们不相信。

 后来有人把花家班的事体像三国那个样样“演义”了一下,说得有条有理,自然也就相信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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