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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再许几两银子
 那妇人当夜摆着酒请人,第二请四个僧念经。第三早五更,众火家都来扛抬棺材,也有几个邻舍街坊,吊孝相送。那妇人带上孝,坐了一乘轿子,一路上口内假哭“养家人”来到城外化人场上,便教举火烧化棺材。

 不一时烧得干干净净,把骨殖撒在池子里,原来斋堂管待,一应都是西门庆出钱整顿。那妇人归到家中,楼上设个灵牌,上写“亡夫武大郎之灵”

 灵子前点一盏琉璃灯,里面贴些经幡钱纸、金银锭之类。那却和西门庆做一处,打发王婆家去,二人在楼上任意纵横取乐,不比先前在王婆家茶房里,只是偷盗狗之。如今武大已死,家中无人,两个肆意停眠整宿。

 初时西门庆恐邻舍瞧破,先到王婆那边坐一回,落后带着小厮竟从妇人家后门而入。自此和妇人情沾意密,常时三五夜不归去,把家中大小丢得七颠八倒,都不欢喜。正是:胆如天不自由,情深意密两绸缪。贪不管生和死,溺爱谁将身体修。

 只为恩深情郁郁,多因爱阔恨悠悠。要将吴越冤仇解,地老天荒难歇休。光迅速,月如梭,西门庆刮剌那妇人将两月有余。一,将近端佳节。

 但见:绿杨袅袅垂丝碧,海榴点点胭脂赤。微微风动幔,飒飒凉侵扇。处处过端,家家共举觞。却说西门庆自岳庙上回来,到王婆茶坊里坐下。

 那婆子连忙点一盏茶来,便问:“大官人往那里来?怎的不过去看看大娘子?”西门庆道:“今往庙上走走。大节间记挂着。来看看六姐。”

 婆子道:“今他娘潘妈妈在这里,怕还未去哩。等我过去看看,回大官人。”这婆子走过妇人后门看时,妇人正陪潘妈妈在房里吃酒,见婆子来,连忙让坐。

 妇人笑道:“干娘来得正好,请陪俺娘且吃个进门盏儿,到明养个好娃娃!”婆子笑道:“老身又没有老伴儿,那里得养出来?你年小少壮,正好养哩!”妇人道:“常言小花不结老花儿结。”

 婆子便看着潘妈妈嘈道:“你看你女儿,这等伤我,说我是老花子。到明还用着我老花子哩!”说罢,潘妈道:“他从小是这等快嘴,干娘休要和他一般见识。”

 王婆道:“你家这姐姐,端的百伶百俐,不枉了好个妇女。到明,不知什么有福的人受的他起。”潘妈妈道:“干娘既是撮合山,全靠干娘作成则个!”一面安下钟箸,妇人斟酒在他面前。

 婆子一连陪了几杯酒,吃得脸红红的,又怕西门庆在那边等候,连忙丢了个眼色与妇人,告辞归家。妇人知西门庆来了,因一力撺掇他娘起身去了,将房中收拾干净,烧些异香,从新把娘吃的残馔撇去,另安排一席齐整酒肴预备。

 西门庆从后门过来,妇人接着到房中,道个万福坐下,原来妇人自从武大死后,怎肯带孝!把武大灵牌丢在一边,用一张白纸蒙着,羹饭也不揪采。每只是浓妆抹,穿颜色衣服,打扮娇样。

 因见西门庆两不来,就骂:“负心的贼,如何撇闪了奴,又往那家另续上心甜的了?把奴冷丢,不来揪采。”西门庆道:“这两有些事,今往庙上去,替你置了些首饰珠翠衣服之类。”

 那妇人心欢喜。西门庆一面唤过小厮玳安来,毡包内取出,一件件把与妇人。妇人方才拜谢收了,小女儿,寻常被妇人打怕的,以此不瞒他,令他拿茶与西门庆吃。

 一面妇人安放桌儿,陪西门庆吃茶。西门庆道:“你不消费心,我已与了干娘银子买东西去了,大节间,正要和你坐一坐。”

 妇人道:“此是待俺娘的,奴存下这桌整菜儿,等到干娘买来,且有一回耽搁,咱且吃着。”妇人陪西门庆脸儿相贴,腿儿相,并肩一处饮酒。且说婆子提着个篮儿,走到街上打酒买

 那时正值五月初旬天气,大雨时行,只见红当天,忽被黑云遮掩,俄而大雨倾盆,但见:乌云生四野,黑雾锁长空。

 刷剌剌漫空障飞来,一点点击得芭蕉声碎。狂风相助,侵天老桧掀翻。霹雳加,泰华嵩乔震动。洗炎驱暑,润泽田苗。

 正是:江淮河济添新水,翠竹红榴洗濯清。那婆子正打了一瓶酒,买了一篮菜蔬果品之类,在街上遇见这大雨,慌忙躲在人家房檐下,用手帕裹着头,把衣服都淋了。

 等了一歇,那雨脚慢了些,大步云飞来家。进入门来,把酒放在厨房下,走进房来,看妇人和西门庆饮酒,笑嘻嘻道:“大官人和大娘子好饮酒!你看把婆子身上衣服都淋了,到明就教大官人赔我!”

 西门庆道:“你看老婆子,就是个赖。”婆子道:“也不是赖,大官人少不得赔我一匹大海青。”

 妇人道:“干娘,你且饮盏热酒儿。”那婆子陪着饮了三杯,说道:“老身往厨下烘衣裳去也。”

 一面走到厨下,把衣服烘干,那鹅嗄饭切割安排停当,用盘碟盛了果品之类,都摆在房中,烫上酒来。

 西门庆与妇人重斟美酒,杯叠股而饮。西门庆饮酒中间,看见妇人壁上挂着一面琵琶,便道:“久闻你善弹,今好夕弹个曲儿我下酒。”

 妇人笑道:“奴自幼学一两句,不十分好,你却休要笑。”西门庆一面取下琵琶来,搂妇人在怀。

 看着他放在膝儿上,轻舒玉笋,款冰弦,慢慢弹着,低声唱道:冠儿不带懒梳妆,髻挽青丝云鬓光,金钗斜在乌云上。

 唤梅香,开笼箱,穿一套素缟衣裳,打扮的是西施模样。出绣房,梅香,你与我卷起帘儿,烧一炷儿夜香。

 西门庆听了,欢喜的没入脚处,一手搂过妇人粉颈来,就亲了个嘴,称夸道:“谁知姐姐有这段儿聪明!就是小人在构栏三街两巷相唱的,也没你这手好弹唱!”

 妇人笑道:“蒙官人抬举,奴今与你百依百顺,是必过后休忘了奴家。”西门庆一面捧着他香腮,说道:“我怎肯忘了姐姐!”

 两个殢雨尤云,调笑玩耍。少顷,西门庆又下他一只绣花鞋儿,擎在手内,放一小杯酒在内,吃鞋杯耍子。妇人道:“奴家好小脚儿,你休要笑话。”

 不一时,二人吃得酒浓,掩闭了房门,解衣上玩耍。王婆把大门顶着,和儿在厨房中坐地。二人在房内颠鸾倒凤,似水如鱼。

 那妇人枕边风月,比娼尤甚,百般奉承。西门庆亦施逞法打动。两个女貌郎才,俱在妙龄之际。寂静兰房簟枕凉,佳人才子意何长。方才枕上浇红烛,忽又偷来火隔墙。粉蝶探香花萼颤,蜻蜓戏水往来狂。

 情浓乐极犹余兴,珍重檀郎莫相忘。当西门庆在妇人家盘桓至晚,回家,留了几两散碎银子与妇人做盘

 妇人再三挽留不祝西门庆带上眼罩,出门去了,妇人下了帘子,关上大门,又和王婆吃了一回酒,才散。正是:倚门相送刘郎去,烟水桃花去路。***

 诗曰:我做媒人实自能,全凭两腿走殷勤。惯把鳏男配,舌剑能调烈女心。利市花常头上带,喜筵饼锭袖中撑。只有一件不堪处,半是成人半败人。话说西门庆家中一个卖翠花的薛嫂儿,提着花厢儿,一地里寻西门庆不着,因见西门庆贴身使的小厮玳安儿,便问道:“大官人在那里?”

 玳安道:“俺爹在铺子里和傅二叔算帐。”原来西门庆家开生药铺,主管姓傅名铭,字自新,排行第二,因此呼他做傅二叔。这薛嫂听了,一直走到铺子门首,掀开帘子,见西门庆正与主管算帐,便点点头儿,唤他出来。

 西门庆见是薛嫂儿,连忙撇了主管出来,两人走在僻静处说话。西门庆问道:“有甚话说?”

 薛嫂道:“我有一件亲事,来对大官人说,管情中你老人家意,就顶死了的三娘的窝儿,何如?”西门庆道:“你且说这件亲事是那家的?”

 薛嫂道:“这位娘子,说起来你老人家也知道,就是南门外贩布杨家的正头娘子。手里有一分好钱。南京拔步也有两张。四季衣服,不下手去,也有四五只箱子。

 金镯银钏不消说,手里现银子也有上千两,好三梭布也有有三二百筒。不料他男子汉去贩布,死在外边。他守寡了一年多,身边又没子女,止有一个小叔儿,才十岁。青春年少,守他什么!有他家一个嫡亲姑娘,要主张着他嫁人。

 这娘子今年不上二十五六岁,生的长挑身材,一表人物,打扮起来就是个灯人儿。风俊俏,百伶百俐,当家立纪、针指女工、双陆棋子不消说。不瞒大官人说,他娘家姓孟,排行三姐,就住在臭水巷。又会弹一手好月琴,大官人若见了,管情一箭就上垛。”

 西门庆听见妇人会弹月琴,便可在他心上,就问薛嫂儿:“既是这等,几时相会看去?”薛嫂道:“相看到不打紧。

 我且和你老人家计议:如今他家一家子,只是姑娘大。虽是他娘舅张四,山核桃…差着一槅哩。这婆子原嫁与北边半边街徐公公房子里住的孙歪头。歪头死了,这婆子守寡了三四十年,男花女花都无,只靠侄男侄女养活。大官人只倒在他身上求他。

 这婆子爱的是钱财,明知侄儿媳妇有东西,随问什么人家他也不管,只指望要几两银子。大官人家里有的是那嚣段子,拿一段,买上一担礼物,明亲去见他,再许他几两银子,一拳打倒他。

 随问旁边有人说话,这婆子一力张主,谁敢怎的!”这薛嫂儿一席话,说的西门庆从额角眉尖出,喜向腮边笑脸生。正是:媒妁殷勤说始终,孟姬爱嫁富家翁。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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