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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寅僚旧好总多
 雨堂觉得肚里饿了,恰好卖粢饭糕的走过,买两块吃了,又躺下去了几口,方才要水来洗了手脸,出了北协诚,已是六街灯火了,向东走了几步,转入西荟芳,穿出同安里,径入花锦楼家,正好紫旒、老十同在那里商订合同。

 紫旒看见雨堂,便道:“来得好,我这里正缺少一个中人,就烦了你罢。请你看看这个底子妥当不妥当?”雨堂接来胡里胡涂看了一下。

 也不知看了一行没有,便道:“很好,很好,妥当极了。”紫旒对老十道:“这等办法最是圆通,你老哥也不失东家的体面。

 在上海如果另有高就,老兄只管去。如果暂时没有事情可办,只管住在局里。就是这次回府出来时,仍可住在局里。局里一班人又都是老兄的旧部,说起来不过是添了新股东进来罢了。

 如此,老兄脸上岂不是不失丝毫光彩么?”雨堂道:“原来十兄要回府?”许老十道:“便是。

 今天接了家信,内人病重的了不得,因此要赶回去一次。”雨堂倒在烟榻上要吸烟,旁边一个丫头便过来代装。雨堂得了这个空,才拿过那张合同底子来看,只见写的是,所有这家书局的生财、装修、招牌,共作洋二千四百元。

 伊紫旒实出二千元,下余四百元作为许老十的股分。全局归紫旒接办,易之,先由紫旒六百元,下余一千八百元,分六期清,每三个月一期,每期归还三百元,十八个月之后割清楚云云。

 雨堂是个率直人,看了也莫名其妙,一会儿紫旒把两张合同都写好了,放在身边,花锦楼已经摆出便饭,三人便吃过晚饭,又谈了半晌、方才散去。

 临别彼此叮嘱,明早起到书局里,易过割。内中单表雨堂,心中依然记着昨天晚上的野,仍旧寻了去,鬼混了一夜。

 心中又惦记着他们的事,成以后,希冀捞两文中人饯。到了次,天才发亮,便爬了起来,叫人开了大门,跑了出来,一口气走到书局门前看时,谁知大门还不曾开,不觉索然无味。

 只得顺着脚步走去,留心看那两旁店铺,除了一两家老火灶之外,竟是家家闭户的,方才想着自己太早。

 一时又没有地方可以住脚,只得走到一家老火灶去泡了一碗茶,要了一盆水来,胡乱洗了个脸。门外头有一个粢饭摊,便亲自出去买了八文钱粢饭,聊当点心。坐够多时,方才惠了十二文茶帐出来。

 时候仍然太早,不免信步行去,借此好捱点时候。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大马路鸿仁里,便踱了进去,要访紫旒。紫旒倒已起来了,见了雨堂,便道:“你好早!”

 雨堂道:“答应了代你办事,怎好不早?我还要好好的赚你点中人钱呢!”紫旒笑道:“好自在的话,我们自己易定了,你碰了来,做个现成中人,还要中金呢!”雨堂道:“这个不是这等说。

 此刻我自然是个现成中人,将来如果你们有甚争执,打起官司来,我这现成中人也不免要到堂的。”紫旒劈面啐了一口道:“呸!

 大清早起,人家定局的头一天,要你来发这个利市。”雨堂吃吃干笑道:“不在乎此,不在乎此,我们去来,我们去来。”紫旒道:“那里去?”雨堂道:“咦,你不是约的今天早起易么?”紫旒道:“早呢!你就是心急几个中金。

 也不至急到如此!况且我是老实说,没有的。”雨堂道:“我们知已朋友,不在乎此,许老十我犯不着代他白当差。”紫旒道:“你和他是老朋友啊!怎么说出这个话来?”雨堂道:“罢,罢,算了罢,你不要怄我了。”两个人说说笑笑,到了九点钟时候,方才同到二马路书局里去。许老十接着。

 招呼寒喧已毕,紫旒便拿出一式两纸的合同来,请许老十签字。老十从头看了一遍,见与昨夜的草底无异,便签上了字。

 紫旒拿过来,也签上字,又送给雨堂,雨堂提起笔来,也在中人名下也签过了,紫旒、老十齐说费心:雨堂连称岂敢。老十便将一切账目、图书等项割过来,紫旒接受了。

 便在身旁取出一张二百元庄票,及四百元的一张本局股分单,交给老十,要他出六百的收条。老十愕然道:“说过先六百元的,为何只有二百?”

 紫旒笑道:“这四百元的股分也要算的。”老十道:“我以为这股分是股分的事,洋钱是洋钱的事。”紫道:“这也可以使得,左右是一样的,请你老兄了四百元股银来,我便照数六百元给你。”

 老十道:“这件事不妙,我怎样不曾清楚?”紫旒道:“得很清楚的,不过你老哥有点不曾明白罢了,你想,若不是照此办法,下余的那里还有一千八百元之多?统共只有二千四百元,若照老兄的算法,四百股分银不,又要拿六百元去,这不是明明先一千了么?

 合同这东西是你情我愿方才订定的,何况又有中人在此!”雨堂接口道:“啊,啊,啊,啊,不错的,紫旒这个办法是很公平的,十兄你放心罢。”

 老十呆着脸道:“现成的都摆在这里,那个不放心?只是我今天回杭州去,钱不够用,奈何?”紫旒登时眉花眼笑起来道:“这个好商量。

 我们先吃点心去罢,动身要下半天呢!”说罢,一把拉了老十,又招呼了雨堂,一同走到四马路九华楼去吃茶。

 坐定下来,紫旒又是一阵天花坠的长谈。这是他独具的天生本事,无论人家有甚心事,只要有他在座,他东拉西扯的一阵胡谈,人家便不知不觉的把心事丢开了,吃过点心之后,三个人依然同回书局里去。

 紫旒见雨堂钉着不走,知道他的意思,使拉了老十到旁边说道:“陈雨堂这个中金,应该要多少送他点罢?”老十道:“这是规矩上有的。但是送多少呢?”

 紫旒道:“他是我的朋友,我不便说多少。请你老兄分付了罢。”老十再三不肯,紫旒再三相让。

 老十道:“我们合送了他十元罢。”紫旒沉道:“二千多洋钱的易,十元中金似乎少些,这样罢,我们各送了十元罢。”老十道:“也使得。

 只是我这里十分为难,一时拿不出来了。”紫旒不等说完,便抢着说道:“这不要紧,我们此刻是一家人了,只管在帐上拿便了。”说罢,便出来取了十元钞票,付给雨堂,悄悄说道:“他只肯五元,是我竭力说项的,才有此数”雨堂点点头道:“费心,费心”搭讪了一会自去了。

 紫旒等到下午,亲自送许老十上了小轮船。还买了几种送行品物,送到船上,方才珍重而别。

 自此紫旒把鸿仁里房子退了,搬到书局里去。喜得乔子迁走时,留下的古玩陈设不少,搬了过来,把一间书局陈设一新。便又在局里请过几回客,无非是尽力吹。一面挂了这书局的旗号,招股分,定了七厘官息,每股百元。

 于是做一股的,做两股的,倒也被他招了不少,恰好一家报馆新换东家,这新东赚那副铅字旧了,要另买一副新的,不免着人到外面去打听价钱,问来问去,便问到紫旒的书局里。紫旒便异想天开的想了一个法子,叫报馆把那一副旧字拿出来,换自己的新字,每磅要他贴还六分洋钱。

 那报的新东默默计算了一会,若要买新字,每磅要在两角以外,这旧字卖出去,只能做废铅,值不到一角一磅的了。

 算着很有自家的便宜,便答应了,彼此对换了一万磅字,紫旒便干落了六百元。以后因为字样太旧,做不出生意来,那是股东晦气,与他无干的了,此是后话,表过不题。且说陈雨堂拿了伊紫旒的十元,便天喜地的出来,一口气跑回家去。

 因为两夜未回,在外干的又不是正经事,见了老婆,未免有点惶恐。老婆见了他,不免有三分动气。雨堂先搭讪着问道:“前天的房钱是怎样了的?”老婆没好气,便不答应他。

 雨堂又问儿子阿生道:“你该知道,是怎样了的?”阿生道:“亏了隔壁殷伯伯代我们拿了两卷子画去卖了十二块钱,才付了一个月房钱,免了钉门。”

 雨堂大惊道:“是拿我什么字书去卖了?”老婆道:“门也要钉了,你又犹如溜缰马一般,溜的不知道回来了,不当不卖,拿什么应付别人?”

 雨堂听说,连忙打开书画箱一看,别的东西都还完全,内中只少了米南官墨迹的一个长手卷,一轴赵文的八骏图。

 只气得三尸暴,七窍生烟,伸出腿来,把那十岁孩子阿生兜一脚,骂道:“好畜生!你索把我的老命卖了,倒也罢了。”老婆见此情形,抢过来护住了儿子,哭着道:“关他小孩子什么事?

 你要打打我,要骂骂我,是我拿来卖了,你便怎样?须知我卖了东西,是要保全这个叫化子窝儿,并不是卖了东西养汉子!”夫两个好一顿大闹。

 不知闹到怎样,且听下回分解。***且说陈雨堂这个人,他祖上本是山东老州县,他曾祖及祖父,都是在山东有名的能员,便是他父亲,也是个山东候补县,署过诸城、峄县,与及梁山泊所在的恽城县,不是苦缺,便是要缺。

 雨堂随宦在山东,也捐了个盐大使,在山东候补,意思想得一个劳绩保举,便可过个县班,谁知他生率直,容易得罪人,混了几年,非但不曾得着保举,并且连本有的功名也被上司奏参了,后来他父亲过了。

 起服之后,他仍然捐了一个二百五的双月知县,在山东当过几年差。他既在山东三四代之久,寅僚旧好总多,易于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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