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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杭红梅记(下)
 有命:“置宴于碧霞殿。兹者承劳仙眷远来,筵中以添座位,用敢奉邀,幸望惠然。”鹗曰:“主人情重。”

 遂同往至碧霞殿。主席者,乃房杰仙子也,不施铅粉,自有仙姿。主席者先为笔桃叙间阔之情,次及鹗。鹗曰:“鹗乃诗书寒儒,簪缨孺子,不期庸质,误入天。既获瞻承,曷胜荣幸!”

 主席者答曰:“妾姓房名杰,今之会,喜遇佳宾,愧无倒履之,幸有投辖之饮。”又令左右青衣往玉英馆请诸仙主座。须臾,仙女十数辈皆来,披霞佩,绝质奇容,前揖主席,次与笑桃叙久别之怀。

 乃与王鹗相揖,排列而坐,开樽酬酢,酒已三行,主席者曰:“我辈前列仙品,各有仙局所拘,每以邂逅为期,岂料有此佳会。

 乃蒙君子不鄙而访临,决匪人为,实惟天幸。然所居之馆名崇英,又有玉英之馆,以众仙女所居。各座仙女,名曰柳梅卿、宋梅庄、王兰素、韩婉清、李渭琼、凡梅英等。

 今筵中之酒,其品有三:一曰透天酝,可驻人颜。二曰碧玉浆,令人智慧。三曰白梅香,令人增寿。

 今酒已三行,吾辈各举前阁上所题之诗,曰:‘南枝向暖北枝寒,一种春风有两般。凭枝高楼莫吹笛,大家留取倚栏干。’”房杰曰:“果是出尘之句,实符今之仙会也。杰最续貂。”

 乃和其韵:朔风晴雨对严寒,南北枝头总一般,向暖让人先去折,耐寒有令不须干。合座称赏,曰:“杰旧佳章,予不敢及。今之诗,幸逢敌手,愿和以示鹗。”云:冰肌玉骨不知寒,酌酒探花态万般。

 吹彻风箫还起舞,参横月落栏干。众仙称贺,才调清雅,一座尽吹,鹗已中酒,群仙姐妹俱起舞于前,殷勤相劝,鹗又强饮,乃至大醉,群仙曰:“华胥僻陋,谢君访临,此会千载一遇,愿得佳章,用光此席。”

 鹗曰:“仆虽不才,唯命是从。”乃作诗一绝云:喜随鸾鹤会群仙,济济仙才尽出伦。相庆佳期觞咏处,不知谁是惜花人?仙女看诗,相顾而笑曰:“谢君佳作,甚有余味。”酒已罢,乃随众仙登阁玩赏,见红梅甚发,大胜于前。

 众仙觅诗,鹗又赋云:误入华胥喜结盟,倚栏还赏梅英。题诗聊索仙成美,谁道无情却有情。众仙见诗,皆含笑相谢。惟笑桃改容,谓鹗曰:“何酒后把心不定,发狂言?”

 遂投笔砚于前。鹗曰:“诗本情,诚酒后狂妄也。”诸仙劝笑桃,令鹗再作,以解其愠。鹗遂奉命,仍以红梅为咏,寓前持赠故人之意云:玉骨冰肌别样,淡妆浓抹总宜真。个中谁辩通仙句,折取南枝赠故人。

 笑桃见诗,且喜且怒,颦眉蹙面,谓鹗曰:“君词清绝,始见郎君,奈何末句折我南枝,似乎诗谶,恐妾与君佳会不久!”鹗云:“仙缘奇遇,正望情如胶漆,生则与子同处,死则与子同,何怒如此,遂生离?”

 笑桃曰:“郎是梅树,妾犹花也,折以赠人,可乎?”次又谓鹗曰“生死在离合,自有定数,亦非人所能为。果应折取南枝,使妾之心进无所望,退无所守,虽再与君遇,不可得矣!”遂放声大哭。玉颜声娇,坐客闻之,莫不涕。

 鹗曰:“醉后诗词,有何足凭?仙子之言,果为诗谶,岂折南枝系仙子身命之所在耶?”鹗乃再赋一诗,以解其怒云:春风勾引上瑶池,共赏琼芳醉玉卮。寄与花神须爱护,冰壶留浸向南枝。群仙怒曰:“碧霞之殿,华胥之仙馆也。南宫之仙,我之姐妹也。为君有仙骨,故以身相托,游君以华胥,饮君以琼

 蓬苑之仙花,可为轻易折以与人?狂生之喜,酒之过量也。”遂令众仙推鹗。鹗乃惊醒,身已在红梅阁下矣。

 时画角催晓,玉龙东驾,天外清风徐引,梅边香风袭人。鹗心绪恍惚不堪,起造红梅阁上,即见仙宫所赋之诗,皆题壁上,墨迹未干复望阁下,红梅花开枝,轻点绛,面莹凝酥。

 稍南一枝,独出群花之外。鹗曰:“夜来所言折取南枝,此身坠于阁下,情人何在,不得同归!”遂大怒,折之。

 其枝稍高,手不能及,便阁下呼一使,令折取花忽堕数片于阁前,次第相成一韵:昨夜蓬山共赏,惜香怜玉最相亲。

 东风好与花为主,可折南枝赠故人? 王鹗看诗未毕,其使将南枝折下矣。鹗将花枝持归书院,以瓶贮之,痛惜涕。是夜,闻人扣窗,鹗因是笑桃之来也,乃出之。见笑桃蹙眉皱黛,粉褪红销,举止无聊,所言失序。

 鹗惊谓曰:“仙子何为苦恼狼藉如此耶?”笑桃曰:“为君坏找南枝,今妾何计归故园?侍女分离,妾以侍情郎,郎有堂君在上,必不相容,进退无路,去止两难。”王鹗曰:“既无归路,正契仆情,幸谐同衾共枕之乐,安得有再来忽去之理?”

 笑桃曰:“两人同心,誓不更改,岂不知桑中之奔为女字之,不告而娶为男子之非乎?”鹗曰:“父母虽严,心常爱我,以我恳告,必相怜悯。倘得允从,与子偕老,实所愿也。”仙子曰:“若谐素愿,与子相偶,不惟大有益于君,令君取富贵如反掌耳。”鹗曰:“愿得成双,何言富贵乎!”鹗遂入阁拜夫人。夫人曰:“何谓也?”

 鹗曰:“见有犯理之事,冒罪恳前,数前遇仙女,已许鹗为配偶,其缘已偕,既无损于身,且在益于儿,为天上之仙俦,非图人间之富贵。伏愿容许,以伴读书,而亦可进取,誓不别娶。”

 夫人惊曰:“儿想被妖之所惑,故来发此狂言,果是神仙,岂染此凡俗?汝且远之,勿以介意。久则夺尔神气,坏尔形质,死在须臾,堕入鬼录。父母养尔成气,袭箕帚之业,惟不知汝心保为如此也!”

 夫人告于谏议,谏议曰:“我有法术,能制妖祟。从鹗之言,请试之。乃备大礼以新妇,大会宾客,先求有道仙官书灵符,候新妇至,降真香,沉香而焚之。

 果是神仙,何得畏惧?若是妖,岂敢进言!”遂择与鹗纳妇,书请群僚,云:“新妇幼小,养在宅中,今长成,宜其家室,故请同僚同光此席。”

 众僚各备礼相送,谏议辞不受贺。乃集众官寮属,酒已三行,及烧斩符,焚降真沉香,令新妇出。

 笑桃同鹗拜于筵间,亦无所惧。新妇乃顶玲珑凤冠,摄玎玉佩,长衫大袖,淡饰雅妆,绣履踏月,纨扇掩面,侍女扶持,相参礼拜,从容中度,殊无失节。合属官僚皆称贺。众议曰:“新妇新郎,真神仙中人也。”

 须臾,左右侍从捧玳瑁盘,进百花鲛绡两端,上奉翁姑。遗梅脑一盒,以奉众上,香味袭人,非凡间之物。

 郡中士夫百姓,皆欣鼓舞。宴罢宾客,谏议谓夫人曰:“我家三世奉善,誓不杀生,征事平正,传家清白,以慈祥接下,天遣仙女以配吾儿,果无疑矣。”

 自是养亲以孝,勉夫以学,出言有文,治家有则。当年朝廷选士,鹗以进身为重,昼夜攻书,忘餐废寝。笑桃谓鹗曰:“何苦如此?”鹗曰:“进取之法,以苦为先。

 正扬名以显父母之时,苟不劳心,实为虚度此生矣。”笑桃曰:“我为君先拟题目,令君是预备应试,可乎?”王鹗曰:“试官不识何人,子却先知题目,亦不妄?”笑桃遂怀中取出三场题目示鹗。鹗曰:“子戏我乎?”

 笑桃曰:“君勿见疑。”鹗遂夜于窗下按题研穷主意,笔品题。数间,思索近就。笑桃谓曰:“君文虽佳美,愿为君赋之。”略不停思,一笔而就。引古援今,立意造辞,皆出人意表。鹗惊异之,叹曰:“真奇绝尘世!”遂记焉。

 试期之,鹗别父母及笑桃而行,笑桃谓之曰:“前程在迩,切勿猖狂。”鹗到东京,领试题,皆笑桃所拟者。就便上卷,并无涂抹改易。主考咸称“文章老健,必有神助之者。”称为奇才,大魁天下。

 鹗既得意,泥金之报,殆无虚。忽御笔诏授眉州签判。鹗归辞父母亲戚,携笑桃之任。前眉州太守已替,新太守未来,遂权郡印。忽一,有守门吏报云:“有一秀才,姓巴名潜,言与权郡有亲,故来相访。”

 遂至厅上,乃见其人顶平目深,高长舌,鬓卷发长,其容貌虽之常人,其言语乃文章之秀士,一进一退,灿然有礼。王鹗曰:“素昧平生,有何姻眷?”

 秀才曰:“潜本巴郡人,寄居眉州三峰山下读书,积有年矣。为与汝夫人有亲,故到于此。一权州到任,失于探问,不得讲探亲之礼,幸恕狂率。请略告夫人。”

 鹗遂入宅,谓笑桃曰:“有一秀才,姓巴名潜,言与夫人有亲。”笑桃闻之情思不乐,谓鹗曰:“彼乃妖,急以剑击之!”

 秀才见鹗急来,有杀气,指鹗谓曰:“汝是我,未蒙见还,反害我。”便下砌走。鹗急遣人追之,不知所在。

 鹗谓笑桃曰:“彼何故有此事?”笑桃谓鹗曰:“君相遇情好,恕妾之始末,不可不谕。妾乃上界仙花一枝红梅也,身已列于仙品。

 时西王母邀上帝,设宴,令仙苑群花尽开,以候上帝之观望。时妾适因群仙宴,酒醉未醒,有违敕旨,遂得罪,便令人将妾自天门推下,随落三峰山下。

 妾既推下,残命未苏,久之,遂依于石上,附体于岩前,再发,以候赦而复归仙苑。不意所居之地有一巨,中有巴蛇。此畜寿年千岁,乃聚土石之怪、花木之妖于,恣逞其

 妾乃被胁入中,娱。妾乃仙花,誓死不从。此畜爱妾貌美,又且畏天行诛,监妾于后。一,此畜归巴中看亲,妾乃乘间走出门,复归三峰山下。

 斯时太守张仕远适来此山,见此红梅一株,香殊异,乃移妾栽向阁之东。栽近月余,巴蛇归,探知其事,谋害张仕远以夺妾。张公乃正直之人,尝有鬼神拥护,无可奈何。

 一,张公解任,除唐安郡守,爱妾此花,携之入蜀,栽于唐安郡东阁内。张公解任之时,则妾已得地,本固深,不容转移,于是久住于蜀。妾遇君时,有姐妹数人,虽群花之仙,非品格之仙也,而妾乃居南宫,君旧折我南枝,曾为堕落。

 自此南宫既坏,我无可依。配君数年,男女已长,妾亦尘缘将尽,复居仙苑,异时为天上人也。”鹗闻之,乃思前诗意折花之谶,劝勉笑桃,幸无介意。后数,群僚请太守众官合宅家着聚住三峰山下游赏。

 笑桃闻邀同往,不肯前去。王鄂强之。至三峰山下,女列宴,笙歌地,游人悦,车马骈阗。

 至暮,忽一阵狂风吹沙拔木,天地昏暗,雷奔雨骤,人皆惊避,乃见一大蛇从中而出,官吏奔走,鹗亦上马,令左右卫护宅眷以归。须臾,有一骑吏驰至宅内,急报太守:“有一大蛇,形如白练,拥了宜人轿子入。”

 鹗举身内扑,哭不胜悲。次,令人往三峰山下寻觅踪迹,惟有红履在地。王鹗曰:“此乃孽畜所害。”计无所施,乃急修书以报父母。

 一,郡中有一先生,衣鹿皮衣,来郡衙求谒。门吏不宵通报。先生叱门吏,直至厅前。先生揖云:“知权州有不足之事,贫道故来解之。”

 鹗曰:“我之不足,君安解之?”对曰:“巴蛇害人性命,何不杀之?”遂请至阶,及坐,问:“先生有何术可以御之?”曰:“来与君同住三峰山下。”

 乃以壮士百人,直至前。先生画地为坛,叩齿百遍,望天门气,吹入中。须臾,内如雷声,其中文乃中而出,身长五丈余,赤目铁鳞,一见先生,张口之。

 先生大叫一声,震动山谷,其蛇乃盘绕。先生取下瓢,下火数点。须臾,火起十余丈,旋绕大蛇于火中烧死,白骨如雪。先生乃取火丹入瓢。鹗曰:“感荷先生大恩,今孽畜烧死,已报其仇。得宜人尸骨归葬,吾愿足矣。”

 先生遂与鹗领军士入中。行至一里余,见中峥嵘,朱帘半卷。先生将人其门,见仙高明,花亭池沼,绝无鸟迹,唯花深处,乃有群女出焉。笑桃亦在其列。鹗见笑桃,唤曰:“王鹗来寻宜人。”笑桃答曰:“妾在此无恙。”

 鹗遂与笑桃并众人出,一同拜谢先生。先生曰:“今之事,吾愿也。”吾非凡人,乃三峰山下万岁大王。为孽畜居中,累被他害,终不能报,遂往名山拜求神仙,觅方术,蒙仙师授我火丹之诀。”

 言罢,只见大虎踊跃,大叫于三峰山下,先生忽然不见。王鹗乃与笑桃并轮归州,郡僚宴贺。朱及半年,忽有吏报云:“家有书至。”鹗开视之,其中云“汝可归毕姻陈氏”事。

 时笑桃在旁,见书泣曰:“妾不负君,君何负我?”鹗曰:“我前修书奉父母,宜人已被害,而敬以达之父母,盖深惜痛之也。不意父母念我远宦,为结陈侍郎家婚姻,不知宜人复为先生救出。今当再修书以报父母知之,则可以速退陈侍郎家婚姻也。”

 笑桃曰:“不可。前报妾已死,今报妾复生。若退陈氏亲事,则必问其事之由。既说巴蛇所驱,人必疑巴蛇所生子女之辱,当何言哉?有何面目归见翁姑?妾已随君有年,子女俱已长成,节缘已尽。妾所居南宫之地,今复修成,妾当归矣。

 君宜念妾所生子女,宜加保护,毋以妾为念。君若不弃,异红梅阁下再叙旧。”言汔泪下。王鹗子女相抱而泣,不胜其悲。

 笑桃辞王鹗,下阶,衣不拽地,望空而去。鹗追不及,抱子女哀哭,昼夜不绝。郡中闻者,皆为哽咽。鹗愁肠如结,离恨如丝,携子女以入房,痛鸾凤之折伴,遂将郡印帖于僚属,乃携子女还家,以构陈氏之好。鹗虽再娶,而意不所怀,遂嘱托朝宰,改任向蜀。未几,诏授唐安郡君。鹗喜,趣装,携子女之任。未及半月,早到唐安。

 骑从拥后,旌旗导前,竹马来。受贺方毕,遂载酒肴,携子女,直诣红梅阁上,叙旧之情。花重研,鹗乃指梅谓子女曰:“母当时临别约我来也。区区既到,何得无情?”

 子女号哭,鹗亦伤心,乃题诗于壁以记云:“宦游何幸入皇都,高阁红梅尚未枯。临别赠言今验记,南枝留浸向冰壶。”鹗乃画一轴红梅仙子,永为奉祀。

 伏愿男登高第,女嫁名家,地久天长,传万古。【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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