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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今曰事做成
 成[王圭]才吃得饭,如何又吃得?勉强吃了一个,便对红蕖、绿萼道:“我不吃,你二人拿去吃了。”

 两人见员外所赐,便分而食之。不知都氏又添了一个疙瘩,好生烦恼,便把手中的碗向地一掷,早已百花粉碎。成[王圭]吃一吓,惟恐惹火烧身,只向房外一走。都氏自忖道:“我想周智的言语,我也还认做无心之谈。

 谁想我那老杀才,早觑上了红蕖、绿萼,眼见得昨言语,是老贼通同造意,有心而发的。这也总不怕他,由你怪似鬼,吃了老娘洗脚水,不若趁这杓水,断他病,岂不全美!”

 随即梳妆已了,走至中堂,掇把椅坐定,叫道:“成茂那里?唤员外来。”成茂应声请到。

 成[王圭]道:“院君呼唤,不识有何见谕?”都氏道:“昨蒙你挈带烧香,被你一正一副教训得够了,我也尽知你的主意,只不要错走了路头!虽是偏房,也要门户相对。你若有我一分话说,你可街坊上寻个的当媒婆,我自有处。”

 成[王圭]听得这一席话,竟把个文章做到天外去了,稳道是昨荐书早应验也,今叫寻媒婆,必有好意。便对成茂道:“既蒙院君吩咐,你可晓得有好媒婆,寻一个来,不可误事。”成茂道:“有便有个识的,颇也能事,小人就去唤来。”

 成[王圭]暗喜道:“这场喜事从天降下!”不觉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自也不知其所以然的乐。 话分两头。成茂出得门来,早已到了媒婆门首。那媒婆少不得定是姓王,不见戏文内。

 但是王婆,便有三分手段,况且这王婆,更又不同,总不出三姑之右,颇列在六婆之前,眼睛都会发抖,鼻子也会打诨。

 那时听得扣门之声,即便出来,怎生打扮?《临江仙》为证:脚踏西湖船二只,髻笼一个乌升。真青衫子两开衿,时兴三不像,六幅水蓝裙。

 修面篦头原祖业,携云握雨专门。赚钱全仗嘴皮能,村郎赛潘岳,丑女胜昭君。王婆见着成茂,便笑道:“我道是谁,原来便是成叔叔。甚风儿吹得你到?稀奇,稀奇。”

 成茂唱了喏道:“王妈妈,一向不见你,越后生了。”王婆道:“叔叔不要说起媳妇不好,终朝淘尽我气,气得老了若干,不然,还后生哩!请坐下,待我烧茶你吃。”

 成茂道:“妈妈,烧茶不如暖酒快。”王婆道:“遭瘟的,今朝来见老娘,也不说些正经言语,莫不又要寻个货儿?”

 成茂道:“这到不比前十年的兴了,只为我家院君要娶位二娘子,特着区区寻个酸虫。我在院君跟前把你一力举荐,还不知我的好处哩。”

 王婆道:“小花嘴,又来吊谎!你家院君有名阎罗王的妹子、邓天君的女儿。若要他替丈夫娶妾,除非娘肚子里翻个筋斗,今世梦也梦不着哩!”成茂道:“说也不信,正为昨天竺进香,不知如何被周员外一劝,竟劝转了。”

 王婆道:“有这等事!我道周员外向来是个会说话的。叔叔,既是这样,过午同去。”成茂道:“不劳了,就此去罢。”

 成茂先行,王婆随后,一径来到。王婆见成[王圭],道:“员外,恭喜,恭喜!若早作成,王婆说位二娘子,如今公子也不知添几位了!定要历练老成,才寻这个门路。”

 成[王圭]道:“正是这等说,如今全要仗你。院君等候已久,快请进去。”王婆见都氏,道:“院君呼唤老身,敢是要寻位二娘子,一发凑巧得紧,绝妙一门在此。”都氏道:“妈妈吃了茶饭,慢与说知。”

 王婆道:“院君不须说得,寻着老身包你停妥,进门便有儿子养,依头顺脑,拣也没处拣这一位好娘子,正是对付?”都氏道:“这话从何说起?谁着你寻什么二娘子来?”

 王婆道:“大叔这等讲,员外也这等讲。”都氏道:“不可听他!我闻得你手段好,会做买卖,有些货儿要你发。”王婆道:“院君解库中有的是金银珠翠,正是老身本行,忒会发卖。”

 都氏道:“不是这些,却是些有脚货。”王婆道:“有脚的一发会卖,不拘金狮子、玉猫儿、西洋红、祖母绿、花心俏、簪掩鬓倒都卖得。”都氏道:“不是那些有脚货,是我的红蕖、绿萼。”

 王婆道:“红旗、绿药,不会卖!不会卖!”都氏道:“是你本行,怎倒推阻?”王婆道:“我儿子又不充兵,丈夫不会行医,要这红旗、绿药做什么?”都氏笑道:“不是。

 我有两个丫环,名唤红蕖、绿萼。”王婆道:“原来便是尊婢美名。请问院君,府上厨前灶后,那里不要两个人用?若是嫁他,何不留在家下,慢慢配个对儿,却不用做副手?”

 都氏道:“妈妈有所不知:两个丫头年纪大了,渐渐有些闻香臭气,我家老子又有些贼头狗脑,后做出事来,叫我那里淘得许多闲气!”

 王婆道:“既如此,客货主人卖,请出一看。”都氏唤两个丫环出来,但见遍身俱备素食果品名,《西江月》为证:脸似荔枝生就,眼如圆眼妆成。脚如山药带,手像建州绿笋。

 头若有须芋艿,耳如带壳风菱。口如吐蚨荩如,鼻涕还如海粉。王婆见了,叫声苦,往外便走。都氏扯住道:“为何去了?”王婆道:“叫我看尊婢,如何唤个魑魅出来?吓死我也!”

 都氏道:“这就唤名红蕖,这就唤名绿萼。”王婆道:“原来就是二位,失敬了,得罪了,这二位姐姐请尊便,老身才敢安坐。”两个丫环走了进去。 王婆暗想道:“世上有这等事。

 这样一对鬼样丫头,难道六十来岁的家主肯看上他?莫说是成员外,老身看了,也有三吃不饭下,不亏早晨吃得生姜出来,险些吐个不止。活晦气!我道娶位二娘子,也嫌他几圆钱使用,便是卖丫环,也可打些后手,谁想撞着这对罕货!

 寻得有人受纳,也自好了,那想还好趁他钱钞?没奈何,过水田儿不瘦,替他出也好。”乃问道:“院君,尊婢已瞧见了。

 只要请价,好歹待老身去问主顾看。”都氏道:“妈妈是晓得的,旧规一岁一两罢。”王婆道:“院君,近来世事不同,这价久不作了。

 比如人家做小,也有三五分人物,手里来得,肚里识得、算得,便只十三四岁,这样的寻着一个财主,也要索他一二百聘金。我们做媒的,也有几分道路。

 比如一般做妾,人不出众,貌不超群,男家原说只要度种,生得儿子便罢,女家只要出,有得饭吃也休。

 这便是四十多岁,也索不得十来两银子。若是丫环们,总也不过如此。若院君照岁启钱,我王婆今年六十五岁了,倒还值了个半把元宝哩!院君只说个实价,省得老身盘门旋户,落得走破鞋帮。”

 都氏道:“我也只图松快,不论钱了,但凭你罢。”王婆道:“这极使得。院君,君子不羞当面。若论钱财,原是小事,王婆自用,总多些,不比别家,只恐他人不肯出钱,那时王婆却不像了体面。

 依老身说,两个丫头,若到得两个猪价钱,劝你卖了,省得淘气。你家员外原不是好主儿,适才见了老身,也要说些风话的呢。”都氏道:“正谓如此,只今但凭,只要速些便好。”

 王婆见依他说话,心下止不住快乐。辞了出门,刚又遇着成[王圭]。成[王圭]道:“妈妈所事若何?”王婆道:“竟替员外说了两个,明就兑银子,后便要过门。”

 连连说,连连走去了,原来王婆这两句囫囵话,一半不好回复得成[王圭]的亲,一半是取笑的话头。

 成[王圭]不解其意,正是拾得封皮,当了信读,却又喜道:“我那院君好没来由,向不发意念,便是我出门,也要稽查,拿个泥美人看着,也要见怪,今朝一发慈悲,便与我娶上两个!好院君,似此深恩,恐难补报!”这快乐是不必说。

 不觉一连过了三五,王婆尚未来回复,都氏又说:“怎么不来了?好生悬望。”成[王圭]又道:“怎么不来了?好生挂念。”正说间,只见王婆带了一干人,一道烟的来了,成[王圭]道:“妈妈请进。”都氏道:“妈妈请坐。所事怎么了?”

 王婆道:“多蒙院君美意,老身去寻主儿,只落得家家不要,户户不纳。”都氏道:“天下无弃物,为何人倒没人要的?”王婆道:“院君是晓得的,王婆从来不会说谎。

 那人家问道:女子面庞如何?老身少不得把个素果摊儿,老实摆将出来,那人家连老身都不要了。”

 都氏道:“为何连你都不要了?”王婆道:“不要我做媒,自然不要我了,幸喜另有一家,听见素果摊儿,倒便欣然欢喜道:‘是丑便丑些,省得丈夫走来渔猎。’故此便把银子照数兑出。锭件有数,分毫不差。请院君收了,写张文契,今便要过门。”都氏道:“妈妈才说一个也没人要,为何如今两个都有人要了?”

 王婆道:“院君不要长价,我就把个缘故讲与你听,当今之世,天道斜行,人人怕了老婆,个个欺了丈夫,娶了伶俐丫头,不为大事,倘被丈夫干碍,那时关系不小。故此宅上二位反是千家货物,内眷们偏是喜的。”

 成[王圭]连梦,只道替他说合两个爱宠。谁知王婆走来说出这班奇话!正是哑子吃黄连,苦在自肚里,敢怒不敢言,哭又哭不来,笑又笑不出,还不十分知道细底,只见都氏道:“员外,今事也做成,我且说与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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