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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要穿穿皮袄
 他有个乡下的亲戚来城里寻活干,先是晚上借宿在他家,见天明骑了三轮车去城南吉祥村的蔬菜批发市场买得一车鲜菜,再拉进城来转巷走街零售,倒也每落得三十元钱,亲戚见他写作清苦,劝着让也去贩菜,他竟看不到眼里。这亲戚钱挣得多了。

 也是认识了一帮同伙,后搬到北环路租赁了一间平房住下,白出去贩菜,夜里同一帮伙计打牌喝酒,竟也有了钱把乡下的老婆娃娃接了来城玩耍,只眼热得作家的老婆骂他没出息。

 一,那亲戚收拾得光头整脸来家,又逢着老婆骂他,就说起北环路有一家单位开办着蒸馍铺,一直由外人承包的,前儿承包人辞了不干,现正空缺着。

 他愿干不愿?亲戚说:“若是愿意,我让我老婆帮你,算是咱两家合伙,我盘算了:这是门好生意,先前人家每蒸一千五百斤面粉,咱不多蒸,以八百到一千斤计算,一月下来也是各分得千元净利的。”

 他说:“蒸就蒸吧,在家她也嘟囔得我写作不成。可我从来没蒸过馍的!”亲戚说:“营业执照是齐全的,这生意又不与更多的部门去拉关系,咱只蒸馍,吃馍的来买,卖完了就没事了。

 你隔天夜里去值班,你值你的班,你不会蒸馍,有我老婆和我哩,你只坐阵就是了。”于是他抱了一被褥住到北环路那店里去,去工厂值班也从那里直接去,值完班再又回到北环路,一去十天再没沾家来。他老婆见他生心回头,在家心喜欢指望他从此弃文经商,能过上正常人家的月。

 但是,第十一天里,他却蹬着三轮车回来了,三轮车上放着一捆被褥,还有四麻袋的蒸馍,说:“赔了!”老婆问:“怎么赔了?别人做生意一做一个成的,咱就赔了?”

 他说:“命里干啥的就是干啥的,我要写文章你不让写,这十天出的苦力不说,五百元就换下这一堆蒸馍了!”原来他到北环路后,才知道亲戚租赁的房子是在一所车马店的大院里。

 马厩旁的一排破旧的平房住了乡下来的炭客菜客,蒸馍坊就在车马店斜街对面。开张的第一天,他们蒸了八百斤面粉,因为碱使得过重,馍呈黄,又发不开,来贩馍的小贩不买,附近周围的居民也不买。

 当天又蒸第二锅,和下五百斤面粉,馍却依然不白,而且瓷硬。同样的面粉,又斤量充足,为什么别的蒸馍店蒸出的又白又暄?请教了一位师傅,才知道蒸馍里边学问深厚,要在面粉里掺一定的发酵粉、洗衣粉、化肥,而且要用硫磺熏。

 但师傅却绝口不授怎样掺发酵粉、洗衣粉和化肥,硫磺又如何熏,熏多长时间,虽然他偷偷去别的馍铺观察了人家的做法,回来再蒸第三锅时,亲戚的老婆却叫苦,一千三百斤面粉的馍必须处理出去,若四天里卖不掉,这一个月也是赚不回来本。

 更何况谁敢保证第三锅就能蒸好?几个人四处推销,推销不出去,每只有车马店的炭客和莱客来吃,哪又能吃了许多?他提议两钱一斤处理给一家猪场,亲戚的老婆就舍不得。眼泪长地说:“要是这样,我不干了。

 咱分了这馍我背回乡下晒干慢慢吃好了!”结果他五百元扔出去,赚得四麻袋蒸馍拿回来。老婆自然一顿好骂,但骂是骂了,又得想办法解决蒸馍,说:“这馍味道还好,只是样子不中看,卖给猪场实在可惜,咱一家三口吃又吃到何年何月?

 不如送些亲戚朋友家去也落个人情的好。你当作家,平交往的恩师兄长的多,比如市报社的庞先生,还有那个庄之蝶的…”他说“什么值钱东西,我给庄之蝶老师送去?”这么说了。

 却想起了阮知非,知道阮知非的乐团新近修建集体宿舍,何不便宜些卖给那里的民工灶上?便去找阮知非联系。没想集体宿舍刚刚竣工,民工已经撤走了,阮知非却同情了他,拨电话给许多人,问其职工大灶有没有可能购买?

 这就把电话拨到了正在上班的牛月清,牛月清在家见庄之蝶心绪烦躁,上了班还愁着如何使丈夫开心的法儿,接到阮知非电话,也确实为庄之蝶这位学生悲哀,说“多少人在做文学梦,好端端的日子不成了日子!

 你让他下午来单位找我吧,我们机关灶上肯定不会要的,但我可以全部把那些馍买下,怎么处理你不必告诉他,就说是我们机关灶上收买的。”阮知非说:“你要这么贤惠善良,我就无地自容了!”牛月清说:“你不必的,他毕竟只认识你,他却是庄之蝶的学生嘛!”

 阮知非说:“之蝶又在写什么,修行一样呆在家里只是写,写多少才是个够呢?你也下放他出来到我这儿看看歌舞,我还有事求着他哩!”

 牛月清立即说:“真的,你来家叫了他去看看歌舞,他近心烦,在家里也是看啥都不顺眼,你们兄弟一搭去看看歌舞,或许就把烦闷岔开了。”阮知非受了牛月清之托,也是有事要求着庄之蝶,当午饭前就用车接了庄之蝶出来去唐华饭店吃饭。

 然后一同回到阮知非住家楼的第一层一间办公室来。这是座三层的中型楼,阮知非的乐团租住了多年。二层三层是安排了乐团人员住宿。一层打通了二个房间作排演室。剩下几间作了办公室和临时的客房。

 在办公室里,阮知非和庄之蝶喝了几杯巴山云雾仙毫茶,阮知非就问下午是否有兴趣去东郊一家大厂礼堂看歌舞,说这家大厂的一件产品在京获得了银奖,省上为其开庆功会,他们乐团会助兴演出呀。

 庄之蝶问演什么节目,是不是还是上次他看过的那些?阮知非说节目差不离儿,只是一些演员换了,庄之蝶便打消去看演出的念头。阮知非便拍掌叫道:“我盼着你不去的话哩!

 下午我随团去工厂,你就呆在这儿,好酒给你供上,好烟让你着,你得给我写个论文!”便说了他原在的剧团现在评职称,他虽留职停薪出来搞了歌舞,但搞歌舞却无法正经评职称,他还得在原单位评“。庄之蝶就说:”像你这样了,还要那职称干用?!

 “阮知非说:”钱也要,职称也要的。职称也是个名分儿嘛!现在这社会,权能转换成钱,名分儿也能转换成钱的。像你庄之蝶,有了大名,报刊上文章就容易发表,发表了不就是有了稿费吗?

 “庄之蝶说:”我的名分是我写文章写出来的。你在戏曲剧团是评什么职称?“阮知非说:”我管过服装,光是服装如何消除汗渍,这一点。

 写成论文就可以评个高职的!你知道吗,演员在台上出了汗,演完戏后服装不能洗,一般的方法是在上边上酒将其晾干,但晾干后常常还留渍痕,服装又起皱,但我的诀窍是:了酒就叠着入箱再不去管,让酒慢慢挥发干净汗渍。

 “庄之蝶就笑了:”就这个诀窍还要写论文?我写不了的!“阮知非愣在那里,半天才说:”诀窍诀窍其实说明白了就那么一点点的。

 但是一窍不通少挣几百,据我所知现在全国搞服装保管的就是没人能懂得这一手的啊!“庄之蝶说:”那是你申请专利的事。“阮知非说:”如果管理服装方面评不成,那我就评表演吧!

 “庄之蝶说,”你演过什么?“阮知非说:”没演过。但我有绝活儿,是家传的绝活,我爹生前教了我,只是后来剧团不分我角色罢了,比如耍扇子,那扇子不是为了扇凉,而是有着特殊的用场。它由道具而为程式,又由程式演变为一门艺术技巧的。

 “庄之蝶说,”你是不是要说武扇肚,文扇,僧扇袖,道扇领,老年之人扇胡须,盲目之人扇眼睛,教书先生扇坐凳,花脸张臂与肩平。“阮知非叫道:你也懂得?庄之蝶说:”这就是你的绝活?

 “阮知非说:”你就是懂得耍扇子,你也懂了耍水发?什么是梗,什么是扬,什么是带,什么是闪,什么是盘,什么是旋,什么是冲?

 “庄之蝶说:”我不懂。阮知非说:“你肯定不懂!更不懂耍牙!别说你不懂,现在西京秦腔界里谁懂?为什么不演《钟魁嫁妹》、《淤泥河》、《判曹》,没人能掌握了耍牙的功嘛!”庄之蝶别说懂得耍牙,听也是第一次听,就问:“那你会的?”

 阮知非说:“当然是会的。你就帮我写如何耍牙的一篇论文,怎么样?”庄之蝶说:“我见也没有见过,怎么个写法,即使你没能在舞台上去演过,你给我耍上一遍,我只记录下来,或许这份材料真给你评职称起作用呢。”

 阮知非说牙得用猪的牙,他哪儿找去?却噢的拍着脑门,接着跑回三楼他的住屋去拿来一沓发黄的纸,说:“好了,好了,这里写着牙的表演类型的。”庄之蝶看时,果然上面有文字有笔画的图。

 阮知非说:“这是我爹当年写的,他生前秘不示人,只留给我的,你何不把它改写一下,就算是我的论文呢?你一定得帮我这个忙,现在你就在这儿睡一觉,下午劳驾你写了。晚上我请你去喝蛇胆酒!”

 庄之蝶笑道:“忙我可以帮你,可你这个阮知非也是在西京城里人模狗样的人物,原来是这样鬼捣槌?!”

 阮知非也笑了:“你写文章一心想千古留名的,我没你那野心,我是活鬼闹世事,成了就成,不成拉倒,要穿穿皮袄,不穿就赤净身子!”下午,阮知非果然领了一帮红男绿女出去演出了,庄之蝶一觉睡起,改写开那耍獠牙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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