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无奇不有
一个人一生的变化是巨大的,且这种变化又是分阶段而循序渐进的。
顺喜儿由年青时那样一个输打赢要、无事不干的愣头青变成一个有节制能力的人并非是一朝一夕的工夫。总是在每一件突发事件之后作出的不得已的选择。在返回村里的路上,他想了好多,好多。
想起儿时父母对自己的教导,村人对自己的评价,尤其是想起
子翠花儿那可爱的模样儿,不免思乡心切,因此便
夜兼程,没过几天便回到村里来了。
话说:近乡情自迫。这话说得一点儿也不假。当顺喜最终气
吁吁地坐在村对面的老杜梨树峁上,远远地望着自己熟悉的村子,望着自家的院落时,竟然止不住百感
集,泪如雨下了。
这时候正值子夜时分,一弯新月西沉,
天星光闪烁,村子上空罩着一团白茫茫的雾气,那雾气不升亦不散,不飘亦不移,静静地笼住村子,活像一团软软的轻纱。
在那雾气深处,依稀可见红灯点点,映出一团团粉红色的光晕来。顺喜虽然看不到十分明白,但光凭感觉就能想象出家里此时的氛围。
翠花儿一定正沉在香甜的梦中;小儿子一定正在喃喃自语,难为她们了,自己作为一家之主,常年不在家里,她们的生活是怎样过着呢。
想到这儿顺喜的眼睛
润了。一滴热乎乎的泪珠从他的脸颊上滚了下来,一直漫到嘴角旁,竟然顺着嘴角渗入口中。
他只觉得一股咸咸的味道。对此他没有感到惊讶,反而觉得心里一阵轻松。他觉得自己该下山去了。就在顺喜准备下山的当儿,突然听得附近的草丛里“腾”地一声,一只夜游的黑鸟凌空而起“嘎嘎”
地叫了几声,那声音有几分凄凉,又有几分凄厉。顺喜顺着那叫声望过去,只见一摊
草里乎乎地刺眼,几棵野枣树弯曲曲地向天。夜
下有几块石头在闪烁着蓝幽幽的青光来。顺喜这才发现身边就是自己父母的坟地。
那坟地
大,是三角形,最上面只有一座坟茔,愈到下面坟茔越多,不看别的,单从坟场看就能看出一个家族的兴衰荣辱。顺喜的心一下子收紧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对不起那两位已经下世的亲人。
老人们为自己操劳了一生,最后却孤零零地呆在这个地方。他想:等将来一切收拾停当以后,自己要带着翠花和孩子认认真真地扫一回墓,在父母坟前认认真真地磕几个头,以此来安慰两位老人的亡灵。
是啊,作为子弟还能为老人家做什么事呢。顺喜儿这时已经是泪
面了,他连忙用袖口擦去泪水,大步走下山来。
开初顺喜儿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见那大门紧紧地关着,门楣上一对红灯笼轻轻的转动着,在红灯笼的映衬下,过
节时贴上去的一副
联还全全环环地留着。
那对联上写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向
花屋早逢
。”…这是驴贩子胡二的手笔,这个一辈子和牲口打交道的生意人,肚子里偏偏装了无数斯文。他懂得“仁义礼智信”他也懂得“家庭道德和社会道德”
听说他和田二寡妇结婚了。这样也好,人生总得有个归宿,总得有个依靠,有个寄托,不然和那虫虫草草又有什么区别呢,人靠人活着呢么。
顺喜儿本来是准备敲门的,并且把他那张长
老茧的大手已经高高地扬了起来,可就在最后一刻,他改变了想法。
半夜三更惊了孩子又怎么办呢?更何况翠花儿一个人在家里也不容易,这么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刻,她听到打门声会惊慌成什么样子呢。
想到这里,顺喜儿又一次感到眼眶里热乎乎的泛
,心想:一个女人离开自己的男人该有多么难场啊,自己为什么以前就没想到这一层呢?也许是自己太粗心了,太霸道了。现在他感到格外地后悔。于是他便把准备拍门的手掌轻轻地
了回来,踮着脚尖从大门
里退了出来,顺着墙
走了一遭。
然后脚蹬了一棵老枣树的树杆吃力地攀上墙头,越墙跳了过去。就在他的身子将要落地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感到一阵内疚。
心想这样做合适么?要是让翠花儿知道了,还说不定想什么呢?最容易引起误解的就是怀疑他不相信
子的贞
,半夜三更故意来捉
一般。
想到这儿,顺喜的心一下揪紧了,他突然为自己刚才的鲁莽行为感到脸红。如果真的有人这样质问自己,自己能怎样回答呢?他能说清楚自己的想法吗?不,不能的。
经历过工地上发生的那件事情后,他才真正懂得了这个世界的复杂。花花世界,无奇不有啊。
现在顺喜儿靠在墙
上左右犯难了。按他的本心讲,他多想马上敲开家门,然后和
儿亲热成一团,可是由于自己刚才的失误,这想法一下了就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一生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小心肠的男人,疑神疑鬼的男人。可现在他正处于这样一种不明不白的尴尬处境。
顺喜儿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屋子里突然传出来一种异样的响动。紧接着天窗被打开了,只见一个黑影从里边闪了出来“噗”
地落在地下。那黑影很显然是跌重了,伏在地上好半天没能爬起来。顺喜儿的心一下子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似的,浑身的血一下子涌上了头顶,在这突如其来的打击面前,他恍惚了,震惊了,感到无所适从了。
正在他准备跃身冲过去的当儿,离他不远处的石桌底下突然冲出一个人来,一下子扑向那个黑影。那个黑晾先是吃了一惊“啊”地叫了一声,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了几步,紧接着两个人便抱成一团,互相撕扯着对方的身子。
好一阵混闹之后,才相拥着悄悄地离开院子,朝大门口走去。就在这两人经过大门
里的红灯笼下面时,顺喜看清楚这两人竟然是娥儿和于小辉!只见两人一出大门便又紧紧地搂在一起,做出的张致,令人目不暇接,难描难画;发出的声音使人惊心动魄,浑身骨酥。
没过多少工夫两个人便双双倒在大门
前的那个土台子上了。四只手儿紧紧地箍在一起,四只脚儿在半空中慌慌地
蹬。顺喜儿这时候完全懵了。他万万想不到自己刚刚进村就会遇上如此生动的一幕,更令他摸不着边际的是,他不知道这两个人之中究竟哪一个人是从自己的屋里跳出来的。
如果跳出来的是于小辉,那翠花儿和于小辉是什么关系呢?如果跳出来的是娥儿,那么于小辉为什么要在自己院子等着呢?更何况,这院门还关着,半夜三更的,这是什么意思呢?
顺喜儿强
下火气,死死地盯着那两盏在夜风中转动着的小小灯笼。最后他终于想出了个头绪了,轻轻地叹了口气,拍打干净身上的尘土,一步一步地朝自己屋里走去。
临敲门前他还有意地朝大门道里望了一眼,只见那里空空落落的,于小辉和娥儿早不知在什么时候离开了,只留下一片白晃晃的空地似乎还在那里呻
着,颤抖着,品麻着,要死要活着。
天晴了,雪化了,顺喜的心里明白了。尘世上的毒刑有千万种,最伤人的便是这婆娘偷人这一宗。
论理讲,婆娘本是另姓人,成了婚就是婆娘,不成婚便是路人。天下有千种买卖,万种生意,争分斗两,袖里坑人。那些豪
之人有让田产的,让金钱的,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让婆娘给人的。
想,婆娘偷汉子使的是本身货,那东西又磨不损边,擦不坏沿,拔了萝卜还有窟窿在,本不该大惊小怪的。
可男人偏偏不懂这个理,一口咬定个屎橛子,
饼子也换不过来。一遇到这号事,心里头就是躁,眼里头只是干,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自在的地方。
更有那些半斤
不住四两的愣头青,一有风声,
刀便上;稍有踪迹舍头赌命,以致闹得双方都人头落地,香消玉散,一哇声进了那阎王殿。
这事儿说起来也有些奇怪,别的不说,光父子之间对这种事就有截然不同的态度,大相径庭的行为。譬如说
子偷汉,男人不依,自古就有。宋江杀惜,杨雄碎
,都是那众口有碑的好汉故事。
至于潘金莲和武大郎,秦香莲和陈世美的古怪姻缘却更是天下人人知情,个个明白,可见这绿帽子是何等地
人;何等的沉重。但是事情偏例外,同是一个偷汉子的婆娘,她丈夫对她恨之入骨,她儿子却对她爱若常人。
因此世界上有无数嫌弹
子的人,却从来没听说过有儿女嫌弹母亲。反而有一句话说得真切,这就是: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