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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咱也放马奔一回
 于小辉的呻唤慢慢地清晰起来了,变成了一阵笑声,道:“子孙,眼睁开!子孙,把你的脖子展出来。

 子孙,你叫我爷爷不叫,要不老子就你呢。”那翠花儿开先还咄咄呐呐地答应呢,到后来爹一声,娘一声,扯着个哭腔喊成了一团。

 直把个娥儿听得浑身上下麻木了个彻底;口里眼里漉漉地冒水。耳边只觉得锣鼓敲,眼面前只觉得火星溅。脑门心子里好像有一绳子紧紧地往上提,脚底板子好像有一条子在重重撬,一下子头重脚轻倒在窗台下面了。只听得“轰隆”

 一声响,屋里屋外一片死静,全没有一点声响,只有那垴畔山上的白杨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了…明白了。娥儿一切都明白了。活人的路儿有千万条,我为何单选那独木桥;做乐的法子有千万种,我为何抱住堆牛屎守着哭?

 一连好几天时间,娥儿硬是个无打采,没情没趣的。白天抱着个脑袋蒙头睡,晚上蹑手蹑脚地去翠花家院子里去听门,越听越上劲。

 天下的事,从来就是听着比那作着好,人人都爱干没干过的事。就是大都市的街道上,若有一个人捏了个空拳让人猜,大家都会热气腾腾地费精神呢,更何况这小小山村里的男女风事呢!

 娥儿第一次听门时,只是个激动,只是个麻,心里头得麻络络一般。明明是人家于小辉和翠花的事,她自己倒颤抖得忽沓沓的,一股道没了章法。

 听见人家喜一阵,怨一阵,瞎一阵,好一阵,巧嘴舌地说着玩,她的心里就如蘸水的翎扫了一般,麻得格乎乎的,全没些办法了。

 但是第二次听门时,她便冷静了许多。好像听电影录音一样,那屋里的说话声、响动声、息声,都变成了一幅幅动的画儿。随着那声音的节奏,娥儿能觉得自己正在经历那样一种过程,享受那样一种快乐。

 当时她心里想,屋里的乐趣有十分,她身上的乐趣至少也有二十分。若不是,身上会那么舒坦吗?就这样,于小辉和翠花儿一次又一次地穿送着,娥儿一次又一次地想象着。

 也许于小辉和翠花儿还没当成多大的事,反倒把娥儿教导得成了气候了。有一夜,娥儿正好在村里借了个小小录音机,趁着天黑又跑到翠花儿的门前,准备好好听一场,醉一场,录下个声音细细致致地比一场。

 谁知那天晚上却落了个大败兴。事没办成!刚进院子时,就看见于小辉趴在窗台上直祷告,翠花儿窝在屋里骂先人。

 于小辉可可怜怜地央告道:“放人一马,自己精神。抬举别人家的一个牛犊,才能保住自己家的一只羊羔。翠花啊,你怎就这无情?”翠花儿不开门,漫着嗓门骂:“倒灶鬼小子你不算人,热腾腾的嘴里含不住一块冰。老娘不干了。”

 于小辉哭丧着脸儿道:“妈妈,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哩么。有什么意思你提出来,保证能改正。”翠花儿骂道:“嘴夹紧,再不要气你先人了。风尘尘不动树梢摇,你什么时候学下个嘴不牢?”

 于小辉听了,大吃一惊:“我的嘴儿怎不牢?咱们的事,铁钩子也在我口里钩不出来呢?”翠花儿一听更气了,又骂道:“呸,还哄老娘的耳朵欢喜呢。你给人家说,你给人家能,直把老娘的人丢尽了,还不赶快滚!”于小辉正想说个什么,只见那天窗“呼”

 一声打开了。拦天窗扔出一个胖大枕头来,正好打在于小辉的头顶上。美美地吓了于小辉一跳,也吓了娥儿一跳。这之后的事娥儿就不知道了。她只觉灰稍稍地打不起个精神来了,倒勾着头回家去了。

 这天晚上娥儿可算哭美了。可怜的人儿,把自己和拴牛打结婚以后的欢乐一件一件地加起来,觉得还不够人家翠花得到的零头多。心想道:人和人不能比,人家也是活人呢,自己也是活人呢。咱这人活成什么样了。

 现如今,就是把下来在肩膀上奔也追不上人家翠花。直到天亮时,娥儿才擦干眼泪,横了心肠:咱也放马奔一回!第二天是个响晴天,河湾里柳稍放了绿,小河里的水解了冰,村路上四处都是半大孩子吹着“咪咪”

 奔。娥儿终于发现了翠花家那个折胳膊小儿子。看见这孩子,她的心里就不由地一阵热,连忙走过去。“娃娃啊,婶婶问你个话。”“什么话?”“正经话。”

 “什么是正经话,能换‘咪咪’吹吗?”“能哩,能哩。只要你能给婶婶说实话,我给扭一个大‘咪咪’,吹得呜拉拉。”“那你就说吧。”

 “你妈妈这些天干啥呢?”“穿衣哩,吃饭哩,梳头哩,打扮哩,还给我爹爹做鞋呢。”“你妈妈晚上还做啥呢?”“睡觉呢。“和谁睡觉呢?”

 问了这句话,娥儿的脸红了。紧了紧自己领口的扣儿,总觉得脖子上凉丝丝的不好受。那孩子拐了个脑袋,眯起个眼睛朝着蓝天看了半会儿,才慢慢地说:“你问这个干啥呢?我妈妈不让说,说了就要打嘴呢。”

 “乖孩子,你不要怕,你给婶婶说,你妈妈和那于小辉叔叔晚上干啥呢?”“我不说。说了不是好孩子,你也不是好婶婶。你的‘咪咪’我不要了。嫌臭哩。”孩子说着便飞奔了。娥儿的心里更了。第三天,又是一个响晴天。

 菜园里的韭菜长了一寸高,过冬的菠菜绿得脆生生。娥儿正在园子里割韭菜,猛不防那于小辉来到井台上担水来了。扁担闪得吱吱响。娥儿心慌了,正想问个什么,没小心让镰刀把手指割破了,血得硬是止不住。

 于小辉看见了,连忙奔过来道:“弯弯镰刀割韭菜,轻轻抓了细细揣,你怎不割韭菜割指头呢?那指头能吃么?”说话间就笑嘻嘻地递过个火柴盒儿来,剥了个硫磺皮皮就要给娥儿的伤口上贴。

 娥儿的心慌了,意了,想好的话儿都飞了,冷不丁说了一句半生的话:“爬球开,谁要你情哩。”于小辉的脸“呼”一下红到了脖处,忙慌慌地拐了脑袋朝四周看了看,担了担空桶回去了。

 于小辉走远了,娥儿后悔了。她恨自己这张嘴,说出来的话儿连自己也没想到。原来想瞅个茬茬和那于小辉交往呢,谁知道一句话反把个事情说黄了。

 第四天,又是一个响晴天。村里来了两个说书的,一个男,一个女;一个老,一个小;一个脸长着些乍乍胡,一个脖子上挂了金链链。打麦场上撒摊子,又是说又是唱。男的唱…太阳下山一个点红,瞎子算命出了一回门。

 出得门来用目观,好婆娘真是看不完。哟,真正爱死我老汉了,女的唱…太阳下山一个点红,十个瞎子里九个没正经。你眼里的苦水都干了,还看人家婆娘女子干球甚。咳,真正是不正经。

 男的又唱…太阳下山一个点红,瞎子没眼也算些人。可恨娘老子心眼坏,没生眼睛光生出念头来。咳,让他儿子受洋罪。女的又唱…黑石里一个点脓,风吹雨打你就成了人。成人你就说那成人的话,粪为什么?嗨,我的那笨大大。

 这两个瞎子就这么一递一句地说着,听得村里人灰塌塌的,一打不起精神来,只是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在那里磕闲牙。

 娥儿也觉得无趣,正准备车身儿离开时,猛然觉得后脑勺上凉丝丝的,好像着了一股风。回头一看,大大地吃惊,只见那于小辉品了支香烟,正朝着她咧嘴笑呢,笑得真有味。

 娥儿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了。心儿打得格铮铮响,脸蛋儿红得火燎上一般,连忙扭头下了麦场往回走。临过小河时,只听见于小辉在后面低低地喊:“跑啥呢,回家去娃娃呀?”

 娥儿回头望了他一眼,骂道:“贼嘴,你做下的好事我知道。再不要成了。”于小辉像只黄鼬一般一下转到她面前,伸手在她的身上捏了一把,道:“哎哟哟,穿得这么薄,心把肚子凉坏了。”娥儿的心了,忙忙地朝左右望了一眼,道:“球腥气,心别人看见了。”

 于小辉昂起脖子朝着天空重重地吐了一口气,然后用拇指和食指一勾,在娥儿的头上弹了个“栗儿崩”低低地说:“今天晚上把门留下,我给你说笑话儿听。”说完便手舞足蹈地去了。留下个娥儿独自犯了一回傻,发了一回愣,脑子里云云雾雾地扑腾了半天,这才慌慌地离开了。

 老远处还看见那于小辉朝她笑嘻嘻地招手呢。女人是一锅浆,男人是一点卤,男女事正如那热豆浆锅里点卤水;女人是一朵花,男人是一只蜂,要紧处谁也说不清是花采蜂浆呢,还是蜂摘花蕊呢。

 总而言之一句话,娥儿竟然也和于小辉好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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