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过阵子比比看
魏凌允翻看家里的老相册时,曾想过把自己和余蓓的这大半辈子分时间段好好整理一下。可也许是年纪大了,好多事儿,他看着照片都想不太起来。
“诶,你来,帮我看看,这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啊?”正好她浇完花从阳台进来,他连忙叫住,推推老花镜,招手喊道。她走过来低头皱眉,咕哝了一声“眼镜给我。”“哦。”他摘下来,戴到她鼻梁上。“这都多早了啊…”她笑了起来“那会儿咱俩还住271呢。上育红班的时候吧。”“我就是想不起来了,你怎么哭哭啼啼的啊?我还在边儿上傻乐。”“哟…这我可得好好想想。”
她坐在丈夫身边,托着已经有了些皱纹的脸颊,陷入了沉思“以前你老让我哭…”***魏凌允和余蓓认识的时候,育红班其实已经该改名叫学前班,但老家属院里住的人喊习惯了,就还一直那么叫着。
魏凌允住的院儿叫271,用的是路牌号,住在里面的都是一个单位的职工。院儿不大,孩子并不算多,魏凌允在里头最小,是个跟着大孩子来回跑的萝卜头。
其他孩子都大出不少,所以魏凌允并不开心,直到余蓓搬来。余蓓的爸妈并不是这个院儿的老住户,搬来这边,是为了让余蓓蹭爷爷的户口上这儿的小学。余蓓的生月大,魏凌允的生月小,所以他俩不在同一年生,却要上同一个年级。
街口的小学当时招的学生还不多,学前班一共就开了两个。魏凌允家对门住着那所小学的一个老师,他第一天见到余蓓的时候,就在那个老师家的门前,那个有点暗的楼
里。
他只看了余蓓一眼,就把视线转到了余蓓的妈妈身上。因为那会儿余蓓还是个
墩墩圆圆脸的小丫头,扎着两个羊角辫儿,看着像个年画里的红棉袄娃娃。
而余蓓的妈妈瘦瘦高高,一头柔顺的披肩发,说话斯斯文文的,笑起来温温柔柔的,让魏凌允一看就特别喜欢。
当时他没看多久,因为他手里拿着一个装
了蚂蚱的塑料瓶子,而余蓓一看到瓶子里挣扎蹦跶的蚂蚱,就抱着妈妈的腿,攥着那条碎花的确良长裙,
搭搭哭了起来。
魏凌允没上幼儿园,只在爸爸单位托儿所呆过俩月,就让老家来的
照顾,跟着院子里的大孩子们来回窜。
大点的女孩儿不跟他玩,所以余蓓这样一个小小的软软的女娃,把他也
得有点不知所措。这么容易哭,太吓人了。他看着那眼泪,心有点慌,忙不迭敲开门,从
胳肢窝下面钻进了家。
跟着大孩子一起玩的时候,他一哭就被嘲笑。所以他决定,他也要讨厌爱哭鬼。门外那个女娃就是爱哭鬼,他不要理她,然而,他才把瓶子放在阳台,揪了几片
花盆里的叶子
给蚂蚱们吃,他妈妈就回家了。
“乐乐,过来。”妈妈喊着他的小名,对他招了招手“给你介绍个小妹妹,以后你们可以一起玩。”
他扁着嘴,背着手,不情不愿走了过去。不用猜,也知道家里多出的那俩不速之客,就是刚才外面跟对门老师说个不停的母女俩。
“呀,真帅气的小男生,虎头虎脑的。”那个漂亮阿姨蹲下来,笑眯眯的把自己女儿拉到面前,拽住魏凌允的胳膊,把两个小小的手掌放在了一起“这是阿姨的女儿,她叫余蓓,小名蓓蓓。蓓蓓,这是乐乐哥哥。”余蓓还没哭够似的,
搭搭喊了句“乐、乐乐哥哥好。”
“以后多跟妹妹一起玩啊,”他妈妈踩着高跟鞋嘎哒嘎哒走了过来,
高兴地
着他的头“院儿里难得有个跟你差不多年纪的孩子。蓓蓓刚搬来,你这小哥哥多照顾着点人家,听见没。”
魏凌允苦着脸,不吭声。跟女孩子一起过家家跳皮筋,而不是跟男孩子拍画片丢沙包,好像会被刮脸皮嘲笑的啊。可余蓓的小手,已经轻轻攥住了他一
指头,可怜兮兮地说:“乐乐哥哥,你能带我一起玩吗?”
“哦。”他垂头丧气地回答了一句,低下了脑袋。他看到了余蓓穿的小凉鞋,和凉鞋里
乎乎的小脚丫。唉,她可真胖…***
魏凌允是家里三代单传的独苗,刚会走的时候
就端着鸡蛋羹追在
股后面一勺勺喂,喜欢什么玩具开口就能带回家,在小霸王都还没有几家肯买的时候,他已经玩上了妈妈亲戚给带回来的正版红白机。
所以他并不是那种很愿意迁就谁的孩子。独生子女的那一代,本来也就是小祖宗们多些。余蓓虽然是女孩,但父母并不是思想落后的人,对她也是娇生惯养,当小公主一样捧着。
所谓小祖宗相争,两败俱伤。两个孩子第一次搭伴在院子里玩,就以一个比较惨烈的结局告终。
院里有堆沙子,余蓓家搬来前简单装修剩下的。魏凌允跟她耐着
子蹲在那儿玩沙子,用小盆小碗扣出一个个形状。
玩着玩着,俩人吵了起来。魏凌允要堆城堡,余蓓要做蛋糕。他拍散了她的蛋糕,她蹬烂了他的城堡。两个孩子抓起沙子互丢,结果魏凌允一不小心,手里多攥了一块小石头。
余蓓脑门被砸出一个小小的乌青,嚎啕大哭,哭到整个楼四个单元听得清清楚楚,而魏凌允,被爸爸和妈妈混合双打,最后押解下楼,
肚子委屈地道歉。
但孩子的世界往往不按常理发展,那次之后,魏凌允反倒跟余蓓的关系好了很多,没几天,就耐着
子和小树一起抻皮筋,看着余蓓在哪里高高兴兴小鹿一样蹦来蹦去,小花裙子上下翻飞。
余蓓也壮着胆子开始跟他去玩一些男生的东西。比如捉蚂蚱,逮虾,爬树上小房,一脚把沙包踢出好几丈。
魏凌允很快接受了这么一个小跟班,并为此志得意
,兴奋于自己从跟班转变为被跟班的状况。只有一点让他不太高兴。余蓓太爱哭了。蚂蚱掉了大腿,她哭。
虾在手指头中间弹一下掉回水里跑了,她哭。把沙包不小心踢上小房哭,爬上去够沙包不敢下来还哭,最后下来把魏凌允坐了个仰面朝天一样哭,好像她那一下能把他给坐死似的。
“行啦行啦,别哭了好不好,我说了不疼,不就是被你坐几下嘛,你随便坐,你啥时候想坐我啥时候躺下,成了吧?”
“呜…乐乐哥哥,你疼不疼?”“不疼…嘶,不疼你也别抠啊,擦伤了没看见吗。不疼不疼,真不疼…嗯,你可别再胖了,你再胖,下不来我可就不敢接你了。”“嗯,我不胖…我保证不胖了。”
“那让我妈给你照张相,过阵子比比看,你要胖了就是赖皮猪。”“照就照。”咔嚓。摁下的快门,记录了余蓓一生中体型看上去最圆润的那一刻。即使婚后怀孕那年体重暴增二十八斤,她依然坚持认为自己没有这张照片上那么胖。所以她不是赖皮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