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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8章 尤为痛心
 幸而法琛颇通医术,自己开方,乃至针灸放血,都是一手包办。聂冥途怕染上疠病,始终保持距离。法琛吃得极少,每小沙弥将饭菜放在院外,倒有大半都进了狼首腹中,尽管被废功的身体羸弱不堪,总强过囚居娑婆阁时。

 吃了有气力,脑筋渐渐恢复灵光:将自己于莲觉寺之人,必也拜托了法琛代为看管,若能从中拷掠出线索,或可解除七水尘的“梵宇佛图”制--

 如果法琛不是疠人的话,他早这样做了。聂冥途藏身于此,迫不得已与他同处一室,不但远远避于禅房的另一角,掩住口鼻的帕子更是从没取下来过,唯恐被麻疯恶症感染,变成不人不鬼的模样。

 法琛倒是怡然自得,早晚诵经,闲时便与他说话。聂冥途旁敲侧击,套出七水尘或武登庸的线索,可惜一无所获,佛理倒大把大把的听了不少,暗笑秃驴无聊,这些鬼打架脑抽风的玩意,他妈的想渡化谁?

 日子久了闲得发慌,索拿听来的佛理与他对辩,用来消磨时间。法琛的佛学造诣不同于寻常东海僧人,聂冥途虽有狡智,奈何腹笥有限,三言两语间就被驳得哑口无言,又不能动手打人,一来手无缚之力,二来揍得老秃血脓迸飞,到头来是谁倒大楣?

 气得他七窍生烟,一口恶气无从发,几鼓爆膛。“你若不服,不妨到娑婆阁里翻翻经书,看我说得对不对。”

 法琛指点他。聂冥途差点想不顾一切揍他个杠上开花,咬牙忍住,冷笑:“你是负责看管老子的,该不会不知道老子进不了那幢鬼楼子罢?你个有道高僧,说话忒损,不怕将来佛骨烧出钵老鼠屎?”

 法琛微笑道:“我教你闭着眼睛进出娑婆阁的口诀,再给你画一张各部经藏收藏分布的详图,你拿出来看。这总可以了吧?”聂冥途学得很快,不到半个月的光景,已能出入自由。

 每回进娑婆阁取佛经,他总记得多拿几部出来。除了老样子追查天佛图字的线索外,聂冥途还有别样心思。莲觉寺是千年古刹,连娑婆阁这样的陈迹秘地都有,难保没藏着几本武功秘籍。

 七水尘毁了他的青狼诀功体,几度尝试重练,发现身体竟产生强烈的排斥,怕是七水尘以内力改变了什么关窍,再练不得集恶道的属内劲。(他妈的!既然如此,老子偷你们佛门的武功来练,气死你个瞎贼秃!)然而瞎子摸象的找法,徒然使聂冥途失望罢了。娑婆阁内本无武典的类别,他找了几个月全都是佛经,有一回还摸出一卷半腐古籍,一翻竟是整本的天佛图字,若非一阵风来吹了个蛾飞蝶舞,怕聂冥途便要当场了帐,硬生生将头颅所盛,炖成了一盅滚烫香的鲜汤豆腐脑儿,最后给他佛门武功的,居然还是法琛。

 “喏,”老人以素绢裹手,递给他一本手抄经卷。“你想练武,我这儿刚好有一部。每回你多拿忒多本书出来,我担心放回去时了套,再找费事。我这俩膝盖已上不了楼啦,后取经还得靠你,我看大家都别这么累了。”

 聂冥途望着那部《录伏薜荔多法》,迟迟没敢伸手,心头疑窦丛生。“你眼都瞎了,取经当手纸么?再说你又不懂武艺,哪儿来的秘籍?”

 “娑婆阁的罗汉图与千手观音像之中藏有这部武功,本寺先人窥破机关,录了下来,代住持传落。”老人道:“一间佛寺,传下武功做甚?你若不要,我拿去垫桌脚。”

 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老秃驴。世道可比你想象的要险恶得多,不是光会念几句“阿弥陀佛”就好。

 聂冥途心中狞笑,收下那部《录伏薜荔多法》,耗费十年苦功,终于练成了薜荔鬼手。这十年之间,他不分昼夜观察法琛,确定此人身无武功,绝非作伪,冥冥中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直觉两人并非初遇。

 而是在更早之前便已相识,只是麻疯使老人的面孔肿溃烂,喉音瘖哑,已不复原先模样。尽管与记忆中不同,那个荒诞却益强烈的想法始终在他心头盘绕不去,如生魔魇。聂冥途等了十年,直到有自保的能力才敢开口。

 “你,究竟是不是“天观”七水尘?”***被恶疾侵蚀殆尽的法琛没能捱过那一晚。老人悄然离世。

 而聂冥途并未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就近火化了遗体,将骨灰散于崖下,避免染上麻疯,却选择继续留在法院里,接替老人扮演“法琛长老”的角色。

 聂冥途不仅要一个全新的身份,更需要解开谜团的线索。“疠人”的假象提供了绝佳的掩护,聂冥途的容貌、身形毕竟与法琛不同,弟子们虽一步也不敢踏进法院,难保将来不会有个什么万一。聂冥途想过将他们一一杀除,又担心“显”字辈一旦绝了门户,莲觉寺落入他人之手,麻烦更多,直到赤尖山“十五飞虎”的鲜于霸海前来投奔,才出一丝曙光。

 显字辈里的大弟子显昭,被鲜于霸海那只装金粒的匣子了眼,替这名显而易见的亡命匪类剃度授戒,列于住持法琛的门墙。于是被南陵悬榜通缉的“黑虎”鲜于霸海摇身一变,成为持有朝廷度牒、住持法琛长老座下的弟子显义,过往斑斑劣迹一笔勾消,比清水洗过还白。

 显义买到了全新的人生,一干显字辈弟子仍当他是外人,既不让见“师父”更没提过法院里藏了个疠人。

 在聂冥途看来,这简直是上天授与的杀人刀剑,用以驱虎狼,连双手都不必玷污。他以种种间接的手法默示显义,他的师兄们一个比一个短视愚昧,略施小计便能铲除…

 不出五年,显字辈僧人接连死于急病意外,莲觉寺遂落入显义手中。至于鲜于霸海对“法琛”的种种凌,大概还不及集恶道厨房伙夫的水平,聂冥途全不当一回事,但法琛这个身分却从此得到了保障--就连寺中权位最高的显义也不知他是冒牌货,让几个过去轮往法院送饭的小沙弥永远闭嘴之后,连麻疯这档事都随风湮灭了。这一切非常值得,况且,当显义沦为宿冥的阶下囚,聂冥途找了个防备疏驰的暗夜,把这十几年来累积的帐连本带利清了一清,翌显义遂成废人。

 媚儿一直以为是麾下的小鬼拷掠失手,反正十五飞虎与孤竹国结有深仇,打死都不可惜,也没怎么追究。

 殊不知是狼首越俎代庖,算是了结一桩小小的宿怨。聂冥途见耿照杀气腾腾,拖刀而来,却未摆出接敌的态势,淡淡一笑,径对台上的慕容柔叫道:“入佛门,先得皈依三宝。

 “三宝”也者,乃指佛、法、僧。佛为世尊,法为净法,僧则是依诸佛教法,如实修行的出家沙门,此三者常住不灭,又称为“化相三宝”

 有佛即有法,有法即有僧,有僧便有僧团,四方皆是,东海一如。将军怎说东海没有僧团?”慕容柔心中微凛:“这匪徒不仅狡猾,亦涉经义,非是东海各寺那些的破戒伪僧可比,是我太大意了。”

 太宗大力推行释教,慕容柔多读经书,还在定王潜邸时,便经常陪着独孤容听高僧解经说法,莫说武将,便在在文臣之中,也罕有这般佛法造诣。

 来到东海后,见佛门风气糜烂,尤为痛心,若非为了保住财源、不让央土上下其手,怕连带兵灭了这班假和尚的心都有。

 镇东将军对寺院征敛极苛,也算其来有自。聂冥途绕来绕去,其实只要一句“东海无佛”便能打发,偏偏慕容柔说不得。

 东海佛法不兴,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但东海土人未必如此以为。这些豪门富户在寺院里一掷银钱巨万,买的同样是神明庇佑,只不过比起央土南陵,这份寄托的质素劣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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