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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众人走过几条街,来到曲陵城里最大的酒家凭翠楼,劫兆在中京长大,惯见琼楼玉宇,也不觉有什么特别。

 凭翠楼的掌柜让他们把面送进厨房,点齐银钱交给老铁,埋怨道:“今怎么来得这么晚?这会儿,赶不上第二趟了罢?”老铁面无表情,只说:“明多送些。”

 “那好。”掌柜的一拍桌顶簿册,喜道:“这是你说的,可别不算。”劫兆要采办文琼妤代的物事,便与老铁分手,约定半个时辰后碰面。

 曲陵城不比中京繁华,劫兆只觉天热人挤,不耐久逛,往寄附铺里兑了随身的一枚白玉扳指、一小块玉珏,匆匆问路买齐了东西,回凭翠楼时却不见老铁的踪影。

 “难不成…他告密去了?”劫兆惊疑不定,没敢在凭翠楼前多停留,绕到街角的另一间小酒铺,挑了个邻窗倚柱的位子坐下。从这里可以看见凭翠楼前的进出情况,倘若老铁当真带人回来抓他,此间一目了然,这是第一个好处。

 其次,对方如果发现劫兆不见,必然会往出城的动线上进行搜捕,绝对想不到他就躲在这么近的地方。劫兆心神略定,才发现自己不是雅座上唯一的客人,方才匆匆入座,居然占了别人的桌子。

 桌对面坐着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子,身穿湖水绿的窄袖上衣,外罩一袭孔雀蓝的尖领缦衫。那缦衫是中京正流行的胡风款式,袖短覆肩,下摆只到上,两片衣襟扣着口一只小小的金丝蝴蝶,裹得一对初初发育的细致丘起伏娇绵,差可盈握。

 女子下身着一件翠绿色的襦裙,同系的带很宽,仿作男子的围形式密密起,出非常动人的纤细曲线,板窄薄,而又不失感。

 襦裙底下是黄绸褌与白缎靴,分明是旅装打扮,却处处显现出中京仕女的妍丽风格,还混杂了些许青春少女的离梦幻。光看她的肩曲线,劫兆就断定她绝对不会超过十五岁,实际年龄还可能更小一些。

 少女头戴帷笠,垂下的纱帷遮到口。帷幕虽然从中两分,以便于饮食视物,但纱帷重重叠叠、纹风不动,似乎有三四层之多,再加上她端坐,不易看清容貌,只是帷隙间出的肌肤白皙润泽,彷佛光滑的象牙上透出粉酥酥的红润血

 那一勾琼鼻直小巧,隔着重重白纱仍能见弯睫瞬颤,可见其浓。(等她长大了,肯定是个不得了的大美人。)奇怪的是:同样是妙龄少女,劫英却没有这种青涩幼稚的感觉。

 十四岁时的劫英尽管还未长成,犹带童稚的细体已教他沉醉不已,那是不折不扣的女人,从体内散发出吸引雄的甘美气息,丝毫不受身体发育的影响。

 劫兆从未有过什么“等她长大”的念头,劫英就是劫英,无论情感、手腕,甚至是对男女之事的觉醒与渴求,从来都是在他之上的。是劫英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劫兆忽觉喉头一涩,摇头驱散了脑海中紊乱的思绪,冲着少女一笑。

 “真是对不住。”他低声道:“能不能请姑娘稍移芳驾,将此桌让与在下?”少女一动也不动。她的坐姿十分优雅端正,拔背,一丝不苟。

 桌下紧并的双腿微微侧向一边,合拢的双手平放在膝上。劫兆等了半天不见回答,又说:“那…姑娘若不介意,可否与在下同桌?”

 少女仍是不言不语,帷隙间浓睫轻颤,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现忽隐,似乎正咬着粉的樱,小小的脯微见起伏。

 就算她开口拒绝,劫兆也不可能放弃这个重要的监视据点。他起身走到柜台边,拈了几枚大钱,随口吩咐:“沏两壶茶,给我一壶,给那位姑娘一壶。”

 又点了几碟花生、卤菜,还有枣梨一类的新鲜果子,给少女佐茶。那柜上的伙计如获大赦,点头如捣蒜,浑身上下充了服务的热忱。

 劫兆正觉奇怪,伙计端着盛了花生卤菜的漆盘,涎脸陪笑:“客倌来得忒晚,那位姑娘等您好久啦!”“等我?”劫兆面色微变,蹙眉道:“我与她素昧平生,你怎知她等的是我?”“她…那位姑娘不是您的朋友?”伙计看来比他还惊讶。劫兆摇头。

 “不是。我与她借桌同坐,这才请她一壶茶饮。”伙计楞了半晌,不大吐苦水。原来少女在店里起码坐了半个时辰,问她话那是一句也不答,绝不理人,也不点茶叫菜。伙计见少女衣着华贵,不敢当她是来吃白食的,更没胆子轰她出去,双方就这么干耗着。

 “这年头,真是什么怪人都有!瞧她的模样,要不是天生的哑巴,就是得了失心疯!爹娘怎么也不好好看管,到处闯,这不是害人么?唉…”劫兆赶紧了几文钱打发他走,迳自回桌坐定。

 少女白皙的小手放在膝上,右手背上缀着一片雕工精细的三角花菱,似是纯金打造,花菱三角各有细金链子在掌里,一路上幼细的腕间。桌底光线黯淡,她白的手掌非但不显暗沉,反而透明得微透酥红,彷佛新鲜的杏脯一般。

 劫兆微微后仰,打量着桌下的美人玉手,忽觉少女极有眼缘,猛一看不似姐姐、劫英那样光照人,也没有盈盈那种混合了英飒娇美的动人丰姿,一照面间便能攫人目光。

 然而却是越看越美,连手指等细小之处都能见惊喜,整体说不出的顺眼调和。他看得微微发怔,忽听少女嚅嗫一声,却难以听清。

 “什么?”少女别过头去,表示不与他说话,低声又说了一次。这次劫兆听清楚了,可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再三推敲,终于确定她说的是:“大胆。”

 “姑娘是说在下“大胆”还是小二大胆?甚或是姑娘自言胆子很大,嗯,这也很值得拿来说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姑娘正在等人“大胆”二字,恰恰是是姑娘朋友的宝号…”

 少女急了,鸽般的一对细小酥频频起伏,听他东拉西扯说个没完,突然口道:“非…非礼勿视。”

 劫兆笑道:“那是姑娘的手太好看啦,在下一时失仪,多看了两眼。姑娘勿怒,我给姑娘赔个不是,请姑娘见谅。”所谓“千穿万穿,马不穿”少女平生少有机会听他人直言夸赞,忽觉眼前这人也不是那么坏,小嘴一抿,不再说话。劫兆打蛇随上:“我叫赵平,是承恩县人氏。敢问姑娘芳名?却是从哪里来?”

 他问了半天,少女却死活不开口,迳自坐得直的。劫兆问烦了,又好气又好笑,举杯就口,将目光移往远处的凭翠楼,忽听少女低声说:“我不能同你说话。”劫兆奇道:“为什么?”

 “因为你的身份不配。要…要有个传话的人。”劫兆一口茶差点在桌上,透过帷隙望去,少女的眼睛却十分认真,就像在提醒他走路要小心、做人守本分一样,半点都不像开玩笑。

 “他妈的!难道我真了疯子运?昨天上山遇到一个,今天进城又遇到一个。”劫兆灵机一动,转头对着地面:“谁同你说话了?我是跟地上的蚂蚁说。

 喂,蚂蚁啊蚂蚁,你说这位姑娘是不是中京来的?”少女吓了一跳,低头看地上干干净净,才又松了口气。她倒是没想过有这么赖皮的法子,不过既然有“蚂蚁”

 可以传话,就不算违背礼法,沟通也方便多了,低头对地面说:“是啊!我是从中京来的。”约莫自己也觉得有趣,樱微抿,掩口“咭”的一声笑了出来。劫兆猜她是中京富户出身,想起市井传言,暗忖:“莫非她是被拐子拐了出来?据说拐子拐带小女孩,多半在糖果茶水中下药,得她们痴痴呆呆,才好卖往他处。莫非…”

 越想越觉得这小妮子脑筋不太正常,必有蹊跷,连忙问:“蚂蚁啊蚂蚁,她该不会是被人带出中京的吧?是不是姑娘自己…其实并不想来?”

 少女闻言一颤,想想此行的确有身不由己之处,低声轻道:“我是不想来。”这话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也不知为什么,居然在这个污秽的乡城小酒铺里,对着“蚂蚁”

 自然而然说了出口。劫兆心里已有七八成的把握,为防万一,又问:“带你来的人呢?到哪去了?”少女小嘴一扁,低声道:“我…我跟清儿走散啦!我…我就在这儿等她。”

 尽管架子端得大,微颤的语声里还是透着一丝惊惶。“清儿?是个女的?”少女睁大了眼睛,诧异之余忽有些恚怒。问这种想当然尔的问题,简直就是一种污辱,自她懂事以来,还未曾遇过如此无礼的对话。

 “我不能同你说话。”她别过头去,当作是小小的抗议,当然坐姿还是十分优雅的。劫兆差点没昏过去。不过他已慢慢抓到与她对话的诀窍:这小妮子很抗拒“是”或“不是”

 这种简单的回答,尤其是肯定的答覆,似乎这样会伤害她的尊严,损及她的姿态。按照这个规则“我不能同你说话”其实就是“清儿是个女的”的意思。这年头,连拐子集团都变古怪了,竟找女拐子拐小女孩!劫兆不无感慨。远方的凭翠楼前突然出现大批青壮汉子,个个身着藏青衣袍,手持器械,目测约有几十人之谱。

 “来…来了!”劫兆中一跳,本能地闪到柱子后头,却未在人群中看到老铁,反倒是那名徐府的王管事走了出来,只见他呼喝几下,众人分成几队,又将彪爷的马车拉到了楼前,不多时便齐步开列,迳往城门的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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