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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如此曲籍、宝物与人,三者须择其一。军师以为何者为先?”“将军以为何者为先?”军师饶富兴致的望着他,水汪汪的杏眼带着一丝危险的冶丽。

 “人。人死了,什么都是假的。”“我与将军同。”军师展颜一笑。或许是邓苍形的错觉,军师的脸上似乎出放心的表情。

 “道将首只有一个宝贝女儿,她若落入火教那批禽兽手里,后果不堪设想,道将首领军于北域作战,影响深远,还请将军多费心。”

 (牺牲了这么多人…终究、终究是一场徒劳!)邓苍形捏紧拳头,忽听轰隆一声,住井口的石磨飞上半空,另一名负厄组员被掷出枯井,头颅破碎、右臂齐肩而断,断口血模糊,似是被硬生生扯断的。

 身尘土的屠象山跨过井栏,随手一掰,井口的石砌围栏应声碎裂,彷佛泥塑一般。“邓苍形,你这手下是个好样的!”

 全身如铁汁浇铸的光头男子竖起拇指,撇嘴笑:“脑袋被老子一球打碎,还想拔出坑底的木楔,若非老子及时扯断他的手,只怕已埋在地底做王八。”邓苍形面色阴沉,静静看着他,半晌都没说话。

 屠象山自负怪力无双,一旦入城,这南陵城就算是门户大开,不由得踌躇志,仰头大笑:“老子平生最敬佩英雄,你这厮缩城中,净使些恼人的诡计手段,枉费你这么大的名头,当真是笑煞人也!来来来,老子给你个机会,死在“大力神”

 屠某的尖刺流星鋉下,胜过活着丢人现眼!”“你…”邓苍形缓缓抬头:“懂什么是“英雄”?”屠象山被他的气势一迫,忽觉胆寒,双手舞动流星:“缩头鸟,受死吧!”铁鋉打得周围青石迸碎、墙圮梁倾,他却趁尘沙眼之际,倏地窜至邓苍形身前,运足十成功力,钢球横扫太阳---

 邓苍形虎目圆睁,一把接住钢球,猛把他跪在地!屠象山惊怖之余使劲抵抗,总算没被趴在地,却无一丝多余的力气开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邓苍形颓然放手,又恢复成那个隐忍、谨慎、怀心事的过气老将,轻轻甩动左掌,似乎又老了几岁。

 “延庭,召集马军,我们上九嶷山救人。”他拖着步子往大营走去,声音比背影更加遥远。屠象山心中一动,这…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南陵城开,正是本教大举进攻之时!

 他正想起身,这才发现自已动弹不得,视线、声音渐渐黯淡模糊,彷佛沉入一处无声的海中---屠象山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山君怒”本就是天下间最刚猛强横的掌力之一,出手无回,是势以凌人的武学。尽管沉寂了十二年,老虎毕竟还是老虎,从觉醒的那刻便要噬人,谁也无法阻挡。九嶷山,六合内观。玄泉钟响,山弥漫着蒙水气,连空气都变得阴冷起来,彷佛身在无间。

 东乡司命与魇道媚狐一路往山上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山道却似乎没有尽头,时间与空间感慢慢消失。再走片刻,魇道媚狐脚下微一踉跄,玉手扶着枯树,身子居然有些绵软,不觉微汗:“我…有些乏啦!”喉音娇腻,神色却十分警。东乡司命与她默契十足,顺着她的话头说:“这水气是一种魂阵法,我依五行八卦的理路计算推演,始终难以破解。排布这一路魂阵的,肯定是位高人。”

 浓雾忽然裂开一条狭长的“工”字细,两片门似的雾气分作左右,凭空出现一个透着微光的门框。一条娇小的人影提着灯笼,缓缓自光晕深处走了出来,身量虽不甚高,但肢纤细,显然是一名女子。

 “回去罢!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再不离开,休怪将军籙不客气啦。”喉音清亮脆甜,却有一股掩不去的稚气。东乡司命与魇道媚狐对望一眼:“莫非…就是她?”

 魇道媚狐倚树翘立,一副慵懒娇弱的模样,柔声道:“妹妹,我等不是坏人,只是不忍将军籙误入歧途,专程来规劝道将首的。姐姐的闺名叫媚儿,不知妹妹怎么称呼?”

 向前走到光晕附近,好让她看得清楚些。门中少女动也不动,朗声说:“我知道你。你是火教的“夜魅司”司主魇道媚狐。”

 停顿片刻,似觉得未报姓名不甚礼貌,小手揪着绿色的细绸管,又补了一句:“我叫道宁。”魇道媚狐心中大喜:“果然是她!她不知让瓦鸺运了什么出去,自已却笨得留下来。逮住这个丫头,将军籙尽入我教之手!”

 故作惊讶状:“啊,莫非是道将首的掌上明珠?”乘机上前几步,举手齐眉,只见门里立着一名面貌清秀、肌肤白皙的绿衫女童,至多十一,二岁,紧抿着小嘴,皱起秀气的眉毛,模样颇为倔强,周身散发着南方越女的水灵剔透,年纪虽小,却是十足的美人胚子。“我爹不在山上。”道宁蹙着眉说。

 “姐姐知道。”魇道媚狐笑道:“道将首到北方去啦!为“那个人”领兵打仗,是也不是?”

 ““那个人”?”道宁微微一怔,忽然醒觉:“你是说照山庄的庄主劫兆?”她自幼与父亲聚少离多,总以书信沟通,父亲在信里每隔三两行便是一个“劫庄主”

 云云,让父亲去北方打仗的也是他、让父亲回不了家的也是他,彷佛这个人便是父亲生活里唯一的重心。

 “婆婆,这个“劫庄主”是谁啊?”九岁那年,她终于忍不住问。负责照顾她的虎婆婆脸上有一道可怕的五爪痕,横过那张皱得像干枣似的焦褐老脸,在六合内观人人都怕跟她说话,但只有虎婆婆会骂她、打她,强迫她吃青葱白菜,不像其他长老,总是带着一种看似客气的冷漠。

 “是劫兆。”虎婆婆哼的一声,脸上凄厉的爪痕忽然跳动起来,似是扬眉冷笑。“那小子不是好人,我听说他有很多老婆,还杀了自已的父亲兄长,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父亲为什么要替他打仗呢?)这个问题,道宁始终没问虎婆婆。她六岁就懂得什么叫“忌”了:有些字眼一出口,就能让周围的人脸色大变,往后的几妖内纷纷走避,彷佛与她说话是种折磨,譬如“父亲”、“母亲”之类的…虎婆婆是少数愿意把她当成普通小女孩的人,道宁不想冒着失去她的危险。魇道媚狐一听到“劫兆”

 两字,脸色都变了,慌忙摒除杂念,把他的名讳驱出脑海。定了定神,强笑道:“正是那人。你父亲为他所蒙骗,率领将军籙的弟子为他对抗北方“九幽寒庭”的玄皇宇文潇潇,这十几年来,莽身北域的贵派英灵不知凡几。那人身为天下祸,是中宸州异变的元凶,道将首身为正道巨擘,不可为虎作帐。”道宁对劫兆素无好感,只是觉得奇怪。

 “天下祸…的源?”“对。”魇道媚狐柔声道:“妹子可听过“三律倾斜”的预言?”道宁秀眉微皱,点了点头。

 “是太一道府的预言么?“三律倾斜,帝星应于四方”三律是指天、地、人的运行之道,天律是星斗明灭、六合运转,地律是山川异改、四时变化,人律就是王朝兴衰、世间分合的道理。

 三律一旦生变,必定接照天地人的顺序,这是因为人的生命有限,对照天时,犹如沧海一粟,或可察觉山川改易,却不能长寿到能看见星辰的生灭变化。”

 “妹子真是聪明!”魇道媚狐拍手笑道:“因此三律若要归位,也必定是先人律而后地律,最后才是天律正位,万物回归常轨。按照太一道府的预言,天武王朝气数已尽,四方帝星纷起,最后一统天下者将开创新局,使人律归位。”

 ““那个人”却已一己之力负隅顽抗,十二年来,天下始终无法混一,人律无从定位,如今连地律都已渐渐失衡。九嶷山的冬天,昔日可曾飘过瑞雪?如今南方越来越冷,归就柢,正是那人坏了三律归位的常轨,致使天下大。”道宁忽然笑起来。

 这一犹如冰消瓦解,光晕下小小的脸庞晶莹剔透,一瞬间五官的线条都柔媚起来,彷佛是南方软水捏成的人儿。“我不知道劫兆是不是好人,但你却是一派胡言。”魇道媚狐笑容倏僵。

 “我爹说,天地变化是自然之力,人连律的改变都无法亲眼目证,怎能以一人之力倾斜三律?”道宁大声道:“太一道府是预言天时、地貌、人治都将发生变化,仅此而已。

 我爹常说,籙谶就像是地籍图册一样,只能记载山川形貌,却不能解释它们的过去和未来。难道你们就是为了这种穿凿附会之说,才四处与人打仗么?”魇道媚狐恼羞成怒,变道:“好碎嘴的丫头!”水袖一挥,去抓她雪纤细的脖颈。

 谁知眼前白雾一起,门扉、人影全都消失不见,一旁埋伏已久的东乡司命倏往另一边扑去,匡啷一声,铁扇敲碎了一片云雾,洒落一地晶亮亮的碎片。

 东乡司命拾起一片观察,不觉皱眉:“这是…水晶?”一条高大的人影从雾中走出来,狼皮黥面,肩上扛着昏的邵师载,正是天狼司主魏揖盗。

 他耳朵已聋,是循东乡司命与魇道媚狐的气味而来,东乡司命将水晶碎片交给他,魏揖盗闻嗅片刻,伸手往周围一指,摇了摇头,表示这气味四处皆是,难以精细辨别。东乡司命对着魇道媚狐一颔首,口歙动。

 魇道媚狐点点头,提声笑道:“妹子,姐姐同你开玩笑,你怎么就当真了?姐姐同你说呀“那人”不但坏,而且还同你妈有仇呢!说起来,也算是你妈心头的一点痛。”云雾忽然摇动起来,道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回汤间隐约透出一丝颤抖。

 “你…你说什么?劫兆…与我娘有什么关系?”“哎呀!你妈死前没跟你说么?还是将军籙的人都没同你说过?这事儿说起来也太丢人啦!“那个人”啊…”魇道媚狐杏眼滴滴溜的一转,掩口轻笑:“杀了你妈的姘头呢!你妈恨死他了。”

 “唰”的一声,从三人绝难想像的方位裂开一道工字,雾门开启,道宁的身影出现在微光中。

 东乡司命一做手势,魏揖盗倏地窜至门前,谁知仍是一爪落空。无论他如何奋力躣前,道宁的影像始终停在身前三尺处,彷佛两人之间有一道看不见的无底深渊。

 “你…你胡说什么?”门里的道宁影像咬瞪眼,尚未长成的细小身子微微发颤。她越想越是想表现出凶霸强硬的姿态,忍泪的模样偏偏是惹怜。

 魇道猸狐为争取时间,眯眼笑道:“你的母亲法绛法二小姐,当年给你爹戴了好大一顶绿帽子,此事传遍江湖,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乃是将军籙四百年来最大的一件丑事,算算时间…差不多是十二年前的事啦!却不知妹子今年几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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