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之间暂时相安无事。
他们像是跳着一支奇特的双人舞。随着音乐前进一步,立刻又跟着那听不见的旋律后退一步,永远都只在原地打转。
展翼有点像一只关在笼子里太久的野生动物,失去侵略
。现在就算笼子打开了,也只能被动的等着,无法放任他的本能。
那一夜之后,他和贺千羽仍旧每天早上准时上班,各开自己的车,走自己的路。他们甚至在电梯间、停车场都碰不到头。贺千羽总是刻意让自己晚他十分钟出门,又早他十分钟下班。在公司里维持贺总与展经理的表象,让一干同事看得莫名其妙。
早上十点半,展翼把视线从计算机屏幕移开,站起身来
疲累的双眼,习惯性看看窗外的景
。
无啥可观。浓浓的云层在天空堆积,透不进一丝阳光,又是
寒料峭,
雨绵绵的日子。
轻轻的敲门声之后,门口探进一颗脑袋。
“经理,贺总今早没进办公室,她家也没人接电话。有两份公文,麻烦你替她签一下好吗?会计部赶着要的。”
展翼随着问话声转过身。“她没打电话过来
代一声吗?”他回到座位,把公文看过一遍,一边问着。
“没有啊。”李冠伶话锋一转,开起玩笑。“经理啊,你连自己女朋友的行踪都没办法掌握,小心她跑了。”
展翼微蹙着眉,签好公文,没有心思理会她的玩笑。“我去她家里看看,有事打我手机。”他转身抓起外套,随手关掉计算机,往门口走去。
“知道了。”她体贴的回答。“经理也不用急着回公司,可以好好的和贺总约会一天,有什么事,我们都会想办法处理的。蜀中虽然没有大将,个个还是可以做先锋。”超级三国
,卖
了几句。
展翼回她微微一笑,他现在可没空去想那些派兵点将的问题啊。“那我走了。”
他很快的把车子开进住处的地下停车场。贺千羽那部小巧可爱的SMART还好好的停在原位,看样子她应该没有出门。
那为什么不接电话呢?
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她门前按着门铃,老半天没有人响应。
他思索了几秒钟,转身走进自己客厅,从玄关桌的抽屉中取出一副备用钥匙,是之前她交给他以防万一自己掉了钥匙。当初他只觉得她这么轻易相信一个非她的亲人的男人,十分不可思议,没想到现在真的派上用场。
她下在客厅,不在厨房。他只好打开卧室紧闭的门,
面而来一阵冷飕飕的寒风,让他忍不住打个寒颤。
上一个蜷缩的人形紧紧蒙着被子,看不到头也看不到脚。半开的落地窗,风吹得窗帘劈啪作响。他先把门拉上,阻绝窗外的寒风,然后低身在
边轻喊着:“贺总,贺总!”
没有动静,真睡得这么
吗?
“千羽,千羽!”他着急的加大音量,边伸手去扯她的被子。
被中
出一张沉睡的脸蛋,双眼紧闭,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他疑惑的在她额前轻抚着,竟是滚烫的…
慌乱地再帮她把被子盖好,发现棉被有些
的。她开着窗子睡了一夜,又把
放在这么奇怪的位置,被飞溅进来的雨水打
,哪能不生病?
又气又急的先打电话叫救护车,他迅速的回到
边,从柜子里取出一条干
的棉被替她盖上。她仍没有张开眼睛,两道秀丽的眉微皱着,苍白的嘴
模模糊糊的吐出几个字--
“…翼…铃铛…听…见的…”然后又清清楚楚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在梦中和谁对话?他吗?彷佛听见她喊了他的名字。全世界对他最好的就是她了,为什么又对他说对不起?
他把手伸进被中,找着她的手轻抚着,想把自己手上的热度传递到她冰冷的手心。
头柜上放着一串和送他的那只一模一样的风铃。他想到贺千羽一再叮咛过的话--要记得摇铃啊!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她要把
放在这个特异的地方,又开着窗睡觉。
这样一来,就算半夜躺在
上,她也可以听见从他的阳台上传来的风铃声。
他哪里值得她这么对他!
他觉得有一扇门在眼前打开了。
有一个人不嫌麻烦,不惜辛苦,甚至不怕生命危险,为他开了锁,等着他走出去…
他走了出去,走向那个一直耐心等候的人…
恢复意识前,她先闻到一阵若有似无的花香。没有玫瑰那么浓,不像桂花那么甜。像是她种在阳台上的白云花。纯白的六瓣星形小花,和
苏有三分相似,刚刚从叶丛中
出花茎,已经开花了吗?
她没办法在阳台上种上一棵
苏…
真的是白云花,就放在她
边的矮柜上。这不是她的房间,也并不是太陌生的地方。
她睁开眼睛,呆呆的瞧着那簇小白花,还有一张温柔的微笑脸孔映入眼帘…
“-醒了?”他问道,声音和笑容一样温柔…
贺千羽想要坐起身,只觉得全身一阵乏力,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变得困难。
展翼忙坐到她
边,扶着她的上身,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得了肺炎,医生说要好好休养几天。”
贺千羽隐隐约约记得寒风夹带雨丝打在脸上,让她睡不安稳。她不想把门关上,怕错过他的铃声…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太眼
的布置,让她即使身在病中也一眼看出自己身在何处。
虽然没住饼院,她却曾在医院中陪一位病人好几天…
“医生说只要-肯好好休息,又有人可以好好照顾-,等-明天体力好一点就可以出院。”
“那好,麻烦你去帮我请个看护,我明天就出院。”她有点不情愿的说。一出院就没办法像现在这样靠在他怀中。她留恋的更偎紧他一些,可以更清楚听见他有力的心跳。
现在她还是病人,理当有这个权利。
“我来应征,好不好?不支薪的。”他
之以利。“-一定饿了,我先喂-吃点稀饭,是我亲手熬的,-可以试试我的能力是不是够格当一个专业的看护。”他让她靠回枕上,转过身从保温壶中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粥。
汤匙伸到她
边,贺千羽贪婪的把那匙香软的粥咽了下去。
他的话、他的笑容、他的神情,让她胃口大开--再也没有比他更好的看护了。他的专业能力叫做幸福…
那碗粥当中真的有幸福的味道。那是只有他才懂的调味,是他的独家配方…
她把两碗粥吃得干干净净,展翼拿了面纸,轻轻擦净她
边的残渍。“很好吃吧?”
她点头。就算他喂她吃的是砒霜或是鹤顶红,她也会心甘情愿把它吃光的。
“我喂饭的技术也很好吧,一点都没有洒出来。”
她又点头。
“那我当然是很够资格当-的看护,不许说不。”他霸道的威胁。
贺千羽觉得他有些地方不一样,很大的不一样…
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这样她才有勇气拒绝他的好意。“你还要忙公司的事…”
“-放心,公司有那群娘子军在。”他忽然想到李冠伶说的话。“蜀中猛将如云,足当大任。”那些小女孩讲话真是有趣。
他回想起那些仰慕的眼神,之前只觉得烦,现在却觉得她们真是天真可爱…
这世界多么美好!爱情让他的人生-那间变得缤纷多彩。
忽然听见他掉了两句文言文,贺千羽有些反应不过来。心里想着他今天真怪…
“你也生病了吗?”她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似乎还算正常,肺炎不会传染的吧?
“我和-得了一样的病。”一种名为爱情的热病。
“你真的被我传染了?”她伸手想把他推远一点,无奈力不从心。“那你快点去找个地方休息,免得愈来愈严重。要不然像这样
叉感染,我们两个不是永远都好不了吗?”
“我不要痊愈,我也不要-痊愈。”他笑着说道。“我们要一直一直这样
叉感染下去。”他边说着,边贴近她的
,在她
上柔柔的游移,不让她有回答的机会。
贺千羽觉得全身热了起来,脑袋中昏昏沉沉的。
她的肺炎一定更严重了…
可是他一点也不像生病的样子。虽然他的
也是热热的,被她双手环住的颈项也是热热的,心跳的频率十分不正常,也和她的一样…
他们得的一定不是肺炎,是心脏病。
这可要严重得多…她忍不住逸出一声呻
。双手把他拉得更近,
叉感染就
叉感染好了。
只要他们是同病相怜…相爱…
那个有点疏远、有点冷淡,十分矛盾的展翼哪里去了?
在他的坚持之下,贺千羽只好顺从的让他抱着走出医院门口,坐进车子。又一路抱出电梯,走进家门,直到她卧室。
他没有先让她在
上躺下,却先把她放到沙发上坐好。
那张大
依然放在一个奇怪而尴尬的位置,离他的卧室阳台最近的地方。
展翼轻松的动手把它挪回原位。贺千羽还想阻止:“喂,你干嘛动我的
,放在那里就好。”
当初她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它搬到贴近落地窗的位置。
展翼似笑非笑的睨她一眼,没有停手的意思。
贺千羽急了。“你别动它,风水专家说那里是财位,最适合摆
了。”
风水专家这么说?展翼有点好笑她的借口。
不过也没错,那一夜又是风又是雨的,可不就害她得了重感冒了吗?当然是风水专家说的。
不理会她的抗议,他自顾自把
摆好,接着让她在
上安安稳稳的躺好,被子也盖得妥妥当当,才开口说道:“-不用担心错过了我的铃声,我不会再作恶梦了,用不着那个铃铛,”
被他当面说破了心意,又拆穿谎言,贺千羽不由得羞红了面颊。又若有所思--他不再作恶梦了,他也有了成功的事业,他需要她的地方愈来愈少了…
她的计画只剩一样尚未完成,他的终身大事。
韩婉儿…为什么她结婚时不来问问她的意见呢?她一定上天下地也要帮她找到一个好丈夫,除了展翼之外…
她真痛恨这一部份的计画。
没有韩婉儿,她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把展翼据为已有。
她还是一样可以把他据为已有啊!她现在已经明白那天他说的什么是和她一样的病了。
她永远也不会痊愈的。
他真的也是吗?
反正他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事情的真相的,她乐观又自私的想着。
可是和他在一起,她会舍得他心中永远
着一个沉重的疑问,得不到解答吗?
她不会
出任何蛛丝马迹吗?她悲观又合理的自问。
“唉。”心中举棋不定,只能叹气。
“是不是很累了?”他体贴的问,一双明澈的眼温柔地凝视着她。这样的眼光是她无法招架的。她垂下头,顾左右而言它:“你去上班吧,我一个人没有关系的。”
“公事我也可以在家里处理啊!反正我们家有完整的计算机设备,不会耽误工作的。”他开玩笑的加了一句:“大老板。”
我们家?他忘了这边只是她的家吗?他自己的家在对面,山的另一边…
“哼!”她板起脸,故做严肃的教训。“你别趁机偷懒,告诉你今年的业绩要是达不到预定目标的话,我还是会炒你鱿鱼的。”
展翼可不怕她威胁。“-现在就炒我鱿鱼好了,那我刚好可以当-的全职看护。一天二十四小时守着-,寸步不离的跟着。”
“我才不要一个大男人一天到晚像只跟
虫似的跟着我。”他的笑意感染了她。这就是调查报告中的展翼吧!是她之前来不及认识的…
“病人没有反对的权利。”她只有任他宰割的份。
他不怀好意的在她全身上下巡游一遍。她颊上有未褪尽的浅红色泽,棉被底不是隐约可见的优美曲线…
侵略
的眼神看得她心中发
,又喜又惧的瞪他一眼,却是
厉内荏。
她怎么可能拒绝得了他?
“病人肚子饿了,要吃饭。吃…”她竭思尽虑想要找出一样最麻烦的菜
。熊掌?鲍鱼?
汉全席?
有什么是可以让他忙上三天三夜别来理会她的?
“看护也饿了,饿得很久了。”他接着说下去,接得真是顺口。“要吃…”他想吃的只有一样,可不像她犹豫老半天。
骨的言词让她的双颊烧得更红。“随便你煮什么吧!”她此刻只想将他立即打发出门。
“一定是-喜欢的,我们两个人谁都不会失望。”他俯身轻吻着她的
片刻,然后轻快的转身走出房间。
贺千羽望着他
拔的背影。
他连走路的样子都变了。
之前从医院回来,他一路都抬头
,直视前方,或是低头温柔的凝视着她。以前他总是头低低的,怕别人认出他,又怕看见别人眼中鄙夷的目光…
现在他又是
苏花开,从树下走过的那个男人…
他是不一样了,公司所有的人也都看出来了。
现在他们不再只是一对名义上的情侣。
贺千羽不再开她那部小车出门。既然两个人住在一起--生病时为了照顾她,展翼早就光明正大的登堂入室。又在同一个公司上班,似乎也没有理由不同车往返。
至少可以省下一笔汽油钱,展翼说得理直气壮。
敲门声响了起来,贺千羽兀自坐在椅子上发呆。
没等她响应,来人自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提了两个饭盒。
“吃饭了。”他对于贺千羽的喜好已经掌握得一清二楚。饭盒是他从一家餐馆买回来的,全是她喜欢的菜
。
贺千羽静静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无奈的叹口气。“你到底要怎样?”
展翼顺手放下饭盒,拉了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我没怎样啊!”他有点无辜的回答。
这样没怎样?那还要怎样才算怎样?
“我只要你和从前一样就好。”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他伸手轻触她的面颊,柔软的触觉让他
连忘返。“我出狱了。”他一语双关。
“你只要处理好公事就够了。”她靠回椅背上,
离他手指的势力范围,虽然拖延了好几秒钟。
“我耽误公事了吗?”他咄咄
人的追问。他很肯定没有。
“我是成年人,头脑清楚,四肢健全,不需要你的照顾。”这是违心之论。那种被他宠爱的感觉是什么也代替不了的。
“我喜欢照顾。”这个权利是她给的,没道理收回去。
“可是我不喜欢。”不喜欢她一步一步继续沉沦。
口是心非的女人。“我们是男女朋友啊!-不能剥夺我的权利。”
“谁说的?”她反
似的否认。
“-亲口说的啊!真这么健忘?没关系,我帮-复习…”他们可以由第一课重新上起…
“哪有…”是有的。她只好改口:“那是为了替你…”
“替我解围?”他接着说完:“所以-不惜说谎?”
“那是因为公司损失不起你这员大将,在商言商,没别的意思。你自己也知道,你是公司的摇钱树。”她一副精明的市侩语气。
“-呢?-损失得起吗?”
他从来不是她的,哪里谈得上损失不损失?“你忘记我已经有了未婚夫?”
展翼抓过她的双手,在上头细细抚摸。纤长的手指细腻优美,从掌心到指尖没有任何碍眼的东西。
她的戒指早就从手上失踪了。“不见面也不联络的未婚夫?”他清楚至少最近这几天他们都没有联络。
贺千羽拉回手,有点后悔忘了把自己买的戒指戴上。
戒指戴了碍眼,不戴危险。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她总算还记得捡现成的句子来用。虽然连她都觉得这话莫名其妙。
“-的前任未婚夫是半个洋人,我肯定他不会懂得这句话。”他其实也不懂。现在他一天二十四小时,分分秒秒都想看到她。都想着她的声音面容,怎能不在朝朝暮暮?
“你凭什么说他是前任?”他肯定的语气让她有点不
。
“就算本来不是,现在也是了-以为我会让-脚踏两条船吗?”
“你怎知我不会回他那条船,非得上你这条船不可?”
“-告诉我的呀!”虽然她没亲口说出。“我知道-…”爱我。他本来想说出这三个字的。可是若不是百分之百肯定,爱是不该轻易出口的。他另选了一个用词。“喜欢我。”
蛊惑的眼神让她说不出谎话。如果仅仅是喜欢,还比较好解决。她不想附和他的结论,也无从否认,只好沉默。
“我也…喜欢。”这也不是他真正想用的字眼。不过还是按步就班开始吧,不用急。
“为什么?”她有哪一丁点是值得他喜欢的?
他恨她都来不及…
展翼讶异的扬起眉,贺千羽不像是那种极端缺乏自信的女人。
通常一个美丽的女人,会问的是“为什么不”,而不是“为什么”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才对啊!”初识时正是他最狼狈的时候。回想当初的情景,他仍是十分疑惑。
只能说她对星座的沉
造就他的好运。
贺千羽其实可以回答自己的问题。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只有她相信他的无辜,他会喜欢她,也是理所当然。
“继续说下去,就变成两个饿着肚子的傻瓜互相标榜了,吃饭吧!”她首先打开饭盒。
展翼也有同感。爱情并不是在实验室里做实验,不需要去
丝剥茧,问它怎么来的。只需要接受它,享受它就够了。
他静静的凝视着她,好一会儿都没动眼前的饭盒。怎能不爱她?
贺千羽彷佛也察觉他的目光,抬起头回了他一个微笑。
不知怎的,他觉得她的笑意有些不安,眼神竟有些悲凄…
淡淡的月光从落地窗投
进来,模模糊糊映出他的五官。几缕黑发落在额前,两道剑眉横过平滑的前额,
直的鼻梁下,那张不分时地爱偷袭的嘴,
角微扬,彷佛正作着好梦。
是梦见她了吗?
他的恶梦已经远离,她的恶梦仍醒不过来。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里。她抬手轻抚着他浓密的黑发,嘴
轻触他的
。他的眼脸动了动,她赶忙移开,免得真吵醒了他。
来不及了。展翼睁开了眼睛,手臂一紧,将她拉回来。“怎么不睡?”他轻声问道。
“欣赏睡美男啊。”她微笑答道,略微慵懒的低沉嗓音让她的双手不由自主放回他光滑的
膛上轻抚着。
“只是欣赏吗?没有偷袭?”他揶揄的问。
贺千羽可不承认。“那是某人的习惯。我才不会有事没事就这样那样,动手动脚的…”
“没有吗?”他低笑出声。“那现在在我身上这样又那样的那双手,不知是属于谁的…”
贺千羽这才警觉到她的双手自有独立的意识,已经滑到他
间,正打算继续向下…她立刻停下动作,可又舍不得收回来。“都是被你传染的坏习惯。”她喃喃抱怨。
“我不会抗议的,随-的手爱到哪儿就到哪儿…”
他的低语愈来愈模糊,最后在她
间完全静止…